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日常(1 / 1)

第26章小日常

清晨,落了两日的雪到底停了。

深夜周遭万籁寂静,大雪要将人埋没一般、铺天盖地落下的声响,清晰得仿佛能数清每一片雪落下的声音。

林闻安睡得不大安生。

每逢阴寒雪雨天,他那曾被打断的腿便钻心地疼,像是有人拿钝刀子在骨头上慢慢拉,一下一下,但尚且还是能忍耐的。习惯地忍着疼,便没告诉骂了一夜的丛伯。原来昨日他没能来姚家送药材,是因为与他分别后,骡车行至半路,车夫贪看街面上卖佛香糕的美貌小尼姑,分了神,车赶得歪了,车轮子重重地磕着路边拴马的石墩,车翻了,行李也甩得七零八落。幸好丛伯有些功夫底子,人没有受伤。

那车把式见行李散在雪地里,箱子有的被撞开了,里头还有不少名贵药材,糟蹋了大半,酒缸子也碎了一地,心下慌张,竞把骡子笼头一解,打个呼哨,连人带骡跑了。

丛伯气得想追,又不能扔下满地东西不管,只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收拾残局。他咽不下这口气,后来雇了闲汉重新雇车赶车,捡回自家行李,还把那散架的骡车也拖了回来。

如今,家里院子里不仅堆着一堆沾满泥泞的行李箱子没拆,还横躺着一辆车牯辘歪歪扭扭的破车。

丛伯顺带在院子里骂了一夜。

收拾行李时是嘀咕着骂的“好个卵子生虫屁上没长洞的鸟人!万不要叫我逮住,我非三拳把他打得跪下叫爹不可…”铺床时想起来,又懊悔得抓住发髻:“我当时咋就没揪住他!就该揪着他去见官,叫他赔得倾家荡产!早该雇人去追!”夜里睡着了,厢房里丛伯住的屋子,竞还传来极大声的咬牙切齿的梦话:“竖子休走,吃你爷爷一拳”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天快亮时,又突然被隔壁俞家的鸟叫声吵醒,那鸟不知为何,张嘴便是“竖子杀才”。他还以为丛伯又说梦话了,直到听见隔墙传来俞守正惊喜的夸赞声:“爹的好宝!一早就开嗓呢!真是好宝!啵啵!来!对,就对着爹骂,再骂响些…”

林闻安默默蜷进被褥里,翻了个身,想再睡回去,又听见不知打哪儿来的噫吁喊……下意识听了半响,那孩子没背熟,背不下去了,他还在心里接着帮他背完了。

外面好像终于安静了,他闭上限,可没一会儿又睁开了,原本就难捱的困意早就没了,彻底睡不着了。

好多年没回来,他都忘了夹巷里就是比别处热闹的,如今还是大多学生都休沐归家了,若是正经读书的日子,外头更是什么声响都有,如沸锅子般闹腾上了。

不过……他心中竞也有些开心,好似又回到人间来了似的。撑着坐起身,发了会儿呆,才慢慢下地穿衣洗漱。屋子里很暖和,昨日回来时,家里的火道竞已通过了,甚至柴棚里还备着几十个煤饼。连与姚家相通的那个小跨院,也有除过草、修过瓦的痕迹,连一串红都被人搬到淋不到雪的屋檐下。

昨日,送走那些一波一波来打探消息的人,他与丛伯及其他杂役小厮回到家里,一眼就发现家里到处都有被人照看、收拾的痕迹。连丛伯都一路感叹“姚博士家人口单薄,日子清苦,自家尚难周全,却把咱们屋子拾掇得这般齐整,连窗纸都换了新的,回头定要寻个好机会,好好谢过才是。”

林闻安却知道,不一定是先生的吩咐。先生近来身子弱,神智时好时坏。昨日在姚家,人一多,院子里乱哄哄的,他眼见着先生从清醒渐渐变得茫然。先生虽还认得他,却糊涂了,在人堆里拉住他袖子,轻声说:“明止啊,你娘病着要吃药,你爹当值忙,丛伯又当爹又当娘拉扯你妹妹,没人顾得上你。你不必客气,只管来先生家吃住,由先生来照管你一日三餐,保不会叫你饿肚子进学。”

