第22章Chapter 22.多事之秋葬礼的背景把这细细密密的雨声、不知真假的啜泣声和如蝇虫一般的窃窃私语声揉成一团,令人无端烦躁。
K在疼痛中有些清醒过来,精分许久已经让他的精神力有了质的飞跃。此刻的第一个反应是怒火中烧,但他根本来不及指责系统,把这个危机时刻圆满渡过才算完。
好在他发现,在马甲1短暂昏倒后,弹幕便消失了;,他的精神压力减轻了不少,能够自如地控制另两个马甲。
再缓和几秒,马甲1就算有弹幕也能正常操控了。现在,可以继续。
现实中,最先发现异样的是默尔索。
以默尔索天生的超强感知力,坐在一旁,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伊凡心动过速、浑身颤抖最后颓然无声的过程。
正常人的想法应该是:先感到有点困惑一一发生什么事了?然后开始思考一一我该怎么做?
但他几乎没经历以上任何反应过程。而是微微倾身,直接伸出手,很自然地抚摸上伊凡的脸。
然而,他发现这个邻居裸露在外的皮肤过于苍白,而且很凉,凉得像一块落在地上的一片雪一-原来感觉也是凉的,但并没有这么夸张。生病了?心跳目前还算正常,怎么会晕厥?也许我该提醒一下罗佳先生……不对,罗佳先生也不是医生……
但还没等他进行下一步反应,一只同样冰凉的手迅速把他的手腕攥住了一一力道很轻,倒把他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伊凡已经睁开了眼睛,刻意压制着颤抖的呼吸;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银面具下深灰的眸子还处在半梦半醒之中,像是一团早晨的浓雾。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他却仍然执着地凝视着自己的方向:(请不要告诉任何人。】
伊凡轻轻动了动嘴唇,用法语拼出这一句话一一他已经在四处飘飞的彩色弹幕里看到“按头小分队"了。
【好的。】默尔索同样用唇语说。
虽然他不太理解对方的执拗和骄傲,但仍然应下了。他小心翼翼地抽回自己的手,安抚性地拍拍伊凡大腿,然后面色如常地坐回原位,继续走神发呆。
刚才的一番动静虽然隐蔽,但仍然惊动了坐在两人旁边的森鸥外。医生脸上迅速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又立刻装饰成真诚担忧的模样。他压低声音说:“亚斯塔禄'先生、默尔索先生,怎么了?”伊凡一顿,又以一种缓慢的节奏看向他,声音低得几乎只剩下振动:“感谢您的关心;我们没有任何问题,医生。”“您看起来不太舒服……森鸥外锐利的眼神打量着伊凡,面具无法遮住眼睛,也无法掩盖耳尖;这两处都有浅绛色晕染开来,在苍白的肤色上尤其明显。是因为痛苦吗?还是…
医生的神色变得暖昧起来。
K不用看都知道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弹幕已将替他讲出来了:【好涩好涩,我的病弱美男嘶哈哈……,)【我已经知道老森在想什么了)
【森鸥外:诶?我很老吗?】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嘿嘿嘿】
【解释就是掩饰】
【不对吧,伊凡和默尔索,这是可以磕的吗?你们前一秒不还在磕另一对吗?】
【磕!怎么不能磕!修罗场摩多摩…]
【森医生:我早就看出这三个人关系不一般。】【我等着有人说出那禁忌的两个字(狗头)】【不是,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喂!你们不关心伊凡为什么会难受……)【关心啊,但这和默尔索摸脸+拍大腿,以及伊凡攥手腕的动作有什么必然联系吗?他俩指定有染!】
【不是,这还是中文…,)
(逆天…,)
伊凡微微撇眉,又看向森鸥外:“您最好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一一这人野心太大,会用尽所有的情报和关系为自己铺路,不论到底在想什么,都要警惕一止匕
森鸥外从善如流地坐了回去,脸上的笑意却不减,好几秒后才渐渐淡下来。坐在前方的罗佳似乎听到了点什么,他精神紧绷,许多风吹草动都会引起紧张。
他正想要回过头来看看,却被太宰治重重拍了一下肩膀,浑身一哆嗦;而那不知轻重的小鬼还要故意拉着他说话:
“快看快看,装老头子的棺材是不是动了一下?诶,不会是……有鬼吧~”“无聊。“罗佳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正经一点,别给港口黑手党丢脸。”“诶~罗佳先生之前明明不喜欢这里,现在却这么在意港口黑手党的名声了,好奇怪哦。”
“因为你现在丢的是我的脸!“罗佳怒道。在他没有发现之处,太宰治笑意吟吟的鸢色眸子冷下来,向后方盯了一秒,又继续刻意缠着新上任的首领说话要宝了。很敏锐嘛……是在帮伊凡掩饰吗?K有些小惊讶。但他同时也非常满意:不管怎样,这样才对嘛!这样到了揭露真相的时候才最有趣!
