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玫瑰
眼睛抬起,那片蓝天广阔得看不见尽头。
早教中心很爽快地同意了为艾莎保留一个名额的请求,挂断电话后,罗心蓓也已经走近了窗边。
与昨晚站在客厅前方望向曼哈顿中城方向的繁华不同,艾莎的房间正朝向一片绿色。
那标志性的方方正正地镶嵌在四边摩天大楼中央的绿色,哪怕是没有来过纽约的人都知道,那里百分之百是中央公园。而这座大厦正矗立在中央公园的正中央。
视线长久落在脚下的实属难得的绿地,看去郁郁葱葱成群栽种的树冠,还有一片湖泊。
就当作暑假中的一场旅行,只是在纽约住一段时间而已。试着轻松起来的脸庞没几秒之后,又在回想起昨晚那人的眼神时有些迟疑了。
他真的同意放她回LA吗-一如果她不喜欢纽约的话。而且还是带着艾莎?
“妈妈。”
身后传来艾莎睡醒时迷迷瞪瞪的声音。
小脑袋在枕头上滚了一圈,手撑着枕头,艾莎自己爬了起来。小手胡乱扒拉开脑袋上的黑发,她踩着柔软的床榻,冲罗心蓓伸出手。“哦!"罗心蓓赶忙转身,“你醒啦。”
皮鞋在黑色大理石地砖上停下,郑非在客厅中央站定。细小的纽扣在粗壮的指尖辗转,他系着白色衬衫腕口的纽扣,抬眼看去身后方向。
环幕落地窗边,旋转楼梯上只有一片金色的阳光。楼上静悄悄的,还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连一声小孩的哭声都没有。
手接过女佣递来的黑色西装外套,沉静的视线仍然盯着楼梯,他微微低头披上外套,终于收回了视线。
皮鞋转向,向着电梯方向走去。
上午九点,和那些来到家中的女佣们一起目送那个男人进入电梯后的半个小时内,曼迪都是这样坐在沙发上。
黑色包臀裙小心翼翼蹭着皮质沙发的一角,不敢完全坐下。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她一动不动,在这个大到可以用来打网球的看起来肯定有几百平的房子中,她连打量一眼都不太敢。
她只扭转着眼睛瞥一眼地板的前方。
黑色的大理石地砖铺满了客厅,在前方尽头与玻璃连接。再往前,那里只剩窗外蓝色的天空了。
视线收回,曼迪偷偷瞅了一眼对面沙发上的黑衣男人,他倒是很放松,低着头玩着手中的手机。
刚刚布莱迪先生说他是给夫人的保镖。
昨晚到现在,经历了私人飞机与顶层豪宅。还有那间拉斯维加斯的赌场。
保镖、女佣。
曼迪克制着自己的肺部呼吸了一口空气。
或许这就是她不敢动的原因。
她还没有服务过富豪的家庭。
住宅中一片寂静,只有煎炸蛋类时锅底中发出的滋滋声。眼睛眼巴巴地望了一眼楼上的方向,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影。曼迪又攥紧了双手,她一言不发地看去餐厅之中。那两名高个子女佣分工明确,她们一个负责把食物放进盘中,一个负责把早餐端上餐桌。
榨汁机榨着果汁,女佣握着一把刀叉,她绕着桌子,把银色的刀叉挨个放在盘子两边。
她们太专业了,穿着女佣的黑色制服,系着白色围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盘在脑后。
薪水一定很高。
尤其是在纽约。
脑袋因为心中这个观点而认同地点了点头。同行相遇,除了猜测对方的薪水,就是对比自己的--不专业。“曼迪。”
身后这声呼唤,简直像一根救命稻草。
曼迪猛地起身。
她看向身后,眼睛放亮。
“夫人!”
平底白色玛丽珍踩着同样是黑色大理石的楼梯台阶,罗心蓓抱着艾莎走下二楼。
她今天换了一条白色法式连衣裙,经过靠近窗边的楼梯时,几乎要与阳光融为一体。
为了显示欧洲女人纤瘦身材的掐腰设计,勾勒了腰部沙漏一样曲线的弧度,她向后捋了一下头发,浓密的黑发慢慢滑下,在脸边垂下自然蓬松的弧度。艾莎也穿了一条白色蛋糕裙,她扎高了马尾,自来卷的马尾辫随着罗心蓓下楼梯的步伐左右摇摆。
“奶粉在哪儿?”
这个负责照顾艾莎的活计,终于给曼迪在这个家中找到了一丝存在感。“在厨房!”
