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仙彩楼绣球结良缘
仙彩楼的第三十三层,是一座观星台。
少顷间,从里面走出一个仙童,躬身拜道:“白帝,神农公子,我家阁主才将问卜观星完毕,教我出来接待二位进去。”楚扶昀颔首,随这仙童进去,神农岐亦是端肃恭敬,跟随其后。观星台穹顶星空,银河现影,四面挂灯,点点烛灯昏昏沉沉,有着不少身着卦象道袍的卜者在私下忙碌着,呈现出一派瑰奇之象。“乖乖嘞……“神农岐不由得嘀咕了一句,“我以前在师门时听祖宗奶奶提起过辰天阁,说这里神乎其神,诶将军,咱们能在这儿问清楚救回少宫主的宝物都在何处吗?″
楚扶昀没答,领路的仙童却笑道:“神农公子莫担忧,我们阁主六爻熟谙,八卦精通,你们既是由虞辞殿下引荐而来,我想,阁主应当不会有所为难。”走了片刻,只见台上最高处的天文浑象器前,立着一个人。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四周悬浮的星光映着他丰神俊雅的面容。“在下辰天阁阁主,封敛。”
他请仙童为他们上坐献茶,声音温沉,可在这暖热的日子里,他却仍披一身鹤氅冬裘。神农岐一眼就看出来,此人身负不治之症。“我乃凡夫俗子,却妄想窥命问命,逆天而行,合该多病多殃。”封敛笑了笑,自然而然为神农岐解了惑。
随后,他望向同样端坐在此的楚扶昀,微微倾身一拜。“见过长明星君。”
楚扶昀掀了掀眼帘,他平静地看着封敛,目光波澜不惊。神农岐却听傻了眼:“辰天阁主,您,您唤将军什么?”封敛在从楚扶昀目光中得了许可后,笑道:“神农小公子可知晓'五曜星'?”神农岐摇摇头。
封敛又道:“那神农小公子可知晓何为′自天下凡?”神农岐还是摇摇头。
封敛…”
封敛深深呼出一口气,神情从原来的平静,演变成了学堂夫子一般恨铁不成钢,仿佛在说一-“你在神农一族到底有没有好好修行!听了就忘!书都白读了吗!”
神农岐忽然被这目光盯得有些心虚一一听学时面对夫子提问答不上来的那种心虚。
封敛勉强维持住气度,镇定道:“没关系,我还是从头开始解释。”“在此世,人仙妖鬼的六道界限并不分明,而是共存共生。万物生来有灵,山川草木,日月星辰皆可化形而生,譬如春有春神,火有火祖,同样,三十三重天上亦有二十八星宿。”
“它们悬于高天之上,本来并无自我意识。”因为身体不好,封敛的一字一句都说的很慢。“可总有星辰受到凡间的影响后会苏醒下凡,譬如红鸾星,它化作一只神兽,主管着人间婚姻喜事。”
“在这些无穷无量的星辰中,却存在着最特殊,最重要的五位,亦被称为’五曜星。
“它们身处五行,分别唤作木岁、镇星、辰星、荧惑以及封敛看向楚扶昀,缓缓吐出最后两个字。
“长明。”
神农岐目瞪口呆,语无伦次:“所,所以将军他是……封敛语气很平淡:“五星生来负责值守世间,木岁主福庆,保佑人们逢区化吉;荧惑主灾祸,带来灾厄苦难;辰星主解厄,以让疾病不生“长明现世,则控制着天下的兵戈。”
“二百多年前,天下曾因为邪祟、凶兽祸世,掀起了一场翻天覆地的′镇厄之战,人类后来竭尽全力镇压凶煞,但这一动荡却太过毁天灭地,引得五曜星纷纷苏醒下凡。”
“辰天阁主。"楚扶昀不动声色的打断了封敛的话,眉目如刀,“这不是我们今日来此的目的。”
封敛微笑:“不,这恰恰是你们所要寻的东西。”“少宫主身体由木岁花塑就,但仅靠这一朵花,保不了她平安。”神农岐又问:“若寻不得剩下的宝物会怎样?”封敛道:“幽冥没有引她入轮回,说明生死簿上并无她的命数,一旦时日久了,她必将魂飞魄散,没有第二个下场。”神农岐背上冒冷汗。
