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四十三章
厢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苦得人心头发颤。姜嫄刚踏入门就蹙起眉头。
她最厌恶这种苦味,只要闻到就想作呕,但到底摆出了忧虑关切的模样。裴怀远憔悴了不少,沉默地抱着襁褓静坐在床榻,连她进来也未曾抬眼。姜嫄不明白他叫她来,又不搭理她这是什么意思。她冷着脸推开了紧闭的窗户,让阳光落进来。“你来晚了。“裴怀远声音嘶哑,像是经历了一场非人的折磨,“孩子……已经去了。”
他低头凝视着怀中死婴,手指轻碰那青白的小脸,“他还这么小,连名字都来不及取。”
姜嫄站在窗边的光影交错间,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老师节哀,孩…以后还会有的。”
她近乎于无情的回答,让裴怀远死寂的心泛起剧烈的抽痛。裴怀远猛然抬起头看向她,充血的双目死死盯着她,“…不会有了,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
他低笑起来,笑声里隐约有着几分癫狂,“小嫄儿,你为何连半分难过都没有呢?″
平时泪人一般,动不动就哭哭啼啼。
现在却连一滴泪都没有。
姜嫄平静地望着他此时此刻的痛苦,歇斯底里。她没有办法理解他的痛苦。
他的痛苦也并不是因为她。
她甚至开始怨恨起他。
裴怀远在乎的永远只有他的孩子。
而她不过是个工具人罢了。
她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要承受他的指责。她几步走向前,极亲昵的捧起他的脸颊,指腹拭去他狭长眼角的泪水,语气极温柔。
“我为何要难过?老师怀孕的时候过问过我吗?带着孩子离开的时候又想过我吗?在老师心;里我难不难过重要吗?”“竞都是我的错吗?"裴怀远喃喃低语,怀中死婴的小脸贴着胸口,他试着说服自己。
裴怀远面色惨败,鬓边不知何时生出的白发格外刺眼,“可他也是你的亲生骨肉…他刚出生的时候你在哪?他重病的时候你又在哪?”“老师,你在怨恨我吗?"姜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不可思议地问。“我怎能不恨你?"裴怀远低头轻哄襁褓,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他刚出生时你在同男人怀里快活,他在生死边缘挣扎时你又在哪?”裴怀远抬头看向她,“小嫄儿,我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不好吗?”他的话中带着诱哄,目光极温柔地看着她。姜嫄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被蛊惑。
可她到底是介意裴怀远爱孩子远胜于爱她。她未说出口的拒绝,被他的吻堵在了喉咙中。裴怀远将她压倒在木床上,膝盖抵住了她的腿,让她难以动弹,唇越发温柔地吻着她。
“小嫄儿,看看我们的孩子多可爱……你不想牵牵他的小手吗?”裴怀远将襁褓放在了她身侧,死婴青紫的小手从襁褓中滑出。“裴怀远,你已经疯了。”
姜嫄偏过头没有去看。
她隐隐觉得有几分刺激,又有几分厌烦。
裴怀远三句话不离孩子。
他根本不爱她。
“疯?可能吧,我早就疯了。"裴怀远声音暗哑,眼白布满了血丝,俊美的面容变得阴沉可怖。
裴怀远活着的执念,只有姜嫄和孩子。
他身死两次,本以为看淡了许多事。
可现如今孩子没了,方知何为剜心之痛,比落胎之痛更痛万倍。“裴怀远,你今日叫我来,就是为了杀我?”姜嫄被他按在木床上,动弹不得,乌黑的眸水汽弥漫地看着他。“杀你?我不杀你。”
裴怀远在她唇瓣又落了一吻,解开了她的衣带。他上次产子失血过多而亡,本以为身死,可却莫名奇妙活了过来。孩子是昨夜走的。
裴怀远当时痛苦至极,姜嫄根本就不在乎他,他活着的念想也只有孩子。他想着随着孩子离去,可他……根本就死不掉。他尝试了四五次,无论何种死法,最后都会睁开眼。恰好掌管刺杀的暗卫来报。
暗卫亲眼目睹沈谨遭遇刺杀后,提剑去了江边,再回来时衣衫俱湿,一身的血,沉着脸打马回了神都城。
裴怀远隐隐猜测。
沈谨同样死不掉。
这下报仇无望,求死无门。
这挣扎的处境,叫他面目狰狞,无比痛恨。最后他做了个决定……
他爱抚着她的脊背,在感受到了她的情动,掐着她的腰肢,在她耳边低语,“这回我为阿嫄生个女儿可好?”
在感受到她的战栗时,裴怀远轻吻着她,“姜嫄,永远……永远留下来陪着我们。”
他抱着她一起攀上了高峰。
脖颈忽然传来剧痛,她死死咬住他的脖颈,牙齿尖利,咬出了一大块血肉,鲜血横流。
裴怀远垂眸看她,吻住了她唇瓣的鲜血,又被她重重推开。“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只想着生孩子!"姜嫄擦了擦唇角的鲜血,怨恨地控诉道。
她踹开人翻身下床,却见襁褓里的死婴忽然睁开了浑浊的眼睛,青白的皮肤里隐约可见有一只虫子来回乱窜。
本来没有气息的婴孩以一种极扭曲的姿态爬出了襁褓,顺着血腥气看了看姜嫄,又看了看裴怀远,随后咬住了裴怀远的手指,开始啃食着他的血肉。姜嫄瞳孔骤缩,心神慢慢被恐惧攫取,极为不理解眼前这可怖的场景。她记忆里端方持正甚至有些古板清高的裴怀远,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疯癫可怖了?