水流冲刷着切片的柠檬,饮水机中泡出了一杯柠檬味的红茶,茶杯端走,出水口立马接上了一个奶瓶。
手指调好了水的温度,按下按钮。
“这个要非常严格的。“对着身边那两名比自己高了一头的专业的女佣,曼迪很自信地对着饮水机挺直了脊背,“艾莎小姐只肯喝45度的奶粉!”一只手端着一杯红茶,放在白色餐盘的右边。“夫人。”女佣冲罗心蓓微微一笑。
早餐已经摆上了桌,女佣回到了料理台后。餐桌前只剩罗心蓓与艾莎。
红茶上方氤氲着热水的水汽,右前方是一碗混合在一起的蓝莓与鲜红色的树莓。
一盘三明治,一盘煎肉肠,一盘炒蛋与鹰嘴豆泥。华夫饼烤成了焦黄色,上面放了一块黄油与几块切片的草莓。
旁边是一小杯枫糖,三罐迷你玻璃瓶包装的果酱,还有一碗坚果。这些早餐没人动过。
就好像这里只住了她们几个人。
罗心蓓转头接过曼迪给艾莎冲泡的早安奶,她抱着艾莎,听着艾莎在怀中吞咽奶水的声音,又看向身后。
女佣已经开始整理起了厨房。
她们一点声音也没有,连不远处那个正在客厅中擦拭壁炉的女佣也没有发出过一丁点的声音。
视线打量了一眼这座房子目光能及的地方,收获了大部分的黑色系的布局。视线扭去右边,在嵌入墙壁设计的玻璃瓶上停了几秒。那里有一整排的的玻璃瓶,里面塞满了黄澄澄的子弹。按照那些子弹的模样,每个瓶子里大概有着不同型号的子弹。玻璃瓶下方甚至还有一个出口按钮。
与m&m巧克力豆专卖店内自取巧克力豆的瓶子一样。罗心蓓收回了视线,她看向了怀里的艾莎。“他去哪儿了?“罗心蓓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向女佣。擦拭桌面的绒布停下,女佣抬头看去。
“布莱迪先生?"女佣茫然地眨巴一下眼睛。随后她很快说:“他去医院了。”
「十五颗子弹」。
想起昨晚郑非说过的经历,罗心蓓停顿了一秒。“他生病了?”
女佣摇头笑:“只是例行身体检查。”
身体检查。
罗心蓓默默收回了视线。
第三个三分钟,跑步机再次暂停。
运动鞋渐渐停下步伐,直至停下。
郑非摘下了面罩。
胸膛剧烈起伏,带着身前的白色电极贴片的电线一起轻微晃动。他背过身去,阳光在麦色皮肤肩头勾勒出一圈白色光线。检查、健身。
无氧、有氧。
拳头砸进沙袋,爆发了肌肉,从手臂连接肩头到紧实的背肌。布列身体的上伤口就像是新的纹身。
踩踏地板的双脚停下,郑非伸手扶住了沙袋。然后是冷疗。
冷疗仓开启,冰冷的白雾在脸边蔓延。
-【大卫】:【她吃了早餐,带着女儿出门了,打算去中央公园走走。】“上午好,夫人。”
大厦的安保似乎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住户,他在见到罗心蓓带着艾莎和曼迪走出电梯时,就面带微笑地冲她们打了招呼。走出大厦,迎头就是一片沿着街区与大道笔直排列建设的高楼。白天的曼哈顿更加把寸士寸金的气息凸显了个淋漓尽致。高楼紧邻道路,人群在大厦的脚下走来走去。马路两边停满了车辆,只给路中央留出不太宽阔的路来让汽车通行。
车在街与街之间的马路上缓慢开过,而前方竖向的大道上已经快要看不出汽车是否在挪动了。
似乎堵车了。
头顶的天空也比夜晚时更加逼仄。
哦,可以勉强通过摩天大楼镜面反射的天空来欣赏一下正缓慢走动的白云。仰头望着上方,人就像是正陷落在一道深深的峡谷之间。现在正值暑假,大概是旅游的旺季。放眼望去,哪哪儿都是人。警笛高声鸣叫,在城市上空圈圈回荡。
推着艾莎的婴儿推车,罗心蓓站在街边举头茫然环顾了一阵,她看了一眼旁边。
紧邻大厦的一座灰色的欧式建筑的墙壁斜插着一条蓝色的旗子和一条星条旗,旗子松垮垮地耷拉着,好像被热得抬不起头来。不知道该往哪走而犹豫时,脚边好像突然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一下,罗心蓓吓了一跳。
她刚刚低下头,那个一闪而过的影子嗖地一下就飞出去了。在往来的脚步中,一只松鼠蹲在一辆车的车轮边。它仰着头,四处嗅着。“艾莎。"罗心蓓弯腰拍拍艾莎的肩膀。