楚扶昀的眸色抬了抬,示意封敛继续。
封敛道:“她的双目需要以辰星秋水重新点亮,否则她迟早会失明,而据我所知,辰星与荧惑,都在方外宫的人手中。”神农岐拍案而起,大惊道:“那他们怎么可能白白交出来啊!岂不是只能靠抢?″
话说到这儿,他自知失态,忙规规矩矩重新坐好。他也忽然对东洲都主更加感激涕零--虞辞当真心怀慈悲,肯将木岁割爱救人。
“木岁塑身,辰星明目……“神农岐认真盘点着起死回生需要的宝物,困惑道,“那仙骨呢?少宫主的仙骨怎么办?”封敛道:“杀祸之精,长明。”
神农岐傻了,他有点儿不理解这个意思。
“所,所以是要用将军的……
封敛道:“命。”
他一语定音。
楚扶昀神色如常,没有半分惊诧。
与此同时,湖中画舫。
“所以师兄的意思是,楚扶昀为长明下凡?”暮兮晚站在袁涣轩面前,听完了他的讲述,皱了皱眉心。“是,不过并不完全准确。"袁涣轩慢条斯理的喝着茶,不紧不慢道,“因为长明苏醒下凡时,出了变故。”
暮兮晚蹙眉,没来由的,她忽然想起了楚扶昀魂魄不稳一事。袁涣轩道:“长明星不知因何一分为二,其中一半落入白洲,另一半则不知所踪。”
“准确而言,楚扶昀是一半的长明星下凡。”“不过这并不影响楚扶昀主天下兵戈,这也是他从未有过败仗的原因,一兵一卒都不过是他随意控制的棋子罢了。”暮兮晚终于想明白了楚扶昀魂魄不稳的缘由一一有另一半长明星不知去了哪儿。
她摇摇头,问道:"但这和方外宫想要他的命有何干系?”袁涣轩放下茶盏,抬眸,正色道:“因为长明星既是将星,亦是杀星。”暮兮晚压着不平的心绪,质疑道:“可这么久了,他一直镇守天下。”她记得,在镇厄之战结束后,仙门百家曾群龙无首,为争权夺利杀了个头破血流,兵戈四起。
是楚扶昀于金戈铁马中沐光而来,以短短百年平内乱、定八方,硬生生逼出了一个世间太平!
他镇压着天下所有的杀伐,暴戾,不公,一生仅为此而活。袁涣轩笑道:“若他心血来潮,不干了呢?”暮兮晚没明白:“什么?”
袁涣轩道:“楚扶昀随手就能翻云覆雨,若有朝一日,他起了吞并千洲之心,怎么办?”
“如今天下三分,三圣府之间仍有冲突,你拿什么保证,长明肯甘居一隅?永不侵犯?”
“若他真想吞并千洲,我们拦不住他。”
“所以,不管是为了方外宫还是为了这天下,他都不能活着。”暮兮晚如遭雷殛。
她万万没有想到,方外宫想要楚扶昀的命,竟然是这么个原因。“况且,对五曜星而言,“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去。“袁涣轩不紧不慢地同她分析者其间利害,“正如你在东洲见过的木岁树一样,木岁陨落后只是回归了三十三重天。”
“死亡′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永恒的沉睡。”袁涣轩微笑:“你瞧,方外宫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罪大恶极,对不对?让你杀了楚扶昀,也并非出于一己私欲。”暮兮晚有点儿不知所措。
“师妹的好奇心,得到答案了吗?"袁涣轩柔和一笑,一字一句都如玉般温润,轻声道,“随我回宫,好不好?”
暮兮晚的脚步仍然停在原地,没动。
袁涣轩忽然有些疲惫,眉心沉了沉,但温柔的神情还挂在脸上,没有变。倔,太倔了。
明明已经将局势跟她说的这样清晰了,她还在犹豫。她到底在迟疑什么?