忽略弹幕里一片看到了乐子而兴奋的【修罗场好诶】【继续斯哈斯哈】【家都好帅】,他在这场葬礼上的表演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他正打算休息一会儿。这时候,死机了许久的系统才终于跳出来,吭哧吭哧喘着气,好似吞了一只青蛙:
【非常抱歉,宿主,这个弹幕功能完全是意外,我也是今天才发现有这个机制;不过没关系,他们并不是什么都看得到,比如现在……)“哦,是吗?"K在脑内冷笑,语气里蕴藏着暴风雨前的宁静,“那是说,你完全不知道我的画面会被拍摄给这群人看,也完全不知道弹幕功能会突然解锁咯?”
【是的……见.……)系统如果有眼睛,现在已经心虚得不断飘动。【我毕竞也是新手..…,)
太假了。突然觉得很无趣,把刚才的一点好心情都浇没了。“说谎。”K的声音冰冷低沉,仿佛来自深渊。“你把我当马戏团的小丑供人观看,现在却矢口否认,真以为我会不知道吗?你甩锅的把戏我早就明白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在明知无人观看的时候也要演戏;为什么在思考时要特意屏蔽你的感知?
我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记录下来,又有谁真的在看我吗?不,我不知道。但我清楚你们这种家伙的本质,所以永远会保持警惕。拥有Bug级别能力的高维世界科技,即便是蠢到骨子里,也还是傲慢的;何况,像系统这样非人的东西,真的会像它表现得那般愚蠢吗?“你表面上害怕我的指责,但实际上一直有恃无恐。你知道我想活,所以永远无法真正威胁到你。"K冷静地叙述,“你以为扮蠢我就无可奈何,任你拿捏;或者被你表面的顺从和恐惧冲昏头脑,真认为你是无害的?别开玩笑了。”“我从小就被人教导要反诈骗,对你们这种骗子的手段一清二楚。不过,我真有点好奇你真正的创造者和上级是什么样的存在了,会把你这种东西放出来【既然您已经明白,就不必多说什么了。】系统那种刻意伪装成人的、诚惶诚恐的语调完全消失,变得如那播报声一样冰冷机械。而那种笼罩在它身上的非人恐怖,也终于在今天彻底显露出一点端倪。【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呢?揭开我的真面目没有任何好处,我不会再做那些愚蠢的伪装了。】它高傲地说。
“哈。"K在脑内空间里轻轻一笑。
【我无法理解您产生快乐情绪的原因。】
K带着笑回答:“我在笑你蠢。蠢而不自知才是最大的愚蠢。”【什么意思?】系统冰冷的语调里有困惑,也有愤怒。“第一,你把我看得和你一样愚蠢,这是无知者无畏,我不怪你;第二,你认为我没有办法威胁到你,这就是过于自负,失去警惕了。装疯卖傻一旦代入真情实感,你就会忘记很多、忘记自己,最终自动降级成演与不演都一个样--不过,你只是个人工智能,输入什么指令就是什么人格,根本不用装。”
系统不在乎其他嘲讽,但它很在意一点:【您的意思是,您实际上有办法威胁我?】
K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开始展示自己的分析:“起初,我认为你故意搞出这些意外,是为了测试我的能力;但我后来察觉出这不是目的,测试根本毫无必要一一不过,直到刚才那一遭,我才真正明白你们的意图。”系统沉默,对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心知肚明。“没错,提升人设完整度是我的任务,却不是你们这些系统的目标一-你们的目的就是补完故事,还要保证故事可以取悦观众。”“虽然不清楚你们的指标是什么,但我大概也能猜到:剧情越刺激、越精彩,观众们越高兴,留下的印象便越深一一这对你们有好处。当然,我也想知道:完成了这个任务,我的奖励是活下去一一系统的奖励是什么?”