手指惊喜地指着前方。
“瞧,小松鼠。”
“它们是从中央公园过来的。"跟在身后的大卫说道。“哦!“罗心蓓点点头。
她信心满满地握紧了推车的把手,却在迈开第一步之前,对着到处都是的大楼瞬间迷失了方向。
向前挪了一步的婴儿车滚轮又默默回到了原地。“请问。“罗心蓓转头看向大卫,“中央公园在哪?”“前面。"大卫指了一个方向。
“哦一一"罗心蓓看去了被大楼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前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胸中郁闷地叹了一口气。“谁会喜欢纽约一一"趁着那人不在,她现在才敢反驳一句了。曼迪推着艾莎的婴儿车,三个人沿着第六大道慢慢行走着。穿过58街,逐渐看见了前方中央公园的绿色。
“我说过了,那可不是这样的一-哈哈。”几个瘦高的青少年在罗心蓓面前结伴经过。他们有男有女,有说有笑的。
迎着一阵夏风,金发在阳光下放亮。他们的皮肤暂时还是正常的白人的白里透着红或者浅麦色。
没有像加州人那样非得把皮肤晒成泛着蜜光的麦色才行。金发,背着网球球拍,穿着白色的网球服或者网球裙。好典的常春藤穿搭一一
罗心蓓转头看了一眼他们前往的方向。
哦一一大名鼎鼎的上东区。
-【大卫】:【她带女儿在中央公园看了一会儿棒球训练。】-【大卫】:【午餐是在公园中买了一份牛肉可丽饼和橘子汽水。-【大卫):【她下午时去了楼下的诺德斯特龙,但是她只是逛了一圈,么都没有买。但她给女儿买了一条裙子。)-【大卫】:【她现在已经带着女儿回家了。她们在看动画片。】傍晚,夏日的炎热让天空烧起了一片红色。蓝色的天空交织着那片血色,夜色初降,曼哈顿已经被灯光点亮。迈巴赫62s开出位于中城的布莱迪大厦,拐进第五大道。沿着总是有一秒可能会堵塞的车流开去了上东区方向。
车轮扭转,在上东区一家法餐餐厅门前的路边停下。车门打开,一只黑色手工定制皮鞋率先迈出车门。郑非玩着手机下了车。
手机屏幕上退出了短信界面,拇指拨出一通电话。“老板。"杰森低沉又利索的声音在第一秒时响起。郑非在路边站定,他仰头望了一眼餐厅的招牌。【玫瑰香气】
“让酒店的厨师去家中。"郑非说。
他收回视线,迈开脚步,“顺便给我订一束花。”“哦!"杰森点头,“什么花?”
背影经过站在门口问好的安保,郑非冲餐厅门口而去。“玫瑰。”
一篮以白色玫瑰为主的插花静静摆放在白色餐桌的中央,看到餐桌对面的金发女孩,郑非停下了脚步。
他转头看向了坐在餐桌边的安德莉亚。
两道视线相撞,面对着艾玛·福布斯与她的堂姐卡罗·福布斯,安德莉亚装作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
“你好,马克。”
金色直发随着转身时而慢慢撒向身后,艾玛微笑着看向了郑非。她的脸颊浮起了两片玫瑰一样的嫣红色。
她只与他对视一眼,就低头一个劲儿地挽起了耳边的头发。手腕上的钻石手镯在黄水晶一样的灯光下,轻轻颤动着璀璨的光芒。“谢谢你的花。"艾玛笑着说,“我以为你不会来看演出的。”“当然不。"安德莉亚在对面温和地摇摇头,“否则他为什么要给你送花呢?“来呀,马克。"她生疏地挤眉弄眼。
胸腔中烦躁地吸了一口气,郑非才抬起了脚步。他无声在安德莉亚身边的位置中坐下。
“太棒了,你们昨天看了那场演出。"卡罗·福布斯甩动着耳垂上的钻石耳坠看去了一旁,“艾玛自小就很热衷艺术。没准是因为她的胎教就是在剧院中度过的。”
她在看到郑非的第一秒,就充当起了堂妹的崇拜者。卡罗的夸赞与玩笑令艾玛羞涩一笑,她垂下了一秒眼睛,看向了对面的桌子。
“我以为你不喜欢的。"艾玛松了一口气。“但是在散场时我没有见到你。“她笑着看着安德莉亚,“安德莉亚说你很忙,所以没能看完整场音乐剧。我想是的。”她又把笑容对向郑非:“不过你的花在那。这也不错。”又是只用一秒,艾玛就忍不住垂下了眼睛。马克·布莱迪。
这个上东区闻名的浪荡公子哥,危险,又难以捉摸。她总是在那群上东区的朋友们说起布莱迪家时听说过他。