“你给他喂了蛊虫?"她声音轻颤着,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裴怀远倚在床头,喂食着死婴,极温柔地抚摸着死去的儿子,“这样……我们和孩子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姜嫄已经完全被震撼到失了声,盯着裴怀远近乎疯魔的举动,两种情绪在她脑中碰撞。
好刺激好刺激好刺激好刺激。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她喜欢一切刺激的事物,从前工作压力大时,常常就会去逛鬼屋,或者是看恐怖电影。
但这种情况……
姜嫄正犹豫着要不要跑路。
没想到那蛊婴突然朝着她爬来。
姜嫄以为要来啃她,陡然发出一声尖叫,踉跄着夺门而逃,跑出了裴怀远的住处。
当她站在裴府朱红大门外,暖烘烘的日光洒在肩头,姜嫄忽然觉得当个正常人也未尝不好。
至少不能像裴怀远那般疯癫。
为了个孩子值得吗?
“元娘子?"杏云惊疑不定地声音从身侧传来,目光落在她染血的衣襟上,“您怎么…这一身的血?”
姜嫄抬眸,没想到会遇到南风馆掌柜杏云。她低头看着凌乱的衣衫,衣襟溅上的血迹,在杏云探究的目光下,难得有几分窘迫,下意识拢了拢衣襟。
姜嫄无措地解释,“我……我最近在府上当厨娘,刚刚宰了一只鸡,所以溅了一身的血。”
“杀鸡?怎么唇上也沾了血?难不成是厨子偷吃?"杏云早已知道她的身份,此刻却装作浑然不觉。
她强忍着笑意,没让自己露出破绽,“元娘子许久未来南风茶楼,不如随我去坐坐,正好换件干净衣裳?”
杏云本就是特意在此候着她。
姜嫄颔首应允。
马车吱呀吱呀驶过青石板路,停在了南风茶楼前。木梯咯吱作响,两人先后登上了二楼雅间。“元娘子不知道,李公子这些日子每天都来南风茶楼,只盼着能遇见你,可惜娘子你一直没来。"杏云边引路边道。“李公子?他不是你们南风馆的清倌吗?”………清倌?”
杏云不可置信地轻笑。
“怎么可能,他可是我们的东家,只是这些日子事务缠身,今日恰好没能来茶楼。"她推开木门,“也正好,我与三娘子有些话想单独对您说。”“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姜嫄拂袖落座,“我们是朋友不是吗?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门扉轻阖的瞬间,杏云突然跪伏于地,“陛下恕罪!民女有眼无珠,不识泰山,不知陛下身份,往日言语多有冒犯,还望陛下恕罪!”姜嫄饮茶的动作微顿。
她也不知自己身份如何就暴露了。
未及开口,三娘已推门而入,重重磕叩首,“民女要告发李十三实乃是靖国帝王李晔,李青霭是靖国王爷,这南风茶楼实则是……靖国的暗桩。”三娘说完,一室寂然。
杏云伏地不敢抬头,以为姜嫄要大发雷霆。毕竟像她们这些叛主之人该当何罪,杏云和三娘心知肚明。可除此之外,她们再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茶盏轻叩声打破寂静。
姜嫄捧着青玉茶盏,语气温柔得仿佛在话家常:“你们别跪着了,都起来吧,这般郑重,倒叫我不习惯了。”
杏云和三娘起身,战战兢兢地望着她。
“为何要背叛李晔?你们想要些什么?"姜嫄眼眸清亮,好奇地问。她从未想过,会有人向她投诚。
这种被选择的感觉很新奇。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在靖国女子永无出头之日,但大昭不同……民女想求一个参加秋闱的资格。“杏云声音轻颤。春闱的主考官一直都是裴怀远。
但裴怀远现如今那疯疯癫癫的样子……
姜嫄从未怕过什么人,现在倒是有些怕去见他。她蹙了蹙眉,却还是点了点头,“我只给你这个机会,至于结果如…”她语气顿了顿,“那就看你自己了。”
杏云没料到如此容易,怔了好一会,随即又下跪重重叩首,“谢陛下恩曲!”
“旧相识了,不必如此。”姜嫄转向三娘,“三娘,你呢?”三娘摇了摇头,“民女只求在这大昭长长久久开这间茶楼。”她苦笑一声,“官场浮沉非我所愿,平淡度日已是福分。”姜嫄指腹摩挲着青玉茶盏边缘,“平淡度日已是福分吗…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窗外的槐树随风而动,纷纷扬扬。
花期已尽,夏天快来了。
“陛下想要如何处置李晔和青霭?"杏云试探地问道。“杏云觉得如何处置为妙?"姜嫄手指轻点茶盏,抬眸时眼尾微扬,桃花眸含笑地望向杏云。
杏云垂首,“民女可以助陛下设局,伏杀李晔,至于青霭她笑了笑,“陛下不如将他纳入后宫。”
“此事不急,我有的是耐心,陪他们慢慢玩。"姜嫄轻笑,茶汤映出她眼底的兴味。
她将茶水饮尽,“反倒是杏云你……,秋闱在即,这段时日可得加紧温习功课,莫要辜负我给你的机会。”
她的视线在杏云和三娘之间流转,忽然展颜一笑,眼眸中似有春水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