“我保证,十二年前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袁涣轩微微扯了扯嘴角,尽量心平气和,“我是你师兄,这么多年,你不能再信任我一次吗?”他从没这样放低姿态去对人说话,他甚至可以不介意她与楚扶昀的过往,只要她能回到他身边。
他与她在方外宫的日子实在太好了。
袁涣轩记得,那是夏日的一个午后一一
他在风和日丽的廊苑中习剑,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招结束后,方外宫的道君领着一位明艳灵动的姑娘站在大榕树下看他。“涣轩。“道君客气道,“这是素商仙子座下的姑娘,这段时日刚刚拜入方外宫,麻烦你多多照顾。”
袁涣轩看着站在阳光下的姑娘,她好奇又探究的目光悄悄打量着他,似乎在判断他值不值得信任--这种探究让她看上去鲜活又温暖,像一团火,肆意自由的,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好。“于是想也没想的,袁涣轩应下了这桩托付,他笑眯眯地望向暮兮晚,笑了,“你我虽不在同一师门,但你依旧可以唤我一声师兄,若你愿意,将我当成你的亲师兄,也好。”
暮兮晚明亮的眼睛眨了眨,她走到他身边,一笑,嗓音轻快又动听:“谢谢师兄。”
袁涣轩闭了闭眼,他再次看着画舫里,站在他面前的暮兮晚,声音微冷。“师妹,你以为,我会这样让你轻易离开吗?”画舫四周,有无数仙兵仙将严阵以待。
暮兮晚神情微微一变,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袁涣轩闭目一叹,他抬手,霎时劈了一道法术过去。那道法术在空中化作一条捆仙绳,宛如毒蛇一般袭向暮兮晚一-他知道她如今的状态,十二年前她尚有能耐,可如今,她不可能从他手中逃掉。暮兮晚再次后退了一步。
“咻一一”
一道红光破空袭来,打断了袁涣轩的法术。袁涣轩的神情彻底冷了下来。
“千洲公子,请你住手。”
清脆稚嫩的孩童声音响起。
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红衣垂髫的丫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画舫朱栏上,以羽为镖,神情警惕。
“红鸾星。"袁涣轩目光冰冷,“你何时管起这等闲事了?”红鸾道:“保佑世人姻缘顺利美满幸福,这是我应尽之责。千洲公子,你并非小晚良人,住手。”
袁涣轩冷笑道:"若我非要强求呢?”
暮兮晚眼疾手快,转身朝着红鸾奔去。
红鸾也没犹豫,它当即化作一只仙鸟,紧紧抓住暮兮晚后用法术将她安置于自己背上,载着她转瞬间破空而出,飞离此地。一群仙兵仙将簇拥上来,聚在画舫朱栏边,似有乘风追捕之意。仲容从兵将中走出,作揖问道:“公子?我们….?”这丫头这回跑了,只怕是真不会再回来了。“不急。“袁涣轩抬手一扬,制止了这群人的动作,“我们仍有筹码。”仲容不解:“什么?”
袁涣轩微笑:“她最敬爱的老师的遗物,在我们手中。”“所以,她还会回来的。”
淡云拂乱,漫天霜月色。
楚扶昀回到在半灯城置办的仙府时,暮兮晚正和红鸾一起坐在亭院中,不知聊了什么,笑得特别开心。
见她笑,他的唇角不自觉也扬起了。
“怎么了?“楚扶昀问道。
暮兮晚见他来了,连忙站起来,拍了拍罗裙上沾的灰:“诶?你回来啦……啊有件事想和你说,你稍等我一下……”她脚步轻快地跑进一间厢房,在里面叮叮咚咚不知做了些什么后,拖着一个巨大的麻袋又推门出来了。
很重,她拖着有些费力,楚扶昀迟疑了一下,却没选择帮她。楚扶昀只是抱臂站在月色下,好奇地看着她。暮兮晚抖了抖麻袋,非常利落地从里面翻出了一堆兵器一一有剑、有刀、有载…简直十八般兵器样样齐全了!
楚扶昀无比惊讶。
暮兮晚站在一边,指着这满地兵器振振有词。“你是不是能控制兵戈?”
楚扶昀一怔,还没来得及细想多问,却听见暮兮晚又开口了。“我想看它们在我面前跳舞。”
“就是那种剑来!剑去!哗啦哗啦的,超酷!我馋这个很久了!”楚扶昀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他心心里莫名浮起一点儿光亮,绾结纷纭的念头在脑海里明明灭灭,一时半刻,似乎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对她解释。可她没想听他的解释。
她只是眼睛晶晶亮,仿佛他会的,不是什么能毁天灭地的能力,而是最寻常不过的杂耍演出。
“能不能表演一下这个,很想看,谢谢。”她双手合十,恳求道。
楚扶昀认命般闭上了眼,又睁开,心里非常无可奈何的轻轻一叹。完了。
完全没法拒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