大家总是会为他还带着来自芝加哥的那番短浅的审美而感到嗤笑。但是又心知肚明他的帅气与富有。
而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她打算在等下把那群朋友们说他的玩笑话也说给他听。比如他终于打算结婚了,而结婚对象并不是某个模特。或许是一场意外让他改变了审美。
眼睛眨动一下,后背散漫地靠去了椅背。
食指在白色桌布缓慢点击着。
“什么花?“郑非似笑非笑。
“一束虞美人。"安德莉亚在一旁看来。
“非常漂亮!"她的语气扬得太高了,像歌剧演员似的那样夸张。又生怕郑非不明白那束花的确是他送出的。“是的,很漂亮。“艾玛轻声笑起,“比那束玫瑰还要漂亮。”香槟色抹胸裙露出的双肩正难捺激动的呼吸,上下耸动。“哦,那束玫瑰。"卡罗看向艾玛,她配合地笑了起来。歪向左侧的脑袋,随着呼吸歪去了右侧。
“你不喜欢玫瑰?"郑非问。
“它太大众化了。“艾玛摇摇头,“每个人都知道它是玫瑰。”“哦一一"郑非拖长了语调,他认同地点点头。他的认同,让餐桌边围绕的那股暗流涌动,正像餐厅中弹奏的钢琴曲调一样逐渐轻快起来。
安德莉亚也安抚般地冲艾玛笑了笑。
“那该怎么办?"郑非短促笑起,“我喜欢玫瑰。”这番话着实自我、自大,艾玛的微笑尴尬地凝固在了嘴角。她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向了安德莉亚。安德莉亚的嘴唇抽动了一下。
“别介意。”安德莉亚大度地呵呵一笑,“一束玫瑰而已。”后背离开了椅背,郑非坐直了身体。
“长话短说,福布斯小姐。"郑非勾起嘴角,“我的身边有女人。”迎着三道视线,郑非转头看向安德莉亚。
眼中逐渐飘起报复的得逞,他看着安德莉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福布斯小姐,你是个单纯的、不错的女孩。你应该去找你的罗密欧。”原本就突然沉默的餐桌两边,如今更是陷入了一重新的尴尬。艾玛微微张开了嘴巴,但她还是保持着微笑。尽管她的笑已经有些诧异。
对着桌布翻了个白眼,安德莉亚微微侧头。“朱丽叶和罗密欧最后死了。“她咬着牙说。“抱歉。"郑非撇嘴。
他摊起右手:“我对音乐剧不感兴趣。”
嘴唇抿动了一下,艾玛看向郑非:“那你对什么感兴趣?”“我的女朋友。"手推开桌边,郑非起身,“抱歉,大家。”他打量了一圈餐桌:"晚安。”
餐巾扔去桌边,他甩手转身离开。
放任她自己去享受一日纽约,他该在夜晚时为她结尾。电梯打开,郑非低头嗅了嗅手中的一束玫瑰。白色的,中央有一些粉色。
花店说它的名字是尘世天使。
这个名字,郑非只能想起那张被肯尼亚的风沙吹得灰扑扑的脸颊。嘴角挂着一抹笑,郑非走出电梯。
皮鞋迈进黑色大理石地砖,游刃有余地穿过长廊。家中空旷,只有明亮的灯光。
眼睛搜寻了一圈,他才在窗边发现那个身影。她站在窗前,低着头,对着帝国大厦的方向。皮鞋重新迈起,向着那个背影悄然接近。
玫瑰与礼物,放在女孩身边的矮桌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垂着的视线猛然惊醒,罗心蓓扭头看向一旁。她看了一眼那束蓬勃绽放的玫瑰。
玫瑰,与远离地面的夜晚。
这两个意味深长的单词组合在一起,简直就像入夜后开始狩猎的草原。玛丽珍鞋向后退了一步。
后背撞去一堵墙一样的胸膛。
身后是一声加重的笑声。
只退了一步就退无可退撞进陷阱般的感觉,女孩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向前迈去。
黑发在空气中甩起,罗心蓓惊然转身。
她对上了郑非正笑着的眼睛。
嘴唇慢慢合紧了,一直平静的胸脯,又开始剧烈地起伏。郑非抱起双臂,他歪着头,看着罗心蓓唰的一下就变紧张的脸庞。“这是花,不是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