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一巴掌

晚上柏檀放学回到家，才开门就看见倪嘉怡坐在桌子前正在做她的作业。倪嘉怡听见开门的动静瞥了一眼柏檀，然后又低头继续做作业。柏檀放下书包，坐下的时候注意到倪嘉怡的书包旁边放着一袋新衣服。他不自觉问了一句，“你买的新衣服？”

倪嘉怡抬头，“不是，运动会我是班上举牌的人，这是学校发的衣服。”“我知道你举班牌。”

柏檀淡定的语气像是知道今天的天气很好，自然得不像话。倪嘉怡狐疑，“你怎么知道？”

“下午看见的，认出你来了。”

柏檀说罢，突然无端想到韩序的那个“你喜欢的是不是这种”，对于他理想的具象化。

柏檀略微出神想，倪嘉怡确实是大眼睛，小脸，而且头发还是长发，好像，真的是他胡乱说的理想型。

因为这个，他的嗓子干得厉害，心也在一瞬间抖了抖，耳边传来嗡鸣声。因为心虚，因为愤怒，因为茫然，他起身去接水，急剧喝水导致喉结上下滚动，带着吞咽的水声。

想到什么，倪嘉怡随口问道，“你们高三是不是不可以参加运动会啊？”“是。”

柏檀放下水杯,他正在换衣服，将校服外套脱下换成自己的常服。悬在空中要挂衣服的手停滞一秒，然后恢复如常。他看着倪嘉怡，掀眼皮，黑色的眸子晦暗不明，“怎么了？”“没什么。”

倪嘉怡握着笔，也看不清楚柏檀心里的想法，想说的话也全部咽到喉管，长睫垂下，匆匆遮掩过去。

柏檀见状，也没多问，坐在对面也开始做试卷。两个人安安静静坐着，距离倒是很近，但中间的氛围像是隔了一段生疏的玻璃窗，只可以看彼此，但却没有半分逾越。柏檀下意识用余光看了一眼倪嘉怡。

倪嘉怡的侧脸很好看，即使看过无数遍，柏檀还是觉得每次看的时候都有新的发现，每一次视觉的刷新都会覆盖上一次的记忆，导致对于倪嘉怡的熟悉程度就像是层层叠叠的地表，每一条痕迹都是沉浮的波浪，裹挟倪嘉怡的细微不同，每一条都足够将他掀翻。

但这一次，柏檀只敢匆匆倪嘉怡两秒。

在这两秒之间，柏檀心乱如麻。

为什么会紧张，为什么会害怕，为什么，会想要再靠近一点。他好像，脑子里被灌了一堆浆糊。

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的诡异，柏檀强制压下自己升腾的想法。他好像得病了。

柏檀自我唾弃自己的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又折磨又羞辱。柏檀下了结论，可能是最近真的太累了。

所以，柏檀决定不做试卷了。

他收拾东西去洗漱，第一次比倪嘉怡先上床。“你不写了？”

倪嘉怡看见桌上的试卷还有很多，问了一句。柏檀漫不经心扫了那几张试卷，“没什么好做的，我都会。”倪嘉怡呐呐应了一声，注视柏檀转身去了卫生间。她看着自己的练习册，沉默，随后叹气，扣弄自己的手指，喃喃自语，“这都不会？再想想。“逼着自己竭力去想，换个思路，继续打着草稿。柏檀坐在床边拿出手机想搜东西，但倪嘉怡也许是遇到难题了，在桌上愁眉不展，柏檀想要帮倪嘉怡，他下床靠近她正欲看题，倪嘉怡察觉到，后退，象后手挡住题目，催着柏檀离开。

她的脸红起来，眼睛带着抗拒，声音也虚张声势，“你别看啊，走开。”柏檀矗立，像沉默的石柱，他居高临下俯视倪嘉怡，那一双黑曜石的眼眸翻涌着无尽的晦涩，可能是光线阴影的原因，他的大半脸隐匿于灰暗。以高挺的鼻梁为界，如同戴上五分的面具，一半明亮一半黑暗，竟然显得柏檀在一瞬间像是怨鬼。

倪嘉怡被这个想法吓到，不自觉咬唇，唇瓣有一部分变白，但衬得其他部分越发红，她驱逐柏檀，开口，“你去睡吧，离我远一点。”柏檀沉沉看倪嘉怡。

明亮黑而大的眼眸，很漂亮的弧度勾勒出一双完美的眼睛，脸小小的，装下精致的五官。

特别是她的唇，很红，很漂亮，饱满的唇形，中间有颗挺而翘的唇珠，像是红宝石点缀。

很古怪的情愫，好陌生的感觉，这些东西将柏檀浇灌，来得汹涌而剧烈，措不及防得心脏跳动，炸的他头晕目眩，柏檀咽口水。他必须得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奇怪，这么恶心，他想用下流形容自己，但却不够。

他嘶哑出声，“好。”