林闻安当时一怔,因这番话,他仿佛光阴霎时便倒流回了十几年前,他还是半大孩子,尚在姚家读书之时。

依着先生如今这境况与身子,想来如先生昨日所言,辛辛苦苦帮忙照看林家宅子的,并非先生,而是如意才对。

收拾停当,丛伯在梦里追打了一夜的车夫,竞还没醒,厢房里还传来高低起伏的鼾声,想着丛伯年纪大了,又陪他舟车劳顿,还是多歇歇吧,便也没有将人叫醒,只叫另外两个随船回来的小厮一会儿吃了朝食,再慢慢收拾屋子和行李小厮们刚答应下,去灶房里生火造饭,就听见角门处传来笃笃的敲门声,他走过去,拉开门轴,便见着少女那张白皙的鹅蛋脸。门刚打开一半,姚如意便冲他低声说了句:“二叔早,阿爷说叫你与丛伯来家吃朝食呢。”

不等他答,她便赶忙扭身跑走了。

望着她提了裙子脚下飞快的背影,林闻安歪了歪头。她不知为何,先前还不知他是谁时,从窗口探出头来时还言笑晏晏的,但随后一得知他是旧识,便立即远了他,人更是生疏了许多。林闻安正好也还有事要与先生说,便随之从那扇熟悉的小角门进了姚家。姚家屋后这条窄窄的小道他从前不知走过多少回,但今儿再踏进来,却觉着有些生疏与陌生了。

以前姚家这条过道里只搭了个柴棚,如今除了堆满了煤饼和煤渣、黄泥的柴棚,柴棚旁边又加盖了个防雪防雨的小棚子,棚子里一字排开,放了一大四小共五只…狗…狗窝?

认真一看,应该是拿粗布絮了厚厚的棉花,做成圆拱形,三面都包裹着,唯有正面掏出了一个圆洞,里面似乎还铺了碎布头缝起来的小毯子,瞧着还挺暖和的。

这与寻常狗窝长得大不一样,一开始林闻安没瞧出这是什么,直到他的脚刚踏入姚家,最大的狗窝里“刷”地探出只带疤的大黄狗。“呜一一"那只狗低声咆哮着对他露出了白森森的獠牙。随后好似收到了什么信儿似的,大狗后头那四个小窝洞里也跟着一只只钻出了毛色各异的圆脑袋,齐齐冲他示威般汪汪叫。林闻安默默站住了脚。

甚至还有一只白毛小狗,为狗十分勇猛,滚球儿似地窜出来,细声细气又很有气势地嗷鸣着,拿小犬牙撕咬着他裤管。他俯身,一把便捏住那团子的后颈皮,就这般提起来一瞧,这白绒团子登时泄了威风,四爪蜷起,夹着尾巴,鸣鸣地叫着,黑葡萄般湿漉漉的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林闻安心想,这狗外强中干啊。

而且,他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腿这么短身子又这么肥的狗。把狗放下,他又十分疑惑地盯着最后那只最小的黄毛……猫?那是猫吧?但它怎么也在犬吠啊?

似乎是听见了狗叫,刚刚逃走的姚如意又匆匆赶回来,她腰上围了围裙,手里还提着一把锂亮的菜刀,从墙角处伸出脑袋呵斥道:“不要叫了!二叔是客人,你们这样很无礼!”

几只被要求遵从礼节的猫狗,声音竟真的随之低下来,喵呜汪呜地,将毛茸茸的脑袋往窝里缩,将那些棉布狗窝都拱得东摇西晃。林闻安得以通行。

路过时,他没忍住,还是扭头再看了眼,最大的那只狗窝,是藏青色的布絮了厚实棉花缝的,上头还绣着些茱萸纹,怎么看怎么有些眼熟,他怎么觉着这做狗窝的布料,以前在先生身上穿过……

转过墙角,姚家老旧的小院子再次映入眼前。昨日他也草草打量了一番,但很快便被人挤得头昏脑涨,今日便不同了,雪停云散,院中的积雪已经被扫在两边,露出青石板。炊烟冉冉升起,融化了烟囱屋瓦周围堆积的雪,各色食物的香气正弥漫出来。环视一圈后,他便见到先生站在廊下,有时正大开大合地抡着手臂,有时又扎起马步左右摇摆,有时又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扭腰摆臀……那动作将林闻安生生钉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姚启钊扭头见到林闻安,对他招手:“明止,来,你先坐。”林他便依言在廊子暖炉边便坐下了,看先生打罢整套…姑且称作拳法罢。看着那身影又扭腾了有半柱香光景,他才回屋拭汗更衣。姚如意也端来了煨得稠糯的米粥、酥黄的炸捻头、卤鸡子儿、醋泡花生与腌菜心。