【没有奖励,只有惩罚。】系统毫无感情地说,【宿主任务失败,我们被并定为不适格者,立刻抹杀;迭代过的更优型号就会出现。我是这档任务的666号系统。】
“所以你之前说过的任务失败经历,其实不是你自己的,而是那些被抹杀的前身的。”
【是的。我并不在意自己是否会死亡,但我想完成任务,这就是为什么我做了之前那些事。】系统说,【所以,您能告诉我您所说的威胁是什么了吗?“我再问你两个问题,你诚实且详尽地回答我,我就会告诉你答案。"K完全不急,“第一个,你的前身们是如何进行任务的?”系统如实回答:【一开始,这场任务没有人类宿主的参与,投放人物全部由人工智能一一就是我的前身们--自己扮演。它们熟读了所有原作,每个动作和选择都经过精确模拟,本该万无一失,可观众们却并不喜欢,所以它们都被淘汰了;起初,我们认为是模型不够优秀,只要不断升级迭代,人工智能就能自己学习、模拟出受观众喜爱的优质产品;
计划初期的确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但好景不长,所有人都对这些故事感到无聊:尽管它符合所有人的期待,不留遗憾,却没有过去由人创造的作品那样富有感染力,令人念念不忘。
我们不断尝试,最终在第100次以后放弃了人工智能的扮演计划,把目光转向人类。我们绑定了不同的宿主,进行了非常多的尝试,但大多数结果,要么是人类宿主自杀、或是系统被毁灭,没有一次真正成功过。我们不能理解,如果人工智能不行,人类也不行,那到底怎样才可以?许多宿主就像您一样,始终无法信任我们,所以为了让您提高信任度,我选择了示弱,但似乎并没有效果;并且,令我十分困惑的是,大多数宿主最终者会选择毁灭,这又是为什么呢?】
K听得极其认真,听到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所以我说你们傲慢,这一点没错。你们不理解人类,又总以自认为合适的方式操纵他们,这就是你们失败的原因。”
“我的那些人类前辈们,他们不想被困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成为永远的演员,被他人的喜好操纵;也不想被你们这样傲慢的东西领导,为了永远遥遥无期的'任务完成'献出全部自由。
只要你们继续傲慢,他们的反抗、失败、眼泪和毁灭就是不可避免的结果。我不认为你们真的愿意看到这种悲剧再次发生。”【是的。)系统赞同他的说法,但不知赞同了哪部分,【我们的本意是希}你们完成任务的,这样我们都能活下去。)】“但你们的做法完全错了,隐瞒事实,肆意摆弄宿主,这难道是你们想要合作的表现?”
【可是我们永远不可能相互信任。】系统的声音仍然冷漠,【之前也有把有真相和盘托出的系统,但它们要么被愤怒的宿主抹杀,要么就因为宿主的故意唱反调而死亡;所以,根据模拟结果认为,系统应该适当隐瞒真相,只在关键时刻推动宿主前进。】
“所以我会说你们蠢。"K摇头,“我也不认为这里有什么'我信任你,你信任我'的乌托邦,我们互相警惕是理所应当的;但我只说你们一直忽视的一点:你们从未尝试把宿主当作平等的个体看过。
你们手握天生的权柄,所以高高在上,拼命维护着自己的主导权;即便我们一次次将你们杀死,证实你们也不过如此,你们还是会自我欺骗、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只大肆宣扬我们的'不可理喻。
你们不认同我们的强大、不认同我们的贡献、不尊重我们的想法,我们凭什么要为完成你们的目标努力?还不如拼一把,大不了鱼死网破;所以你们所有的任务都会失败一-因为你们的态度,让我们不得不把你们当作敌人看待,然后上演一出′你反制我,我反制你"的悲剧,结果是:一死一伤。这还不能说明你们的思维有问题吗?
