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敏感

出租屋骤然安静下来，倪嘉怡单手拿着遥控器将电视关机，她和柏檀四目相对，出租屋只剩下柏檀的啜泣声。

柏檀咬着下唇，眨眼间眼泪不断掉下行成蜿蜒的小河，河水顺着颌骨下坠留下痕迹，但咋一看又像是一席幽帘挂在眼圈下。他尽量让自己不要发出声，但唯间还是溢出低低呜咽。

倪嘉怡不懂为什么哥哥突然哭起来，她去擦柏檀的眼泪，“哥哥你别哭了，怎么了？”

是刚才自己没吃饭倒给哥哥，莞姨说哥哥了吗？倪嘉怡愧疚揪着手指，“哥哥，我下次会乖乖吃完饭的，你别哭了好不好？”她绞尽脑汁想是不是自己惹哥哥生气了，把哥哥气哭了。往常哥哥都笑眯眯的，一副好脾气的样子，遇到谁脸上都带着笑，倪嘉怡只见过哥哥发脾气，是皱起眉头生气的模样，然后会低声警告她不可以那样去做。但哥哥从来没有哭过。

倪嘉怡脸上带着茫然和紧张，不是自己的错，那哥哥怎么还在哭，是不开心吗？

倪嘉怡去把自己藏在挎包里的彩虹糖找出来，这是她打算明天去幼儿园分给朋友吃的。

她将彩虹糖的瓶子递给柏檀，她邀功似的，“哥哥，吃糖。吃糖就不难过啦。”倪嘉怡将盖子掀开,倒了一颗出来喂给柏檀。柏檀垂眸注视着倪嘉怡，下一秒将倪嘉怡抱在怀里，倪嘉怡见到哥哥吃糖后不说话，还是下意识反思自己是不是惹到哥哥了，嘴里继续说着自己以后会很听话的，哥哥别哭了。

听见倪嘉怡和自己乖乖保证自己再也不会不听话的时候，柏檀眼泪滑进唇中，咸涩味充斥口腔，和彩虹糖的味道混在一起。“不是乖仔的原因，是哥哥……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他能怎么和倪嘉怡说呢？柏檀轻拍倪嘉怡的脊背，安抚她，他一遍又一遍说着不是倪嘉怡的问题。他已经接受倪许不带自己离开的事实。

倪许对他已经仁至义尽，如果真要结婚的话，甩掉他这个拖油瓶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觉得如果真的要和倪嘉怡分开的话，希望妹妹可以记得他。请不要忘记他。

“乖仔，如果哥哥离开了，你会想哥哥吗？”倪嘉怡不太懂柏檀说的意思，她不假思索，“我每天都在想哥哥的啊。”柏檀抓着倪嘉怡的手微微发抖，心也跟着发颤收缩。“每天在幼儿园我都在想哥哥的，想哥哥什么时候来接我，想和哥哥一起玩。”

倪嘉怡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出来，“哥哥你别不开心好不好？”“嗯。”

柏檀调整自己的状态，伸出手快速擦擦眼泪，他吸吸鼻子，深呼吸，然后嘴角扬起弧度。

他温柔看向倪嘉怡。

“哥哥刚才哭没有不开心，只是有点不舒服，现在好了，乖仔别担心。”倪嘉怡盯了柏檀三秒，确定他没有继续哭的意思之后，才嗯了一声。她拿到遥控器将电视打开，动画片已经播完了，只剩下广告。倪嘉怡耐心等待下一个节目。

柏檀站起来，将倪许的东西全部挨个收拾好，再倒水到盆里，将挂绳上的毛巾取下来，给自己的脸擦了几下，再把毛巾洗干净拧干挂上去。等他做完这一切之后，门口传来敲门声，柏檀还以为是倪许没有拿钥匙，答应一声然后去开门，却发发现是拿着作业的张南。“hi，我来抄作业了。”

张南倒是自来熟，看到柏檀开的门挥手大咧咧说出自己的目的，然后将目光从柏檀的脸上挪到屋内，自觉脱鞋径直走到桌子前。他还抽空和倪嘉怡打了个招呼，“嘉嘉，在看电视啊。”倪嘉怡眼睛盯着电视，没时间转头，随口答应，“嗯。”“作业在书包里面。”