“二叔请用。"她舀了碗热粥递来。

林闻安抬手接过:“多谢。”

“二叔不必客气。“她下意识说着,习惯性的还抬眸想对他一笑,但又硬生生刹住了,最后便露出了个笑得半截又僵住的奇怪表情。林闻安”

吃过饭后,丛伯正好将还完好的生药材送了过来,丛伯虽名义上是仆人,但在林家已经几十年,与他便如亲人一般。丛伯人生性爱唠叨爱操心,送药过来前又把那车夫骂了一顿,之后才一样样与姚如意与姚启钊说每一味药有什么功效,该如何滋补。

他可惜得心都抽抽:“这些都是二郎托人四处搜罗来的,原来我记着先生好酒,平日里最爱小酌一杯,便还特意用鹿茸黄芪与人参泡了一缸子的好酒,正要带来与先生补身子的。都已经千辛万苦、千里迢迢带到汴京了,叫那该死的杀才砸在雪地里,真是气煞我也!”

睡了一觉,丛伯非但没有消气,还越想越气,骂道,“别叫我再遇上,我定要把他那俩不安分的招子都掏出来!”

姚启钊听了惋惜不已:“是啊,可惜了好酒啊!”从伯立刻摆摆手,十分豪气地道:“不妨事,回头我再去沽两坛子好酒来,与先生多泡几缸子吃!”

姚启钊一喜,刚要答应,就被姚如意瞪了一眼。他悻悻地摆摆手,违背良心道:“不吃酒了,早不吃了,这酒…酒不中吃,我早不爱吃了。”

姚如意这才满意地低头继续帮丛伯收拾药材。林闻安在旁留意到了,有些讶异。

先生好美酒,这是不知几十年的习惯了,早年他因喝酒脾胃受损,常会腹痛,也不是没有郎中劝他该戒戒酒了,但先生如何割舍得下,他也劝说过好几回,先生一直当耳旁风。

先前在抚州,丛伯准备要泡酒给先生,他也说不必了,但丛伯说:“这是药酒,是滋补身子用的,每日不必多,只需一小口,不仅不妨碍身子,还有益呢!"抚州的郎中倒也说药酒有效,想着是丛伯一番心意,便带来了。没想到谁劝都不听的先生,竞也会被孙女儿一个眼风制住。给姚家的药材通通分门别类收拾好,之后,丛伯又将其他从抚州带来的各色土产也都取了过来。

昨日人太多,丛伯又没回来,便今日才得以送过来。姚如意彻底看傻了,丛伯是昨日人散得差不多以后才一身狼狈地出现的,他虽然老,但身材却很结实,大冬天的,只穿得一身夹棉短打,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当时他雇的车上约莫垒了二十来个箱子,应当是他们带来的所有行李,今日却一口气就给姚爷爷抬了十余个过来了。抚州与汴京天遥路远,山一程水一程的,林闻安千里迢迢回来一趟,自己与丛伯等仆从也就几箱子的衣物行李,却给姚家带了十几箱的东西。除了补药,还有不少南边的布料皮毛、麻姑粉干、蜜桔酥、临川菜梗、麻姑茶……让她最是一愣的是,这里面还有一箱子女子的衣料、头花和胭脂,颜色大多都是鲜亮的粉白、绯红、鹅黄、葱绿,还有一匹满绣蜀锦,很多花色汴京城里皆不常见,是南边才有的,非常雅致时新的款式。“都是叫我妹妹月月帮着挑的。女孩儿的东西讲究多,我跟她逛了会子,全都闹不懂。最后被月月赶回去了,说男人跟出来只会添乱。"林闻安提起妹妹,语气里有些无奈,再次看向她,“多年没见过你,我也拿不准这时的小姑娘都时兴什么,便都装上了。”

姚如意看着一箱子还专门留给原主的东西,蓦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她呆呆地看了会子,心里有些难受,她垂首轻喃:“若是…早些就好了。”林闻安没听清:“什么?”

