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太可怕
第二天凌遥洗漱完下楼,看到坐在餐桌旁的人。她停住脚步,手肘撑在楼梯扶手上,疑惑道:“你怎么还在家里?”通常她起床,周淮川早已去公司了。
周淮川看她一眼,“过来吃早餐。”
凌遥走到餐桌旁坐下,惠姨把她的早餐送过来,关心地问她头疼不疼。“不疼,我酒量没那么差。”
“以后还是少喝点。"惠姨说。
“知道啦。"惠姨是长辈,凌遥骄纵归骄纵,但本质上是个好孩子,会认真听长辈的话。
只不过虚心接受屡教不改而已。
凌遥看到周淮川面前的盘子已经空了,手边的咖啡也只剩下一半。他今天穿的是深色条纹双排扣西装,发型打理得一丝不苟,领带夹,袖扣和腕表搭配得恰到好处。
不说话,看手机或者看资料时,周淮川脸上的表情总是很冷淡,包括庄严在内的下属,宁愿看到他生气也不想看到他的面无表情。有的人,当他隐藏起情绪才是最可怕的。
凌遥反应过来,“你在等我吗?”
“嗯,"周淮川的视线没有离开手机,眉骨压出一道凌厉的弧度,“先吃早餐,吃完我送你去学校。”
周淮川平时出行坐的是辆奔驰S,之前的司机就是被凌遥听到讲泰语的那个,那次之后凌遥就没再见过他。
现在的司机别说在她面前讲泰语,凌遥就没听他开口说过话,连目光都不敢落在她身上,就好像多看她一眼,或是和她说一句话是什么很严重的失误。凌遥今天上午没课,但系里有彩排,上次因为被强行带到E国,她错过了几次排练,马上就要校庆了,得抓紧补上进度。为了不耽误时间,她直接穿好了表演服。
刚才周淮川的司机下车给他们开门,眼角余光瞥到了她。她穿着民国学生装,为了更贴合角色,花时间将自己一头自然卷的长发拉直后夹在耳后。
露出完整的一张脸,没化妆纯素颜,皮肤光滑细腻,满满的胶原蛋白。在感受到一道冷厉的目光时,司机马上收回视线,将头垂得更低。一路上周淮川都没说什么,把她送到学校就离开了。下午放学,凌遥给司机发定位,没想到来接自己的是周淮川。他说顺路过来接她,但把她送回家后,他换了身衣服再次出门。后面连着几天都是如此。
周淮川早上会等她吃完早餐送她去学校,放学后再来接她。大学的课程时间不固定,有时下午三点多就没课了,有时满课要上到五点,但无论哪个时间点,周淮川都能″顺路"来接她。后来更是连装都不装了。
教授只是在下课后占用了几分钟时间,他的电话马上就打过来。电话里他让她哪里也别去,待在原地,他会过来"接她”。在她严词拒绝,并且用“绝食”抗议后,他才没有过来。车门被用力关上,久经各种复杂情况的司机,握住方向盘的手竞然抖了一下。
但他眼观鼻鼻观心,作为司机兼保镖,认真警惕地观察周围情况,忽略车后座的低气压。
周淮1川在打电话,一开始说的英语,凌遥上车后就切换成了泰语。凌遥对泰语一窍不通,但从他语气中也能听得出来,对方做的事令他非常不满意。
大部分都是对方在说,周淮川沉默地听着。凌遥猜测对方是在向他解释。
很多人都觉得周淮川喜怒不形于色,没人猜得透他在想什么。确实如此,他不会用大声说话或者夸张的肢体去表达情绪,但他每说一句话,或者只是简单的一个音节,都会让人直观地感受到他的存在感。周淮川在挂电话前说了一句话,凌遥看到后视镜中,司机眼底里闪过的胆寒。
好在他还能稳稳地开车。
虽然知道不该多管闲事,但因为自己刚刚被不可理喻地对待过,很有些感同身受,于是她说:“你应该更多一点耐心。”周淮川扫了眼手机,喜怒无形的人,此时却露出明显的不悦。他沉声问:“你在为谁求情?”
“你对你的下属太严厉了,"她故意忽视他的表情,继续不怕死地说,“人无完人,是人就会犯错,你作为老板,出了事只一味责骂和惩罚,除了让他们更畏惧你,没有任何意义。”
周淮川当然明白,她不是真的在同情谁,她只是借着这件事,表达她对他的不满。
“如果你知道他犯了什么错,就不会这么说,"平静地说完,他话锋一转,问道,“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周淮川不准备在这件事情上和她继续探讨下去,不会让她知道,她刚刚为之同情的人,因为没有按计划的路线走,在海上遭遇海盗,虽然最后保住了货物,但折损了一支雇佣兵。
“不怎么样。"凌遥赌气地转过脸,看向自己这边窗外。现在是港城的下班高峰,路上行色匆匆的西装革履的精英,举着相机抓拍的游客,马路两边大厦与小店穿插林立,悬挂的大屏幕牌上不断切换着不同的广告。
这一切组成了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她出生在这里,并且在这里和家人一起生活了十年。港城是她的家乡。
然而现在,她对这里的感情变得有些复杂。她依然很爱这里,但却少了作为“家"的归属感。她对家的向往和对家人的牵挂,变成了海市,她和周淮川的那个家。“想和我谈谈吗?"周淮川川温和地问。
凌遥看了眼前面的司机,移开目光,抿了抿唇没说话。周淮川把挡板升了上去,然后把手机静音,放回口袋里。“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高兴吗?"周淮川又问,声音比之刚才更温柔。谁说他没有耐心呢?