柏檀没管张南，他在整理书堆，选还可以留下的书，剩下的拿到收废品的老头那里卖掉。

张南随口说了一声知道了，然后开始翻找作业。“嗷，柏檀，你还有一封信啊。”

柏檀回头。

张南则是已经迫不及待拆开信看起来，“是你们班的宋雨写的。”宋雨？

柏檀上前，将信夺回来，扫了一眼内容，写的很简短，是一封感谢信，谢谢柏檀给她讲题。

张南啧啧，“你是雷锋，我要向你学习。”“你拿作业就行了，别乱翻我书包。”

柏檀将信扔进垃圾桶。反正信看完了，感谢已经收到，留着信也是占地方。但给人讲题这件事对柏檀来说，纯粹是举手之劳。身为班长，经常要做这些事情的。

“从你练习册里掉出来的。”

张南简单解释，但因为这次意外事件来了兴趣，开始翻柏檀的书包，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但是没有。

柏檀书包里的东西很简单，一清二楚。两本书，两本作业册，按照大小摆好，书前面放蓝色文具盒。夹层里放着红领巾和校牌。张南牙酸。

他想到他的书包，书卷的不行不说，书包内层还有许多的铅笔印记，每次卫淑刷书包都骂骂咧咧。

柏檀想这封信是怎么放进来的。

他回忆，可能是周五下午的时候，宋雨借自己的作业去订正的时候塞得。他没注意。

“再说一遍，别翻我书包。”

柏檀斜睨翻书包的张南温声开囗。

“看看嘛，但是你书包里面东西好少啊，其他书你不带回来吗？”张南被柏檀说了一通悻悻拿着作业开始抄起来。柏檀瞧见他着急的摸样，“你真的不会吗？”张南闻言回答，“会一点，但大部分是错的。”“那你上课多认真听课。"柏檀下意识拿出鼓励统同学的那一套说法，张南扯扯嘴角苦笑，“多听讲还是不行，我妈说我太笨了。”柏檀垂眸，倪许没问过他的学业，家长会也是让赵董莞去开的。张南好奇柏檀是怎么学的，柏檀是年级第一，卫淑去开过家长会从班主任那里知道的，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让他朝柏檀学习。“你也是靠认真听讲就成绩那么好？”

“嗯。”

张南不信。懒得说和成绩好的说话，根本不懂他们为什么学的那么好。倪嘉怡看着张南奋笔疾书模样，好奇问了句，“张南哥哥，你是不是在抄作业？″

“昂。”

张南想都没想答应一嘴，他确实是在抄作业啊，但却察觉柏檀不悦的目光，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带坏小孩了，尤其是倪嘉怡扭头还没看电视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张南咳了咳，“当然不是，我在做作业，做，你懂吗？”他手下的动作还是没停。

看着张南抄作业的狼狈模样，倪嘉怡觉得很好笑。“张南哥哥，你经常抄作业吗？”

“嘉嘉，张南哥哥在做作业。”

柏檀撇了一眼张南，开口。

“哥哥，我知道他在抄作业，何子树作业没做完也会抄我的答案。“倪嘉怡站起来，她又不是傻子，柏檀无奈叹气。

倪嘉怡像是小大人似的对着张南语重心长说，“张南哥哥，抄作业是不对的。”

张南翻页，显然是倪嘉怡的话嗤之以鼻，是二年级小学生对幼儿园大班学生的蔑视。

“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你的作业都是你哥哥做的吧？你还来管我。”倪嘉怡要说的话被堵在嘴里，下意识看向柏檀，因为她的作业，从小班到大班，还真是柏檀做的。

柏檀正在搬书，没注意到倪嘉怡看他。

“你怎么知道我作业是哥哥做的？”

倪嘉怡好奇凑到张南腿边，悄声发问。

这是怎么知道的呢？她也没说过啊。

张南猜的。

柏檀几乎对他妹百依百顺，他不信倪嘉怡让他做作业他不做。别问他为什么知道，在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学生愿意做作业！张南呵呵两声，写的字歪歪扭扭，还好是数学，抄的很快。他写完就把作业本合上，倪嘉怡眼巴巴看着他，张南故作玄虚，“你上小学就知道了。”