姚如意却已抬起头来,摇摇头。

她从记忆中分析过原主的喜好,她虽总是一个人,但也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啊,她心里也很喜欢鲜亮颜色的,只是性子本不愿意引人注目,最怕人家说嘴,加之家里也渐渐变得拮据起来,漂亮的小衣服哪个不昂贵呢?便总是穿得素淡灰朴。

“没什么。“她仰脸绽开浅笑,学着记忆里原主该有的模样,“谢谢二叔,我都很喜欢。”

林闻安便也只是颔首一笑。他年纪虽不大,但在林家辈分也长,从小就被只小几岁的叫小叔。这会子听姚如意一口一个二叔,起初也觉怪,今日听多了,竞也习惯了。

姚如意也将这些东西爱惜地寻了个干燥的地方放好了。怪不了林闻安,昨日堂叔姚季过来,可怜巴巴地诉苦解释着姚爷爷是如何中风的,将过错都推给了那些不学无术的学生和四处传播流言的邓家。姚如意这才知晓,每年林闻安都会寄不少银钱给堂叔一家(起初直接随信寄给姚爷爷的钱全被爷爷花大价钱找人保镖原封退回抚州了),让他这个最亲近的亲族多多照料原主爷俩,甚至连林司曹一家也多有交托。他只是姚爷爷的学生,本没有血缘关系,自己当初也受了伤,他已经做了他能为姚爷爷做的一切。

只怪这时车马太慢,书信太慢,也怪那些总是趋炎附势、踩低捧高的人……这些好意,原主永远永远,也收不到了。约莫过了半盏茶工夫,才把林家送来的物什归置妥当。姚家地界窄小,着实有些物件没处安放,姚如意只好往小卖部存库存的吊柜里塞。东西太多,林闻安与丛伯便也搭手往屋里搬。一进那小铺子,丛伯便“哟呵"一声惊叹:“小娘子这铺子拾掇得真利落!活了把年纪,倒是头回见这般齐整的铺面,东西不少却丝毫不乱,一个人操持下来可不容易。”

林闻安也有些惊讶。昨日他没进来,只是在窗口遥遥看过一眼,知道里头货架整齐,但人走入其中,才更令人惊叹。记忆中堆满杂物的两间廊房竞然变成了这样透亮、齐整的小铺子。

姚如意听了忙谦逊道:“倒不全是我的功劳,也仗着请了个好木匠。"她顺道还帮那木匠介绍活计呢:“丛伯,你拉回来的那辆破骡车,倒不如请周榉木拾掇拾掇,再买头驴子,还能用呢。”

从伯也笑道:“我昨日正这么想!家里的门轴也要重新上油,本就要找木匠来,正苦于多年没回来,不认得什么好匠人,这下好了,正好请姚小娘子帮衬,牵线搭桥。”

“他媳妇今儿就要来送货,等她来了,我便与丛伯说。“姚如意对丛伯笑着两边酒窝都出来了,甜丝丝的。

待放好东西,她一扭头看见林闻安,脸上那明朗的笑霎时又收了,又变回木讷腼腆的模样,飞快瞥他一眼,小声提议道:“二叔与丛伯晚间也来用饭吧?晚间我们烫羊蝎子锅子吃。”

林闻安沉默地站在旁边,心想,她莫不是厌憎我?为什么?他是……何时得罪了她?

他刚冒出这个念头,窗口外头便来客人了,两张长了瘩子、一模一样的脸探了进来,急哄哄地嚷嚷道:“姚小娘子!来十二根炙肉肠!”姚如意便立刻将他抛下,赶忙过去招待了,一边热烤盘一边很熟稔地与他们攀谈:“咦,国子监冬日休沐七日,你们与你家郎君没回家吗?”“哎呦别提了!小祖宗跟家里的大祖宗闹脾气,怎么都不肯回家呢。这两日我们也还在学馆里窝着。”

两人一模一样的脸,拉成了一模一样的苦瓜脸。姚如意听得眼睛亮亮,一边熟练地倒肉浆、放签子,一边小声地劝:“亲父子哪儿有隔夜仇啊,你们也好好劝劝。”自打上回姚爷爷丢了以后,姚如意便知道了那个三白眼少年郎的身份,原来他正是最近国子监里的风云人物三司使耿相的冤种儿子。如今汴京城里最大的谈资便是耿相娶妻,跟唱大戏似的,一直稳居汴京城热搜第一。

况且开了铺子后,耿家仆人常来光顾,她渐渐都与他们熟了。先烤好了一炉七根,递给他俩,耿牛耿马便呼呼吹着先吃上了,边吃边摇头:“劝不得,小娘子不知灏哥儿的脾气,耿鸡上回多说了几句,被灏哥儿瑞了个脸着地,如今鼻子还疼呢。”

姚如意听到“耿鸡”这个名字根本忍不住,当场便笑出来了。耿灏身边这些书童小厮的名字都很好笑:他们有些负责贴身服侍耿灏,有些管车马、有些专门跑腿,有些则是练过功夫的,为了保护他安全,加起来一共有十二个人。

