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迎亲
洗沐,梳妆,凤冠霞帔上身,漫长的流程,一样接着一样,竞是持续了两个时辰。
储璎任人摆弄,尽量把自己的自主意识摘出去,不去干涉她们的任何步骤。到最后,储璎就觉得自己身上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最后连身子都转不过来。
储璎抬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睛。好红的一个人,根本不像她了。
原本就白皙娇嫩的皮肤,上了脂粉之后宛如白玉凝脂色上晕染了花瓣,原本桃粉的唇,涂了口脂,变成了艳丽绝伦的红,将她整个人的少女气质豁然一改,成为娇柔的明媚模样。
头饰太重且不停晃荡,令她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绷紧了脖颈,不然那些坠子便会将她的脑袋一直往下扯,身上的衣裳太沉,她只能绷紧了神经,不然衣裳的重量会将她整个人都拖向地面上去。
这样的绷紧,令她维持着一种痛苦的端庄。一想到这样的情状要维持一整天,储璎便有些想哭。可是还不等她哭,她的一旁已经传来啜泣声,储璎挪开眼前的一大串珠子艰难扭头一看,果然是元宝这个小哭包。
“怎么了元宝?”
“小姐,小姐好美啊…“元宝一面哭一面笑,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就像嫁出去的是自己养大的女儿似的,相当感伤,“小姐嫁过去一定会很好很好的,小姐呜呜………
储璎笑眯眯的握住她的手,语气难得正经又温柔,“别哭啦。”听到这么一声,元宝更想哭了。
汪氏此时也含着泪,缓缓来到储璎跟前,将手中的小锦盒递给她。“好好,娘身上也没什么能给你的,这是娘当年出嫁时,你姥姥送的耳坠子。"汪氏将耳坠放在储璎的手里,缓缓道,“虽然今日不能戴,但是明日你在宫中敬茶时,戴这个端庄大气,正好用上。”储璎打开锦盒,只见里头的耳坠是一对玉雕的小花儿,花瓣中央沁着一丝糖色,端庄间又显出些许少女的活泼。
“好漂亮。“储璎很喜欢,她仰头看着汪氏,“多谢娘亲…哎哟……她头刚一仰过去,脑袋上的发饰便带着她的脑袋往后仰,差点把她脖子折了,还好后头的侍女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储璎坐稳之后,吓得直喘气。
陆聿衡给她准备的这是什么?杀人工具吧!折磨从这一步就开始了吗?“好好,你自己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汪氏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她轻轻的上前抱住储璎,手温柔扶住她的后背,“若是有什么委屈,不要瞒着,爹娘永远是你的后盾。”
储璎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听到汪氏这些话,鼻尖不由得发酸。“嗯。"她轻声说。
快到时辰了,储璎艰难的迈开步子,元宝在前边打开房门,门一打开,透过盖头,储璎一眼便看见储怀谦和储昭瑜二人都身着朝服焦急地站在门外,一看到她出来了,都瞪大了眼睛。
“这一身…”
储昭瑜与汪氏长得很像,面相清秀柔和,乍一看去,兼具文人的儒雅和修长挺拔的身躯,俊秀又漂亮。
只是近日在朝廷没日没夜的干活,眼底已经有些青黑。如今他的面上却露出惊愕的表情,与储璎平时睁大眼睛一般瞪着储璎身上的衣裳。
“这身衣裳的料子,和上头鸾凤和鸣的绣样,都是顶级啊”储昭瑜绕着储璎转了一圈,忍不住开口,“妹妹,你这一身,能买下整个国公府了。”“……“储璎掀开盖头惊愕与储昭瑜对视,“真的假的?”储昭瑜与她对视,一刹那之间,有些恍然,“妹妹,你今…”“嗯?"储璎好奇看着他。
“好美。"储昭瑜咽了口唾沫,“像个女子了。”“什么话!"汪氏锤了储昭瑜一下,“没个正经的,好好,快把盖头放下。”储璎乖巧放下了盖头,继续往前走。
储怀谦看着她用之前学过的步伐小心心翼翼往前走,动作端庄又舒缓,已是颇有几分贵女的模样了,眼前顿时温热。
这孩子……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
希望她嫁入东宫之后,也能万事顺遂。
储怀谦一想到这里,眼泪就崩不住,不住地用袖子抹泪。汪氏见他如此,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小声道,“我还没哭,你哭什么!”“我,我舍不得……“储怀谦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不许哭,大喜的日子,要有好兆头。“汪氏眯眼看着他,“更别让太子爷和外头的人瞧见了,多的是人想看热闹,好好都这么努力了,你可别在后头掉链子让人笑话,得体一些。”
“哦。"储怀谦吸了吸鼻子,用汪氏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眼睛。储璎听到他们的声音,心中涌出暖意。
在外漂泊十年,她孤立无援,一人扛下所有事,在家的这两年,她觉得心口的某处空白被慢慢填满,温热又安心。
“爹,娘,不必担心我。"储璎轻松笑道,“我以后还要回来蹭饭呢。”这回汪氏也受不住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迎亲队伍到了!”
