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042
042
夜色笼罩伦敦,而皮卡迪利广场却依旧车水马龙。形形色色的人群热闹非凡,到此观看戏剧,或者前来购物的男女摩肩擦踵。行人几乎挤满了街道,马车难以前行伊拉拉为了避免交通拥堵,提前下车,步行来到克莱特里酒吧附近。
穿过层层人群,她一眼就看到詹姆斯·莫里亚蒂正伫立在路灯下安静等待。他太显眼了,只是去酒吧而已!但莫里亚蒂穿得分外正式,像是奔赴什么正式晚宴。
伊拉拉看到了他,莫里亚蒂同样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伊拉拉的身影。黑色长风衣取代了那随意又利落的职员装扮,端庄且气派,深色勾勒出修长线条。莫里亚蒂甚至还佩戴着深色手套,在伦敦的夜晚,只有那双镜架之后的蓝眼点缀着明亮色彩。
不错嘛,伊拉拉暗自点头:这幅模样,倒是有几分反派BOSS的神秘气场了。迎上莫里亚蒂的视线,她压了压帽檐,权当是打招呼。伊拉拉也是西装长裤来的。
但莫里亚蒂并未置喙,他礼貌地笑了笑:“夜安,伊拉拉,我们进去吧。”说完,莫里亚蒂长臂一伸,为伊拉拉推开了酒吧的门扉。克莱特里酒吧并非家庭餐厅,伊拉拉进门,扑面而来的除却酒精的醇厚,便是男人的气味。
烟味、皮革味,还有淡淡的臭味。
即使克莱特里酒吧坐落在闹市区,往来的人群阶层不低。可在半夜泡在酒吧里的,仍然多为单身汉一-毕竞这个年代的女性,夜晚默认要么归家接受父辈的保护,要么得回去照顾孩童后代。
宾客高谈阔论,笑声与交谈声此起彼伏,就是没几个女人。这也是伊拉拉穿长裤出席的原因。
酒吧里灯光昏暗,没人在乎伊拉拉的具体性别。若是长裙出面,反倒会引起更多的注意。
这样的情况,要到一战之后,英国本土的男性因战争大批死亡,社会劳动力不足,女性必须走上街道工作才大为改善。现在嘛…
“这边,"莫里亚蒂主动示意,“大厅角落有空余的卡座。”“我是来打听消息的。“伊拉拉挑眉,“去吧台。”莫里亚蒂的蓝眼闪过了然之色:“怪不得你会选择来酒吧。”想来伊拉拉突然约定在市中心的酒吧见面,也是让莫里亚蒂没摸到头脑。二人坐到了吧台边。
酒保立刻上前,是名中年人,看上去四十岁左右。他一面擦着桌子,一面随意开口:“二位喝点什么?”
伊拉拉刚开口,莫里亚蒂就自然而然地温声打断:“威士一-”后面的话,在伊拉拉凉凉扫过来的注视下戛然而止。敏锐如莫里亚蒂教授,自然立刻领悟了伊拉拉目光的含义。他登时闭嘴,而后伊拉拉才不急不缓地接话:“谢谢,两杯啤酒。”清脆婉转的女音不加掩饰,酒保瞪大眼:“你一一”他这才借着吧台正上方的灯光,注意到这戴着贝雷帽、穿着西装长裤的纤细客人,并非少年,而是名货真价实的年轻小姐。伊拉拉迎上对方震惊的眼神,非但不心虚,反而按了按帽子,狡黠眨眼:“你好啊,先生。”
酒保猛然回神。
能在闹市区的热门酒吧工作,他什么阵仗没见过?虽说夜晚来喝酒的女士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至于她穿什么一-又不影响收酒钱。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夜的生意还得做呢。酒保立刻点头:“稍等。”他收起抹布,转身走到吧台另外一侧的啤酒桶。莫里亚蒂苦笑几声:“很感谢你,伊拉拉,但我不喝啤酒。”“是吗?太好了,"伊拉拉由表扬起笑容,“这是你自作多情的下场。”从进门开始,他就自顾自地“照顾"起伊拉拉来了一-选择角落的卡座、主动替她出言点单,都是为了隐瞒伊拉拉·福尔摩斯的性别。然而谁又叫他这么做啦?