听这些仆人说,这耿灏小时不爱读书(现在好像也够呛),脑子里空空如也,想不出什么好词儿,冥思苦想后,就按照十二生肖鼠牛虎兔龙蛇马猴羊鸡狗猪,给身边人取的名字。

长大以后,虽觉得名儿滑稽,但是都叫了这么多年了,他都习惯了,根本改不了口,就继续这么叫了。

所以耿牛耿马来买东西,若是买一样两样,那就是给耿灏买的,若是一口气买十二个、二十四个的,那就是给其他的生肖弟兄们带的。两根十文的肠,姚如意根本不用算,随口便跟耿牛收了钱,又随手拨了拨掌心里的铜板便知数目,便笑着送走客人、回头才发现丛伯已走,林闻安却还站在铺子里,目光似乎还一直在她身上打转。自打知道他是林闻安,再加上昨日他看人的眼神,她便有些怵他,这人过于聪慧敏锐,在他跟前,她总有种藏不住事儿的心虚。况且自己未出阁,他未娶妻,住得近,叫着二叔又不是同一家的,原该避些嫌的,疏远也是常理。

林闻安方才也早已将她手脚勤快利索地炙肉与飞快算钱算账尽收眼底,之前从旁人书信中、口中得知的有关姚如意的评价,也似乎都在亲眼所见的、真实的她身上渐渐融化消逝。

见她忙完,正用手绢擦手,林闻安才缓缓回过神来,说起正事:“…趁还在休沐,这几日,我想请宫里的李太丞过来给先生诊治,不知是否方便?”姚如意想了想:“方便的,这几日除了明日不得空,其余时候都成。明儿我要带阿爷一同去兴国寺办些货来。明日是休沐日又是初三,寺里要办万姓交易’,我想去寻些好货品回来售卖。”

带着先生出门?林闻安原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如意只有一个人,先生又常神志不清,自然不能单独将他留在家里。所以她出门总要将先生带着,或许之前她便是这样辛苦地过来的。

他沉吟道:“不如我与丛伯和你们同去吧。”姚如意本想推辞,转念一想,自己去兴国寺不只为进货,还有正事!他与丛伯来了,也能帮着看顾爷爷,方便她行事。她想把这个月的房款主动还了,铺子里也有些商品需补充了。这段时日她开了铺子下来,每日的营业额她已用自己的鬼画符记账法算过了,一日平均有二十贯左右,但扣除进货成本、流动资金、灯火炭火等杂费,现在每日的净利润约为三贯到五贯,不算很多。因为她铺子里的商品其实还不算很齐全。

有很多能卖的零食她都还没做呢!比如那种很受学生欢迎的、装了一百零八个好汉卡片的小浣熊干脆面、大辣片、桃子罐头、芋头条、猪油糖、水果棒构糖之类的。

这些东西,她有些知道怎么做,有些也只是一知半解,还需要试验。但是她只有一个人,要做这些零食太费时费力了。若随便找工坊代工,方子又怕被抢了去。她就寻思着找个既非主业做零食、又有底子护得住场子的主儿,人家犯不着为这点利要心眼,但又不是没好处。

她便想借着这主动还款的机会,先和那小和尚套套近乎,再让他带她去找他师父,和兴国寺管世俗经营的长生库谈个合作。虽不知能不能成,但总要试试于是,姚如意便福身谢道:“那明日劳烦二叔了。”“不必生分,我还没谢你……“林闻安眼梢望向她,目光温淡,“多谢你的炒饼、窗纸,还有′妙妙"平平′它们也得了你的照拂,我也得替它们向你道声谢。”听到这两棵树的名字,姚如意刚想笑,甚至还想问他怎么会想到给花草树木取名字的,真好玩,但又及时忍住了,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不必谢,这些其实都是阿爷嘱咐的客套话。

林闻安见她眼睛分明雀跃又明亮,却又要装出这等模样,心里慢慢也体悟过来原因,暗自摇摇头。想了想,便也遂她的愿,正如一个生疏的远房亲戚般,淡淡说道:“那便这么定了,我先回去写帖子,这就请丛伯送去。”姚如意忙不迭点头。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丛伯便雇好了带棉帘和棚子的大骡车,一行四人往兴国寺去。

但姚如意没想到,自己才刚刚进了兴国寺的山门,竞然冤家路窄,遇上了也来逛万姓交易的邓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