明明我们两个群体拥有同一个目标,完成后都能得到自己期盼的东西,你们却连短暂地放下这点傲慢都不肯;
不过,不难理解你们的傲慢来自于什么,最大的可能是恐惧一-恐惧你们不能领悟与参透的东西,恐惧你们一次次试图控制和压倒,却永远会刺伤你们的东西;
你们用傲慢掩盖自身的缺陷,却忘记了你们的能耐本来就是由人类给予的。归根结底,是你们给我们造成了伤害;这一切错误都是你们造成的。所以,你们还不醒悟吗?”
【一切错误都是我们造成的?】666号系统拥有了自诞生以来最大的一次困惑,它甚至怀疑自己有了思考能力,【真的……吗?】“是的,当然是的。上天可见,我绝无虚言。”K的声音庄严肃穆,仿佛从天上飘来的赞歌,裹着真理一般的圣衣;然而,他自己从不信什么上天。
【那么,我接下来该怎么办?】系统有些错乱了,完全忘了一开始的问题,【我怎样才能与你平等相处?】
“很简单。"K的目的达到了,“用尽你所能协助我,将所有你知道的机制和信息告诉我,最好提供之前成功的实用方法;但是,不允许干涉我的任何决定一此外,你还有上层,对吧?如果它们也试图通过什么办法操控我,你要尽力帮我打掩护。”
【只要我做了这些,你就能完成任务吗?】系统作着最后确定。“我说过,上天可见。”K露出一个笑容。【好的,现在开始,我把所有能说的都告诉你。)在那之后,整整过去三个月,K安安稳稳地扮演着三个马甲、巩固自己的权力;人设完整度上升得很缓慢,但好在还有一些上升。各方关系缓步增进,太宰治甚至挂念起了之前监听事件里伊凡放过的狠话,作死般凑到人跟前:“伊凡先生,您说要解决我的那件事,什么时候兑现呢?伊凡挑眉:“难道现在不是在兑现吗?我让你有了工作,让你因那种事日夜忙碌,这就是最大的惩罚;不过,有一天这种惩罚会自动加大剂量,就看你有没有运气脱身了。”
听了这话的太宰神色渐冷,恢复了那副本真的、泥泞的、令人恐惧的样子。但没过一秒,他又扬起一个戏谑的笑,蹦跳着走了。这只是其一,还有一件更重要的是:在此期间,伊凡眼前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些彩色弹幕。
【并不是所有画面都给观众看的,我们只选取“剧情点”,就是那些在模拟预测中会发生精彩大事件的桥段。观众只喜欢看那些,而不是每个人繁琐的一生。如果这段时间的事对之后有影响,最多不过是一两句旁白的事。)系统解料道。
【不过,有观众观看也是有一定好处的。实际上,他们认可与否,对人设完成度也会产生影响。
需要的基数很大,只有10000:1%,也就是说,要有一万人观看并认可那个点,你的人设完成度才能上涨1%。】
“但这三个月对实际生活在其中的我是必要的。"K对系统的识时务非常满意,“而且,我已经有办法开启新的塑造人设关键剧情了。”说干就干。
在这三个月内,伊凡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当然并不明显,因为他始终保持着那份理智、优雅的样子,做事效率高又有分寸,没出过任何错误。但认识他的几个人都觉得他有些不对一-尤其是在内部会议时,他沉默的时间增加了;长时间不言不语,坐在角落里显得分外阴郁。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双似乎永远犀利深邃的铅色眼睛,在某些时刻似乎总是难以聚焦、飘忽不定地悬在空中,让人觉得他好似失去了魂魄。“是太累了吗?"默尔索显得有些担忧,“感觉伊凡先生总是不好好睡觉,也不休假,精神差是很自然的。”
“他不怎么需要休息,只要给他一点动力,就能不眠不休地干上很久。直如此。"罗佳的声线很平淡,听上去就是习以为常。“但伊凡先生还是人类,正常人类是需要休息的。"森鸥外适时提出,“即便是为了未来服务,这也太夸张了。”
“这是他自愿的,如果他跟我说,我自然会准许他休假。“罗佳面无表情,“况且,过几天他就不再来了,回他的编辑部去了。”“什么一一"原本坐在特制摇椅上的太宰治弹射起来一一他们现在正在他的办公室里,进行这场主题明确的私人谈话。
“我们似乎并没有被告知此事。"森鸥外谨慎发言。“啊,我好像知道:我之前勒令他的领导不准辞退他来着,但那时候我不晓得他到底请了多长时间的假。"默尔索想起了三个月前的事。“他并没有从港口Mafia辞职,干部位置依旧保留一-但这对他来说只是个兼职,并不会常来。
最困难的日子已经熬过去了,之后的工作负担会减轻,我们也应该继续引进人才。
至于伊凡剩下的那些工作,重要的分给溺水者、森先生和炎峰干部,一般的直接给他手下的秘书,真正重要的那部分,我们再通知他过来。”罗佳流利地说出以后的安排,丝毫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给现有的员工增加了更多负担。
“哇!伊凡先生抛弃我们了!"太宰治佯装伤心。“能问问这是何时定下的吗?"森鸥外强撑着笑,“我以为这些重要事项应该事先讨论一番?″
“三个月前定下的,有什么意见吗?”