伊拉拉从未想过隐瞒性别,她不怕指指点点。更何况,她都穿这身衣服在外行走这么久,人们发现她是女人并且如此坦荡,惊讶、无措乃至恐惧,永远比斥责更先到来。
她可不需要莫里亚蒂的保护。
好在,詹姆斯·莫里亚蒂比威克汉姆要懂得察言观色。伊拉拉表明态度,他立刻认错。
“那好,"他苦笑几声,“我接受惩罚。”说着,莫里亚蒂迅速环视四周。
“你来这里,是为了找谁?“他问。
“先说说昨夜的情况吧,我也不想让你担心。"伊拉拉答非所问。詹姆斯·莫里亚蒂也不认识华生,还是得找机会问酒保才行。趁着等待啤酒的功夫,伊拉拉直奔正题:“昨夜我与兄长抓住了袭击者,是名女性冒险家,叫艾琳艾德勒。”
莫里亚蒂侧了侧头。
他看似冷静,但细微的眉头耸动暴露了其隐隐意外:“你没有受伤,已是最好的消息了,其他的我洗耳恭听。”
于是伊拉拉言简意赅地转述了昨夜的情况一一包括艾琳·艾德勒女士是未来波西米亚国王的情人,从她口中打探到的线索,以及存在拉拢成为自己人的可能坐在伊拉拉身畔的莫里亚蒂,耐心地聆听她的阐述。当听到最后,艾琳·艾德勒女士希望成为伊拉拉的朋友时,他不禁莞尔。“啊,伊拉拉,"莫里亚蒂煞有介事地开口,“那我有个建议。”“什么?”
“既然她言明,光辉学派需要三个眼球吊坠,那么”话到一半,酒保将两杯啤酒递了过来。
酒杯在台面滑了一尺距离,稳稳当当停在了伊拉拉面前。她拿起其中一杯,好心递给莫里亚蒂。
对方同样抬手。
莫里亚蒂并没有选择握住杯柄。
骨节分明的手指与伊拉拉一样,同样圈住酒杯。啤酒是冰的,但肌肤是暖的。
他的指侧落与伊拉拉的指尖发生碰触,因常年握笔,第一指节的侧面早已磨起厚厚的茧。属于莫里亚蒂的温度传递过来,带来与冰啤酒迥然不同的热度。伊拉拉一顿。
她本以为这只是偶然,但接下来的道歉和尴尬并没有发生。詹姆斯·莫里亚蒂甚至故意拉近距离,镜框后的蔚蓝双眼折射灯光,居然流露出不同的色彩。
他与伊拉拉共同抓着酒杯,莫里亚蒂侧过头,压低声音。“你可以出卖我,伊拉拉。"他在伊拉拉的耳畔说。别说,伊拉拉侧过头,注视着那双眼和高挺的鼻梁。近距离看,莫里亚蒂的蓝眼极浅,泛着淡淡水光,好似勾魂摄魄。幸而他平时将这双眼睛都藏在眼镜之后。
“乔治·威克汉姆已经被你安插到格雷福斯身边做眼线,不如让他进一步相信你是自己人,"莫里亚蒂建议道,“我手中的第二枚眼球,就是你的筹码,伊拉拉。你大可以告诉艾琳·艾德勒,而非拉拢她。”说着,他又笑了笑。
“甚至,你可以告诉格雷福斯本人,这样他也就不会对你与我有来往而继续起疑,"莫里亚蒂很是自信,“至于第三枚眼球吊坠,就由我继续打听调查,若是有结果,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他不会的。”
“什么?"莫里亚蒂微怔。
塞缪尔·格雷福斯还以为你惦记着夺人之美呢,伊拉拉在心中腹诽,尤其是威克汉姆现在不在身边,更合理了!
但伊拉拉可没法把这话说出口-一总不能告诉莫里亚蒂,他现在在邪()教头子眼中是个男小三吧!
而且…
一想到旁人看他们的画面,伊拉拉当即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莫里亚蒂:…”
伊拉拉勾着嘴角:“抱歉,你知道现在其他客人看我们,是两位男士交头接耳吧?”
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干嘛!伊拉拉又是听不见。这一笑,所有的暖昧和亲昵氛围骤然消散。莫里亚蒂很是无奈,他一声叹息,总算是挺起脊梁。但他“色()诱"失败,并没有气馁,只是扶了扶镜框,客观评价:“伊拉拉,你真是难以取悦。”
“那你得再努力些才行,"伊拉拉分外诚实,“你虽英俊,但并非我最喜欢的类型。”
莫里亚蒂:…”
如此坦荡,在十九世纪过分惊世骇俗了。这可是个男人挑选女人的时代。但伊拉拉·福尔摩斯已然穿着长裤坐在酒吧之中,再拿世俗标准衡量未免太过庸俗。莫里亚蒂并不生气,他失笑出声:“这是在为我立下挑战吗,伊拉拉?”
他终于接过了啤酒,与她拉开距离,将酒杯送到嘴边。他强迫自己尝了尝:“还算不错。”
酒保很是自豪地搭话:“那是自然,若是我家的酒还不行,这一条街都别开业了!”
