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妖(1 / 1)

主街上混乱不堪,被泽源甩出的修士和妖族掺在一起,一边各自警惕,一边相互试探。

由于在秘境内的多次身份互换,人妖对立被混进尴尬的立场体验,短时竟无人动手。

慕岑心系狐妖案的真正结局,有意去城主府一探究竟,然而楚承祀卧床不起,她也没有别的人可说,只能来找知微。

也是奇怪,分明她在秘境里还怒斥知微冷眼旁观,如今反倒巴巴地跑来寻她。

“你去吗?我想找找藤妖的线索。”

被泽源拽着经历好几重狐妖案,翻来覆去,知微实在没法对其产生兴趣,但她总觉得沈持筠身上那个优昙花印记有些眼熟。

她暂时放过沈持筠,也有这一重考虑在此。

能让她觉得眼熟的,大概率与仙界有关。她可不想处理完漱玉翁又发现有其他仙人的插手,索性一并掐根带出来。

“你应该会一点寻妖术法吧?”

慕岑点头,她当然不至于赤手空拳就要上阵,光是寻妖罗盘就准备了三个。

两人都没有递贴拜访的打算,鬼鬼祟祟地往城主府的墙头绕。

路上,慕岑没话找话地提起:“你跟我师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原以为这两人是情投意合,还私下里酝酿了一番劝分说辞,没想到尚未付诸实践,他们就成了刀剑相向的怨侣。

这么一看师兄真是被迷得不轻,居然半点都不还手。

知微捻了捻手指,指腹仿佛还残留着沈持筠血液的黏腻感,她兴致不高,不愿多谈沈持筠,便自顾自转移了话题:

“你师尊说过让你们修道的目标是什么吗?”

“当然是飞升。”

知微意有所指:“如果不能飞升呢?”

慕岑没有理解其中含义,抓着知微自墙头轻盈越下,边往后花园走,边坦然承认:

“不能飞升也很正常,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师兄那样的天才,多的是人穷极一生仍困于某个境界。”

她是眼睁睁看着沈持筠与师门割袍、与家族断义的,那是无情道的必经之路,砍断一切纠葛,消解所有执念,自此脱离凡世,只与大道相伴。

虽然沈持筠现在这幅生怨又多情的模样全然谈不上脱凡,但当年他无情道大成也是有目共睹,她自认无法再道途行进上与他相比。

她甚至不知道苍生道的终点在哪里。

“修士承天造化,若无缘得证大道,也要修个铁剑为舟,渡尽人间不平事,方不枉烘炉天地走这一遭。”

她说完所执信念,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两指捏着知微的腕骨往前走,竟是忘记松手。

知微小幅度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你真不愧是漱玉翁的弟子。”

停了一会,她又补充:“沈持筠反倒不像。”

藤妖在城主府盘踞多时,按理说残留妖气不轻,但一场狐妖案落下,府内里里外外都被肃清过,慕岑跟着罗盘在后花园如无头苍蝇般乱撞。

唯一叫人松了口气的是,四周半点人影也瞧不见,冷清至极,不会轻易被发现。

知微扭头找到角亭,挥袖拂去条凳上的灰尘,靠着柱子坐下:“你找吧,找到再叫我。”

慕岑算是习惯了她这幅懒骨头,也没多说,正要换个方向继续找,手中罗盘的指针忽然疯狂转动起来。

人还没做出反应,树丛另一边先传来不加掩饰的争吵声。

“放过她吧,小舒,她只是个幼崽!”

“宓蝶,她也是九尾狐,只要等她长大,我们依然可以拥有第九尾。”

“你为什么还不明白,我不愿这样!我不要用他人的生命来换——”

转过树丛,声音戛然而止,四双眼睛面面相觑。

抱着襁褓的少女扎了两股又粗又长的发辫,以青藤做绳,在每股发辫的交织处开出浅色花苞,她最先看见站在亭前的人,半是惊讶半是警惕。

“慕岑……”

慕岑也认出了她的脸,但她疑惑的是:“你是藤妖,你为什么会认识我?”

舒栀衣左移一步,将本就在她身后的紫衣少女完全挡住。她眼皮上沾着浅绿色的细闪,视线轻微飘动,神情便格外鲜活,不似常人。

知微从后面探出头,依旧坐着:“很简单,因为她也参与了泽源布置的狐妖案。”

只是不知在第几关。

慕岑迅速判断完当下情状,暗暗运气,刀指舒栀衣:“放下城主千金,否则别怪我刀下不留情。”

知微侧目看向那两只女妖,若有所思。

来之前她和慕岑打听到,现实里的林筱和白喻早已身死,没想到城主千金居然还活着,想来是白喻的第九尾起了效果。

恐怕藤妖劫走孩子时也没能料到,不等她取走尾巴,林筱先一步自刎触发了共命契约。

但第九尾只能阻挡致命伤,没有起死回生的效果,因此林筱还是毙命。

舒栀衣身后的少女一见慕岑,仿佛终于找到救星,不顾舒栀衣的阻止也要上前,将手里刚从白喻房中取的孩童用具轻轻放在地上,语气里含着祈求:

“孩子没事,这就还给你们吧,别动手。”

“宓蝶!”