下一秒，他夺门而出，倪嘉怡还没反应过来，门就被关上。“柏檀！”

倪嘉怡开门去追柏檀，却只能看见柏檀的背影，他走在马路上，和夜色融为一体。

倪嘉怡整个人都懵的，怎么突然就走了，一点征兆也没。她打算下楼梯，下一秒，兜里面的手机传来消息。

“我出去有点事，别管我。”

发信人：“哥哥”。

倪嘉怡怎么可能不管？！

她给柏檀打电话，那头接的很快，带着喘气声，显然是在跑，“你出去干什么？都这么晚了，你要夜不归宿？！”

倪嘉怡着急问道，那头，柏檀沉默一会，才开口，“哥哥有点事情，你早点睡。”

“什么事啊？哥，你别吓我。”

倪嘉怡想问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那一句话，但她问不出口，伤人的是她，逃避的也是她。

“乖仔听话，哥哥好像有点不舒服，出去看医生，自己在家做完作业就乖乖睡觉好不好？”

倪嘉怡闻言，心急如焚。

“你不要拿这种哄小孩子的话来对我，你怎么了？怎么生病了？我要和你一起去看医生。”

柏檀没说具体的情况，只是让倪嘉怡做完作业就早点睡，自己会晚上回来的。

倪嘉怡想追，但那头的柏檀似乎察觉到她的意图。“小怡，听话。”

倪嘉怡知道这是柏檀让她不要再问了，低沉但却简短的四个字气得眼泪夺眶而出，“柏檀，你有病吧！”

“听话好不好。乖仔，你抬头。”

倪嘉怡吸吸鼻子，泪眼婆娑，乖乖抬头，天虽然是黑的，但头顶上的星星却很亮，照得天空更像是深蓝色，只不过，眼泪覆盖，倪嘉怡只可以看见星星折射出的散光，“抬头干嘛？”

“抬头看星星，心情好一点，哥哥等会就回家了。”倪嘉怡哪有什么心情看星星？！

“哥，你到底怎么了？”

倪嘉怡带着哭腔，柏檀在那头笑笑，安抚着倪嘉怡，喘气声低了下来，变成了慢走，“好像是头疼，应该问题不大，我开完药就回来。”“你早点回来。”

倪嘉怡知道自己拗不过柏檀，柏檀喊自己“小怡"的时候，这件事就没得商量了。

她憋着一口气，因为柏檀一言不发不说自己的病，也因为柏檀还把她当小孩，掌控欲还是那么强，她感到愤怒和羞耻。柏檀嗯了一声，然后挂断电话。

倪嘉怡回到出租屋，强迫自己做题，没想到，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之后，倒还是真的做出来了。

她看着大题，将目光落在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草稿显示她在这上面浪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

挫败和无力涌上心头，倪嘉怡忍不住将草稿纸撕掉。她听着撕纸的声音响在寂静无声的出租屋，侧身看了一眼窗外，深蓝色的天空星星闪耀，倪嘉怡将纸条团成一个球，面无表情扔进垃圾桶。柏檀回到出租屋已经是深夜四点了。

他开门，屋内漆黑一片，适应着这黑暗，柏檀坐在凳子上，他无意识将目光落在窗户外。

过了一会，他才起身掀开帘子，蹲在倪嘉怡的床边。倪嘉怡已经睡了。

柏檀仰头看了一眼，倪嘉怡睡得很不安稳，皱着眉，甚至连身上的校服也没换。

柏檀想帮忙，但还是没动手。

他想到自己去网吧搜的东西，搜索栏的东西，困扰他的东西，在网页上出来的相关的所有他一一看完后，柏檀颓败坐在椅子上。他不能去看医生。

网吧的喧嚣和他没有一丝相干，那些笑骂和他沾不了边，柏檀像是罪犯晃荡在网吧，在电脑上，接受属于自己的审判和凌迟。因为医生接受不了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即使见惯了精神病的医生可能还会反手将他送进精神病院，他得接受治疗，但他不能去。他去了的话，谁来照顾倪嘉怡？他的妹妹怎么办？柏檀想着，他一个人走在马路上，漆黑的夜色将他笼罩，冷风吹得他的心却越发焦躁。

倪嘉怡的手垂落在床边，柏檀看了半天。

他跪在地上，轻轻地弯腰，然后亲了一口倪嘉怡的手背。他虔诚亲着，只是凭借自己的本心去做。

但转瞬即逝，像蜻蜓点水。

倪嘉怡身上的薰衣草味道飘进柏檀的鼻尖，一抹幽香钻心，一缕幽魂飞神。他呆呆看着倪嘉怡的手，指腹摸索着刚才亲吻倪嘉怡手背的唇瓣，他的思绪开始飘忽，眼眸怔愣。

柏檀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他跌跌撞撞起身，跑到床边，他大口呼吸，像是溺水才从水里面捞出似的。

黑暗像是粘稠的深海，寸寸逼近，柏檀错愕又厌弃自己。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