他对她,就像父母对孩子,哪怕孩子再无理取闹,也始终用宽容和溺爱对待她。
不过也可能,他那点稀有的耐心全部用在了她身上,所以才会对外人更严厉。
“没有不高兴。"她的态度缓和了些,起码愿意和他说话,只是脸色依然不太好看。
“在怪我刚才说要进学校接你?”
凌遥转回头,看着他,还是生气。
“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
她不喜欢被限制。
他明明知道。
可他还是每天亲自接送她上下学,只是比约定的时间晚几分钟就要直接进学校“抓人”。
对,就是抓人,就像她在想尽一切办法地逃离他,而他严防死守,不给她任何逃离他身边的机会。
“根本不需要什么门禁,因为不管是十二点还是十点半,都没有意义,放了学我就必须回家,不能在学校参加活动,不能和朋友去聚会逛街。”凌遥越想越委屈,这几天的情绪在此刻一齐爆发了出来。“我已经二十岁了,我的身边,没有谁还像我一样有这么多的人身限制。你这么做真的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吗?还是你觉得,我和你的下属们一样,都应该按照你的要求去做,我不能有自我意识,更不能反抗你!”她最后一个字说完,眼前适时出现了保温杯,是她在家常用的那只。杯盖被打开,一股清甜的香味扑鼻而来。
“先喝点雪梨水,"周淮川说,“早上听到你咳嗽,晚上睡太热,踢被子了?确实如他说的那样,因为房间空调温度打得高,半夜嫌热她连着两晚踢被子,早上又被冻醒。
她从小就是个很难照顾的人,稍有不注意,冷一点热一点就会生病。嫌吃药苦,怕打针疼,周淮川就把药片碾碎了用水稀释,哄半天,她才肯喝一点。
周淮川举着保温杯说:“惠姨为你准备的,只加了一点川贝,不会很苦。”凌遥知道他故意搬惠姨出来,因为他知道,她不忍心拒绝惠姨的好意。凌遥伸手接过杯子,她喝着雪梨水,心里不甘心地想,为什么能有人对她这么了解呢?
他甚至比她自己更清楚,她在乎的是什么,需要的又是什么。这太可怕了,她想。
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精神控制自己。
不是限制她的行动力,而是控制她的人生。让自己像个提线木偶,按照他的指令行动,完完全全地依附于他,成为他的所属品。
但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因为比起“他能控制她”,凌遥更相信他爱她,把她当妹妹、当家人,当自己的孩子那样深爱着。
凌遥可以什么都不信,但她无比地坚信。
一一周淮川永远不会伤害她。
“你说的对,我对你的限制确实比你的朋友们要多,因为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比所有一切都重要,"周淮川并没有掩盖问题,在凌遥喝雪梨水时,他语气平和地说,“但我或许确实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凌遥没说话,安静地听着他说。
“可能是你成长地太快了,"周淮川很淡地笑了一下,“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就已经成年了,你会更注重自己的私人空间,从而反感我对你过度的关注。长大后的你,不再……那么需要我了。”凌遥垂下头。
不是这样的。
她当然需要他。
她想要从他身上获得的东西,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减少一丝一毫,甚至比起小时候,现在的她更喜欢和他撒娇。“我会好好考虑你刚才说的那些话。”
这句话,代表着他的退让和妥协,他会重新审定目前对她制定的所有限制,剔除掉那些不平等条约。
她将获得更多的自由。
可以随意出去玩,也许还能通宵。
可凌遥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在听到周淮川“你不再需要我"时,她的心都揪了起来。
想到她刚才那些口无遮拦的话,完全抹杀了这么多年,他倾注在她身上那么多的心思。
他听到之后该有多难过。
“请你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在乎你,而不是为了控制你,“周淮川看着她低垂着的浓密眼睫,无奈地叹了声气,“我要怎么做,你才愿意相信我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为门禁时间这样的事情,争吵的次数越来越多。本质上是她觉得他管得太多,掌控欲太强。周淮准川侧过身,宽大的手掌贴在她因为流泪冰凉的脸颊上。他说:“真想剖开我的心让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