这是个好机会啊,看起来酒保先生很是自来熟。伊拉拉同样端起酒杯,煞有介事地开口:“我向你打听一个人,先生。最近店里有没有多一名常客,是个从阿富汗归来的战地医生?”
听到这话,酒保扬起灿烂笑容。
他一面清洗酒杯,一面故意歪头想了想。
“打听消息?好啊,我就爱这个。"接着,酒保向伊拉拉伸出了手。也不意外。
看来不论是酒保还是小偷,都深谙信息的重要性。酒吧人来人往,没什么人比酒保消息更为灵通。看这么熟练,想来他已经借此赚过不少小费。伊拉拉口袋中掏出一先令递过去:“现在可以了吗?”酒保重重点头:“你真大方,女士!阿富汗战争归来的单身汉,咱们这儿可多啦!一般老兵退伍后,都喜欢来喝几杯,直到抚恤金花完为止。常客不止是有战地医生,还有两个,不知道你想找哪一个?”果然找对了地方!
伊拉拉在心中欢呼一声。
她之所以来到克莱特里酒吧,完全是因为伊拉拉看过《福尔摩斯探案集》。作为故事的开端,《血色的十字》中,约翰·华生医生正是从这里碰到了小斯坦福,进而认识了福尔摩斯。
他就是这里的常客。
而在之前,袭击过伊拉拉和歇洛克的枪手,正是从阿富汗战争退伍归来。她想着华生医生也差不多该退伍了,过来一问,还真找到了答案。“一个跛脚的,名字叫约翰·华生,估计刚刚退役,状态很是不好,”伊拉拉问,“有没有这个人?”
酒保不回答,而是再次伸出手。
伊拉拉”
一个问题一个子儿,要价太高了吧!伊拉拉可没这么冤大头。给钱可以,这是报酬。但是狮子大张口,也不看看伊拉拉姓什么。她眼珠子往酒保身上一转,而后装作满不在乎地掏钱:“给你。”酒保这才松口:“今天还没来,你可以多等等。要是华生医生到不了,看在两个先令的份上,我给你留个口信,女士。”“谢谢你,先生。“伊拉拉笑眯眯地一转话题,“你出轨了吧。”……啊﹖”
她唐突出言,让酒保当场愣住。伊拉拉抓住这个机会,不留情面地点出自己看到的信息。
“一靠近我就闻到了,玫瑰、柠檬和琥珀,好有情调的香水品味,不过一般都是年轻小姐使用,想必是位甜美的美人把。你戴着婚戒,总不至于妻子才二十出头,"伊拉拉开口,“那衣领上沾着香粉就说不通了,和女儿也不至于如此亲热。看样子是开张前刚刚亲密接触,回家记得擦干净,可别让老婆发现。”酒保震惊地看着伊拉拉,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伊拉拉的脸上还是挂着灿烂笑容,她雀跃地继续说下去:“不过也没关系,我发现了一一你知道的,我们女人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背叛。说不定我就哪天恰好发现你的住处,顺便就告诉你妻子啦。”“你一一”这下酒保笑不出来了,“你想干什么?”伊拉拉学着他的模样,伸出了手。
酒保…”
中年男人回过神来,咕哝了几句,无可奈何地掏腰包,将刚刚拿到的两个先令还给伊拉拉。
想坑她钱?哼哼,门都没有。
“好吧好吧,真是不好惹,“酒保高举双手投降,“我也只是想赚点私房钱,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女士!要说……阿。”酒保的视线往门口一瞥,只见酒吧的大门再次打开。他再次咧嘴笑起来:“这不,看在华生医生来了的份上,饶我一命吧!”伊拉拉:!
听到这句话,伊拉拉迫不及待地回过头。
闹市区的酒吧热闹非凡,大厅的过道上也站满了人。坐在吧台边,伊拉拉只能看到一名绅士推门而入。
正想端详华生医生的模样,可惜他被路人挡住了。嗨呀,好急,让她看看这个世界的华生医生,究竟长成什么样啊!伊拉拉情不自禁站起来。
她这么一动,坐在另外一侧的客人循声抬头,似是好奇。跟着伊拉拉转身,全然没注意到酒杯就在手肘边。
吧台上的啤酒杯就这么被扫了下去。
“砰”的一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在酒吧,这本是小事。
伊拉拉的注意力被短暂的吸引,只是瞥了一眼,然后一一她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客人,因为这一声清脆声响,如石化般僵硬在了原地。
周围陷入了片刻寂静。
紧接着,场面骤然发生了改变。
“不……”
那名客人脸色一变,豁然起身:“不不,不一一别杀我!他们打来了,他们打来了!”