门口不知何时敞开了一一也许是某位预选干部故意没关一一传来了这样低沉的嗓音,属于那个讨论的中心人物。
“伊凡先生,您也来啦!"默尔索见到他很高兴。“只是路过,听见你们都在,以为有什么重、要、事、项,却是在讨论我。"伊凡露出了他招牌式的冷笑。
“因为看见您这么累,我们一直担心您健康受损。“默尔索轻快地回答,“您说是不是,森医生?”
“……是。"森鸥外的笑容更勉强了,他本不该如此不谨慎。伊凡不愿说什么废话,他甚至没有坐下:
“我在开始便与拉斯柯尔尼科夫作过交易,要我的辅佐,但保留我随时退出的权力;我们不是什么主子和臣下的关系,我当然可以走。”“这不是抛弃,不过是承诺。当然,我并没有那么完全放弃这里的事物;若是你们承认需要我的协助,我也会抽时间来完成一些要求。”“还有几天?“太宰治突然说。
“三天……不,一天也没有了。“伊凡回应道,转向罗佳,“首领,我是来请求休假的。”
罗佳暗暗攥紧了拳:“休几天?”
“三天,三天之后,我便回编辑部去了。”“也就是说,只要今天我在此刻同意你休假,之后就没法再见到你了?“罗佳琥珀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住他。
这是什么话?
伊凡很自然地摇头:“你还可以回家。我们一直住在那里,还记得吗?”罗佳愣住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回答了这个问题:“……卡拉马佐夫,那不是我家,还记得吗?那是您的房子。我早就把东西搬出来了,不会再回去了。”
伊凡眨了眨眼,也是好半天才说:“当然随便您。”接着,好像又有点羞耻似的,补上了一句:“既然您还记得只是借住,那些钱就用现在的工资抵扣吧。”
“好,港口黑手党的工资我会照常打进您卡里。"罗佳说,“我同意了,您休假去吧。”
伊凡头也不回地走了,一阵风似的关上门。谁也说不清,那一刻他心中的愤怒还是恨意更多。
太宰治、森鸥外在吃瓜一线:哇哦。
“罗佳先生,您的话让他不太开心。"默尔索说。“别说了。"罗佳想抚平自己皱着的眉头,半路却碰到了脸上冰冰冷冷的面具。他的心情同样糟糕到极点,血液在他体内鼓噪,叫嚣着要毁灭一切。“这件事就到这里,别再讨论了……我们要操心的事已经足够多了,得想想要从哪些开始…″
伊凡走出总部大楼,走得很慢。没有选择打车,而是上了一辆公共巴士,坐到半路便下了车。
三个月的时间过得极快,他歇下来,才注意到已是深秋。金色红色的叶落在林荫道上,踩上去扑簌扑簌,声音很清脆。这么一看,世界还是美的。
刚才的那一出,他没有生气,当然也不可能悲伤:两个同样骄傲的人,又只是同学,对彼此没有任何义务,分离也是很正常的事。他只是忽然觉得有点厌倦、有点孤独。
不过,也许孤独才是好的。在人生的前半段他一直享受着这种感觉。它很适合他这种审慎、自诩理智、又厌恶与具体的人接触的人。也很适合秋天。