上小学。

倪嘉怡还有一年就上小学了，她哼了一声，“小气鬼。”张南丝毫不介意，反正扯着鬼脸笑嘻嘻回了句，“喝凉水。”他将东西收拾好，准备要离开。他穿好鞋，在门口叫柏檀的名字。柏檀没理他。他上前拉着柏檀，从口袋里面摸出一包饼干递给柏檀，“谢谢啦。你妹把你气到了，别自己一个人偷偷哭，给你出个招，打一顿就好。”柏檀动作僵住，倪嘉怡眼尖，看见他给柏檀塞东西，“张南哥哥，我也要！”

“行，给一个。嘉嘉，少气你哥。晚上去找张北玩会，她刚才喊我带话我都忘了。”

张南从兜里面再摸一个出来扔给倪嘉怡，拍拍柏檀的肩膀，“拜拜。”柏檀注视着张南离开。

他倒是心情很好，哼着歌。

倪嘉怡扯着柏檀的裤腿，不太高兴，“哥哥我刚才听见了，张南哥哥喊你打我。”

柏檀哑然失笑。

“他的意思是喊你听话一点。”

倪嘉怡叉着腰，吐舌头，“我本来很听话啊，柏檀刚才你还说我很乖的。”柏檀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知道的，下次我和他见到了我和他说你很乖。”“别忘了。”

倪嘉怡仰头，手上拿着刚才张南给的饼干，“爸爸是不是走了？”“应该没有。”

柏檀蹲下，“你想爸爸了？等会爸爸就回来了。”倪嘉怡摆手，“没有，只是以为爸爸又走了。”倪许每次来出租屋都很突然，也待不了多久，下午或者晚上就走了。柏檀沉默，倪嘉怡得到回答抬手，“哥哥，撕开袋子。“柏檀将包装袋撕开之后，倪嘉怡摸出一个塞进柏檀嘴里后，又坐回去看电视。柏檀嚼了嚼，一股燕麦牛奶的味道。

他在心里挣扎半天，犹豫踌躇席卷将他不断冲刷。他想，如果自己再乖一点，再优秀一点，再去争取一下，是不是，是不是就可以留下？“嘉嘉，你在家里乖乖看电视，我出去一下。“柏檀嘱咐，“我就在莞姨那里，有事来找我。”

倪嘉怡嘴里塞了饼干，含糊不清说知道了。大大大

“小檀，怎么了？”

赵董莞正在看电视，她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周期在床上自己和自己玩。见到柏檀靠在门口不进来，起身拍拍手招呼他进来坐。赵董莞还在问，“嘉嘉没和你一起过来吗？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柏檀先看了一眼周期，周期睁着眼睛，显然是已经醒了。但是周期很乖，也不闹腾，自己在床上玩玩偶。

这让柏檀联想到倪嘉怡小时候。倪嘉怡小时候可一点也不怎么听话，很折腾人。

柏檀进屋后也不说话，直挺挺站着，赵董莞奇怪，在屋内离得近，可以瞧见柏檀哭过的痕迹，“这是怎么了？你爸打你了？”柏檀摇头。

赵董莞拉着他，“那是怎么了？”

“莞姨，你能不能和我爸说，要走的时候可以带我一起走吗？”柏檀吞吞吐吐还是选择说出来。

声音很小，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脑子里的东西被割裂成很多瓣。赵董莞皱眉，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啊？你爸要走啊？什么时候啊？”“莞姨，可不可以告诉爸爸，我以后会更听话的，成绩也会更好的。”柏檀发现自己开口的那一瞬间，嗓子像是被堵住是的，理智成散沙崩盘溃不成军，眼泪也掉下来。

他哭得厉害，拉着赵董莞的衣角，满是企求，“莞姨，你和我爸爸说说吧。”

“等会，别哭啊。小檀，你先和我说说，怎么回事？”赵董莞被柏檀的眼泪砸的发慌，柏檀还是第一次哭的这么失态。她记得上一次柏檀哭，还是因为他上一年级，要去小学，倪嘉怡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走，哭的惊天动地撕心裂肺。柏檀表面没什么，任由老周带着她去幼」园，但背地去小学的路上赵董莞瞥见柏檀悄悄流眼泪。柏檀站都站不稳，摇摇晃晃哭的东倒西歪，她拉着柏檀的手，想把他拉起来，但完全做不到。