被称作宓蝶的女妖如此凑近,两人才看清她坦露的左脸完全被花纹覆盖,甚至连那边的眼睛也暗淡无光。

她身着开叉夏裙,双手却戴着及臂的长手套,一举一动都透着小心。

知微的视线凝住,不自觉起身,一步步朝宓蝶走去。

见状,站在她们身后的一人一妖都有些紧张,连忙跟上去,四位的距离顿时拉到咫尺。

“你脸上的优昙花纹是怎么来的?”

慕岑没见过宓蝶,知微却一打眼儿就认出了她,这女妖就是和藤妖配合,在后花园阻挡她和沈持筠脚步的同伙。

她脸上的纹路并非浮于皮肤表面,而像是刻在骨血里,因皮肤太薄才印出来,左眼瞳孔也只有花|径的走向,没有焦点。

知微越看越眼熟,只是她并没有本尊的全部记忆,大脑找不到相匹配的事物。

“是天生的吗?”

舒栀衣几次想要遁走,都因宓蝶的停步放弃了,深觉自己真不该选今天回城主府找孩童玩具。

她对知微印象很深,这女人身上不知带着什么法器,居然能瞬间让她的藤蔓枯萎,在此之前她只在宓蝶身上见过同样的能力。

知微两次开口,才让宓蝶的眸光从慕岑身上移过来。

她完好的右眼生得水灵,里面总含着潋滟水色似的,睁大时,所有情绪便尤其浅显,无需细读。

何况她连唇瓣都抖起来:“你、你还活着?”

分明脚踩平地,宓蝶却忽然踉跄了一下,差点扑进知微怀里,好在舒栀衣及时腾出手抓住了她的衣服。

宓蝶小心将自己的衣摆从好友手里抽回,不肯跟她站得太近,眼神倒是始终黏在知微身上,又问:

“和你一起的男人也活着吗?”

她面露希冀,双手紧紧交缠在一起,等着知微的答案。

知微隐隐意识到其中所显,宓蝶的某种术法恐怕在此之前从无败绩,致死率高达十成,才会如此惊讶她和沈持筠尚且存活。

只不过宓蝶的反应有些奇怪,像是期待听到自己的失败事迹似的。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这花纹是你天生所有吗?”

宓蝶浑身都泛着细颤,有些结巴:“对、是的,我一降生就是如此。”

舒栀衣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为了掩盖宓蝶的异样,她才在阻拦沈持筠时谎称有种噬心毒。

就算那对男女真是伴侣,又怎么可能始终在对方十步之内,所以必定会“毒发而死”。

谁曾想他们居然活着?

舒栀衣清楚,宓蝶是不可能走了。

这是她从出生就在寻找的答案。

“我、我能摸一下你吗?”

宓蝶试探性伸出手,指节弯曲,细看下甚至有些颤抖,像是知微露出半点不情愿,她就会立即收回手似的。

她伸长胳膊,将另一只手轻盈放在树丛上,刚一触及,树丛便如遇天阳炙烤,又恍如一瞬走过四季,堪堪冒出新芽的枝叶在眨眼间蜷缩枯萎,化作碎渣,徒劳落了满地。

风一吹,飘零在四人脚下。

慕岑看得明晰,对方没有使用任何术法,只单单碰了一下。饶是她见多识广,也被这种诡异之事惊得后退,下意识将知微也往后带。

“小心!”

知微却在此刻抓住了宓蝶的手,隔着一层手套,握紧了。

手心相贴时,宓蝶瞪大了眼。活人的温度如丝如缕,温柔地传递到她身上,即便她手臂僵麻,那触感也依旧从容越过经脉,直达心脏。

宓蝶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此震耳,震到脑中所有繁杂的思绪都为其让步。

下一刻,她径直扑进了知微的怀里,双臂勾在她脖子上,缠得极紧。

“我终于……终于可以……”

舒栀衣哑口无言,眼见好友跨过百年踌躇,终于得到一个拥抱,如此艰难,又如此轻松。

什么抵挡致命伤的九尾,全都没用上。

知微盯着满地碎屑,心底的熟悉感直冲头顶,脑中却像蒙了层薄雾,明知真相就在背后,却遍寻不得其门。

既然花纹是从宓蝶降生就存在,那便不是故意针对沈持筠。

只要她尽快让沈持筠归还道气,回仙界唤醒本尊,就能清楚一切。

沈持筠啊,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