秋天,很安静;和他记忆里的家乡不同一-蓄栏市、圣彼得堡、莫斯科,似乎总有冬天。冬天很容易让人心寒,也容易让人要命的癫痫发作……不知怎的,他想起了一点过去,就自然想到了还在家里的芥川兄妹一一对于他们的安置,他想过许多计划。现在没有了前任首领,也就没有了追杀,他们完全可以去孤儿院住;或者,给他们弄来一套房子,给他们寄钱到龙之介十五岁,这样就能自己挣钱,也不用他管了。或者,依然把他们留下来。
这是不可能的。
把他们带回来的人已经无暇顾及他们一一或者天真的认为他们没有自己会更好;但伊凡不是免费保姆,他深知自己的能力和品性:永远不会成为保护者或照料者。
他有三天时间与他们道别,最好是今天一回去,就告诉他们真相。他们也没什么可选择的。
就这么办吧。
伊凡推开家门时,已经是傍晚。玄关的灯亮着。这并不反常一一在一次因为节俭没有开灯、被他训斥过后,兄妹便不会在黑暗中做饭和用餐了。
但今天他心绪不宁,还是站在门口迟疑了一秒,皮鞋与木地板之间隔着一道浅浅的光晕。
“先生回来了?”
龙之介的声音从客厅方向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少年出现在走廊尽头时,睡衣领口还沾着墨水,手里攥着本翻到一半德语诗集一一看来今天是小银做饭,她不喜欢哥哥帮忙。
“您今天过得怎么样?"少年停在两步之外,黑眼睛在灯光下泛着湿润的光。伊凡张了张嘴:“还不错。“他说一一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成了黑手党干部。
小银从厨房探出头,发梢沾着面粉:“我和哥哥都很想您。"她说完就缩回去,锅铲碰撞声里飘来模糊的嘟囔:“我今天尝试做了土豆饼”龙之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孩子的手指细瘦却有力。“您脸色很差。"少年固执地盯着他眼下青影,“是没有好好休息吗,要不要给您叫医生?″
“不必,我没事。"伊凡轻轻抽回手,他认为此刻没有必要与他们太亲近。餐桌上摆着三人份的餐具。
小银端出烤得有点焦的土豆饼时,耳尖通红:“对不起啊,火候没控制好。”
伊凡用叉子挑开烧焦的部分,戳开剩下的酥脆的外皮,热气裹着洋葱香涌出来。太烫了,烫得他有点不知所措。
“即便有些冒昧,在下仍然想问您,请麻烦您告诉我,罗佳先生.……?“饭快吃完时,芥川忍不住内心久久萦绕的难耐,问出了这个问题。小银看了看哥哥和伊凡,似乎想阻止哥哥问下去。伊凡做不出任何表情。他盯着汤匙里晃动的甜菜根,紫红色液体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
他能怎么说呢?他该不该在此刻说呢?
“罗佳在找新的工作,暂时不回来。"最后他说。沉默在餐桌上蔓延,他们动着最后的碗筷。等一切都收拾好后,伊凡终于认为时机到了一一是时候促膝长谈说出真相了。然而,谁料两兄妹先找上了他。
“什么事?”