尖锐的嘶吼划破短暂的寂静,他一脚踢翻了椅子,高大身躯遮住吧台昏暗的灯光。陌生人似是陷入了某种澹妄中,男人肌肉紧绷,完全无法控制面部肌肉,站在原地从脸到全身都不住发抖。
伊拉拉骤然一惊。
这是怎么了?!只是打碎一个酒杯而已啊!这下她也顾不得观察华生医生了,伊拉拉距离他最近,眼见着对方神智不清醒。她干脆利落后退。
伊拉拉的本意是规避矛盾,然而她这么一退,反而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男人看了过来。
他的嘴里还喃喃:“有枪声……别杀我!”那双混沌的眼睛锁定住了伊拉拉,男人的表情顿时变得极其扭曲丑恶。这幅模样全然没有神智可言,尤其是他已然抬起手臂。不管对方因什么缘由发狂,都是自保优先。伊拉拉二话不说,抢在男人之前,抬脚踢了过去!
就算对方比自己高出一头,抢占先机的伊拉拉大腿发力,仍然将男人瑞了个猝不及防。他本就没站稳,如此受力更是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有敌袭!"他挣扎着嘶吼,却不肯放弃。像是盯紧了敌人,男人再次起身,摆出了士兵一般的架势。该死!
起初伊拉拉还以为是发酒疯,或者是有什么精神疾病。这句“敌袭"则暴露了男人的病因。
他也是从战场归来,而酒瓶砸碎的声音无疑刺激到了对方,导致创伤后应激障碍发作!
和应激状态的人毫无道理可讲,伊拉拉没别的法子。二人的距离那么近。
就在伊拉拉瞄准对方裆()部,准备直接令对方丧失行动能力之时,身后的詹姆斯·莫里亚蒂终于做出动作。
实际上,周围的客人和酒保也从震惊中回神。众人均是向前,试图把应激的男人按住。但他已然爆冲到伊拉拉身前、而后者则再次抬脚。
下一刻,莫里亚蒂比谁都更快一步。
有力的手臂越过伊拉拉的肩膀,莫里亚蒂的右手精准无比的卡住了男人的脖颈。
伊拉拉暗自吃惊,却没有扭头。
莫里亚蒂的呼吸再次于耳畔响起,和不久之前失败的调情一样,均匀、平稳,好似他不是出手协助,而仅是再次张嘴与伊拉拉闲聊。教授的身形瘦削高挑,力气自然比不过一名退伍军人,但伊拉拉分明看到莫里亚蒂教授骨节分明的右手,死死钳制住了男人的气道。对方的脸瞬间就涨成了猪肝色。
仅过几秒,因为窒息,他就伸出了舌头,双眼充血、瞠目圆凳,眼珠子几乎要掉下来。伊拉拉立刻意识到莫里亚蒂想做什么了,照这么下去一一“一一住手!”
就在她抬臂抓住莫里亚蒂的手腕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线与身形同时赶到。伊拉拉只觉得一阵风靠近,而后有力的大手撞到了莫里亚蒂的手臂上,正中手肘关节处。
詹姆斯·莫里亚蒂被瞬间卸去力道,不得已松开了钳制男人脖子的手。伊拉拉则抓住这个机会,用身躯不轻不重推了身后的莫里亚蒂一把,二人同时向后而那名应激的男人,则被来者拖出去好几米,撂倒在地。随之做出行动的酒保和其他客人,就七手八脚地将他按在了地上。“疯了吗?”
“老天,又是个老兵,这是第几个了?”
“叫我说,你们好好在家里呆着不成,非得上街害人。”议论与感叹响起,而拉开应激者与伊拉拉距离的绅士愤然转头,他个子不算太高,却也挺拔。璀璨的金发很是随意地散落在额前,半遮那含着怒火的双眼“出手阻拦则罢,“对方走上前,压低声音开口,“你为何打算致对方于死地?卡住气道十几秒,人体就会严重缺氧!”莫里亚蒂出手的时候,分明就是想杀死对方。但旁人不会知晓,他们只看到了詹姆斯·莫里亚蒂出手协助,阻止战后PTSD发作的男人发狂。哪怕是出了事,也只能是一场“意外”。只有医生知晓他的真实目的。
伊拉拉找回平衡站定,抬起头。
这位出言斥责的绅士,一身干净服饰,完全是得体绅士的模样,只是他瘦骨嶙峋,脸色也略带几分苍白。绅士的右手还拿着拐杖,可见腿部略又不便。虽看起来不太健康,但他出手却极其有力,加上那冒着火焰的视线,可见精神头不错。
这就是刚刚进门的约翰·华生医生。
哎呦,不得了。
伊拉拉忍不住扬起看热闹的笑容。
我们的军医尚未认识歇洛克·福尔摩斯,就先和莫里亚蒂教授杠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