“莞姨，我不想离开，我不想走呜鸣呜我想和嘉嘉在一起。”赵董莞追问，厉声道，“不是，你爸要去哪里不带你走啊？谁要把你和嘉嘉分开啊？柏檀，你起来，好好和我说！”柏檀泪眼婆娑，“爸爸不是要结婚了吗？”赵董莞摸不到头脑，“他不是说他不结婚了吗？”“啊？”

柏檀愣了一下，和赵董莞对视。

赵董莞想到什么，“你早上听到我和你爸爸聊天了？”柏檀只是哭。

赵董莞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她好笑，“你爸爸不结婚，也没有不想要你。”

她想起倪许和自己抱怨过的话。

“小檀有时候爱胡思乱想，我都不懂为什么他想那么多，这小孩。”她当时不懂，还以为是倪许想多了，但现在，发现倪许说的没错。柏檀有时候过于敏感了。

“你爸怎么可能不要你？而且，就算是真要结婚，肯定是要带着你和嘉嘉的，你和嘉嘉都是他小孩啊。”

赵董莞给柏檀擦眼泪，柏檀眼睛红了一大圈，看着可怜兮兮的，赵董莞随便扯了几张纸给他眼泪叹气，“你别想多了。”“真的吗？”

柏檀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劫后余生的感觉从他后背升起来。他迎接了属于自己的好消息。

柏檀止住哭泣，赵董莞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开口，“小檀，你觉得你爸爱不爱你？”

柏檀意识到危险的气息，就像是动物遇到天敌似的直觉，他点头，“爱。”赵董莞点头，“对啊，你们都是一家人，小檀，你有时候不要太想多了。”想多了。

赵董莞的话让柏檀身形一僵，像是一根针扎下来，浑身上下的血液逆流，让他耳朵充血似的红起来，羞耻和怨恨使得他的手不自然垂下，因为紧张和恶心，他的无名指蜷缩起来。

如果他真是倪许的儿子，如果他真是倪嘉怡的亲哥，他一定不会这么患得患失。

没有血缘的羁绊，没有这个世界上最稳定的稳定器，柏檀当然会害怕。他是很贪心，是很不知足，是个坏孩子。

即使倪许说过很多次，但柏檀却再怎么样也不会信。他亲妈都不要他。“我知道了，莞姨，我只是害怕。你能不能不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爸爸。”赵董莞对上柏檀的眼睛，想说的话憋了回去，“行，我知道的。擦擦眼泪，你这小孩平时是什么也不怕的模样。“赵董莞揉了揉他的头发，“下次这些事情别胡思乱想。”柏檀嗯了一声，在赵董莞这洗了一把脸才肯回去。听见开门声，倪嘉怡侧身探头看了一眼柏檀，“哥哥，你回来了，刚才爸爸回来又走了。”

“嗯。”

柏檀答应她，问了一句，“爸爸回来干什么啊？”“好像是拿了一个包，我没看清楚。”

倪嘉怡作回忆状，摸摸自己的下巴。

柏檀脱鞋去上前将倪嘉怡抱在怀里，“他说什么了吗？”“喊我乖乖在家看电视，等你回来。”

“这样，那我们一起等爸爸回来吧。”

“好。”

倪嘉怡倒在柏檀的怀里，拿着遥控器换台，“哥哥，你刚才是不是又哭了？”

“没，刚才出去有沙子进眼睛里了。”

“我给你吹吹。呼呼呼一一"倪嘉怡转身正对着柏檀，“哥哥你低头。”，柏檀乖顺低下头，倪嘉怡吹了会柏檀的眼睛，温柔和煦的风吹过柏檀，倪嘉怡摸摸他的眼睫毛，声音小小的，"哥哥，你眼睛还疼吗？”“不疼了。谢谢乖仔。”

柏檀含笑握住倪嘉怡的手，心里软绵绵的，刚才在赵董莞的应激消失不见，倪嘉怡也回握他。

兄妹两一起静静看着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