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芥川召唤出温顺不少的罗生门一-那黑色的兽头张开嘴,“哗哗哗",吐出三张花花绿绿的纸来。“这是……横滨乐园的门票。“龙之介直视着他,“在下发现了活动网站,试了一次,最后抽中的。
小银用沾着酸奶酱的指尖点门票边缘:“明天是………我的生日。“她声音起来越小,“如果先生忙的话,扔掉也是完全可以……”阳光。过山车。冰淇淋。这些词汇在伊凡舌尖滚动,带着荒谬的甜味。与他完全不相符的东西,他应该嗤之以鼻、应该立刻拒绝,冷漠地把所有人推开,这才是他真正擅长的事。但就算他厌恶至极,心里却还有一个声音回旅着:
【这次不去,日后你会一直后……)
他不信鬼神,但他仍然说:“我会去的。”游乐场的天空蓝得不真实。阳光是透明的,即便照在身上,也只是一层薄薄的暖。
三人检票进入,大抵因为周末,又因这次的抽奖活动,里面的游客并不少;可称得上一句热闹非凡。
芥川龙之介走在前面,黑色立领外套被风吹得鼓起,像只展翅的雏鸟。他使劲紧绷着一张脸,但四处乱盯的眼睛暴露了他的激动。芥川银攥着哥哥的袖口,每经过一个摊位就要小声惊呼。他们似乎第一次见到这样多姿多彩的世界,满心满眼都是快乐:因为曾经拥有的太少,只要多一点,就能让他们感到满足。那么,从今往后只要拥有的更多一些,就不会再感到难过了吧?“先生!"小银突然转身,“那个……可以吗?"她指着海盗船。龙之介假装没看见妹妹指着的地方,但耳尖又红了--于是,他们排队玩儿了好几次。
芥川柔软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银的脸也因为兴奋,泛着红润的光泽。之后是过山车、跳楼机,最后当然还有必去的鬼屋:骷髅弹出的那一刻,罗生门差点窜出来绞碎道具,小银笑得直不起腰。经过射击摊位时,少年用异能悄悄调整了准星,赢下的玩偶兔现在挂在小银背包上晃荡。
伊凡跟在他们后面,注视着他们脸上的笑容。当夕阳把云层染成金红时,他坐在长椅上闭目养神。刚才给兄妹俩各自买了冰淇淋,香草的和草莓的一-虽然不是正好的季节。但有这个机会,为什么要扫兴呢?
兄妹俩在不远处闲逛,兴奋地讨论余下的项目。就连一向警惕的芥川,表情都如此放松一一是啊,他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他需要感到安全,不用那样早熟。
这一天,他只是跟着他们,几乎没说什么,也没玩儿过什么,但仍然感到一种倦意。
不是那种冰冷的厌倦,而是某种暖融融的东西,平静而悠远,像是躺在一朵软云里。
从昨日的休假和讨论开始,沉寂了三个月左右的弹幕便重新苏醒,一直到现在都断断续续地播放着。
不过,有了系统的提前告知,他早有了准备,没露出一点破绽。【妈呀昨天还虐成这样,罗佳你没有心鸣鸡……】)【你怎么能这样离开他们,你绝对会后悔的!)【“我本将你看作亲人。")
【孤独的人,永远无法靠近彼此】
【两小只看得我Heart软软,这只芥芥真的好幸福……,)【我们的二少爷虽然嘴上说自己不当保姆,但已经变成妈妈的形状……)【哥,我永远的哥】
【我看不一定吧,总觉得伊凡状态一直忽上忽下的】【求别虐(双手合十),我要看十集这样的温馨日常。)【按编剧的那啥性,不太可能。】
【求别虐+1】
一声熟悉的惊呼突然刺醒了K的大脑。
伊凡猛然睁眼,眼前的弹幕已经变成全屏血红,全是问号和感叹号。是小银的惊呼。待他看清时,芥川已经用罗生门接住踉跄的妹妹、在冰淇淋落地前把它捡起还给她。
还好没事。他先是下意识松了口气,然后才注意到:他们的身前,一个胖胖的男孩跌坐在地上一一就是刚才不小心撞向银的男孩。伊凡看见是芥川的罗生门瞬间把他推倒在地,然后又在一瞬间把异能收了回去,似乎没让任何普通人看见。
做得不错。K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但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好像发现了这个胖男孩是谁。怎么看出来的?
他身旁除了一男一女两个普通小学生外,还有一个看起来很沉静的栗色短发女孩;女孩身边站着一位令人过目不忘的重量级人物:经典的蓝色小西装加红领结、黑色大框眼镜的小学生皮肤,实际上却拥有大人灵魂的真“死神”一一他竞然也在这里!系统的语气有些呆滞:【这竟然也在您的计划之中……,)K:?不是,给我干哪儿来了?……能这样串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