忽然,有人传来消息,随即,储国公府大门敞开,外头的喧哗与热闹,顿时直接朝着他们扑面而来。
五百名御前侍卫开道,礼部尚书率礼部众官员随行,上百名太监宫人随后,足有千人的队伍便这样横跨了一整条路。迎亲队伍抵达之后,瞬间静肃下来,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依旧热闹,讨论着今日的热闹喜事,还有一些平日里根本不会出门的姑娘们,在人群拥挤之中努力想到前面看一看太子殿下。
浑身不见一丝杂色的汗血宝马之上,坐着一人,在漫长队伍的前呼后拥之下,如众星拱辰。
陆聿衡一身喜服,喜服上头绣着鸾凤和鸣暗纹,寻常看不出来,阳光一照,溢彩流光,与储璎那一身正是相得益彰。他极少穿红色,如今这一身,衬得他面容白皙似玉,不见一丝瑕疵,他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完美,就连发髻都是最完美的形状,脚上的靴子也是一丝友尘也没有,通身上下只见灼人的华贵气度。他下马时,便像是天上的仙人缓缓走向凡尘,卓然耀眼,令人惊叹。储璎透过盖头看着他的身形缓缓朝自己走来,眼角颤了颤。他自己这身这么简单,偏偏给她的衣裳弄这么复杂,这是公报私仇!“吉时到!太子殿下亲迎太子妃!”
一分不差,陆聿衡脑子里按了个日晷吗?
储璎震惊于他近乎完美的准时,心中压力陡增。接下来,礼官再次宣读圣旨,储怀谦与汪氏,还有储昭瑜一道朝着太子殿下行叩拜礼,并朝储璎行拜别礼,储璎回礼。随后,储璎则由女官搀扶,走上早已准备好的八抬彩轿。事情到这里,都还算顺利。
储璎稍稍舒了口气,缓缓踩在脚踏上。
正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笑声,在如此安静的氛围中,显得相当的突兀。“太子妃就是那野丫头啊!在乡野中呆了十年,能是什么大家闺秀。”“这年头,什么人都能当太子妃了,太子殿下这般完美的人物,岂不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这两句话一出,人群顿时热闹起来。
陆聿衡眼眸往流泉处一扫,一直在暗处的流泉立刻会意,与众暗卫,飞快窜进了人群里,朝那发声的地方去。
本以为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可百姓们一旦凑到一块儿,人一多,便不容易被控制,最难控制的,便是人人都有的那张嘴。“储家这位姑娘,平日里也没见出过门吧,说不定奇丑无比,不堪入目。“太子以后有的苦吃了。”
“……太子也不喜欢这个女人吧,不都是赐婚的吗?我看有的苦吃的可能是太子妃哦,毕竞这样的女人根本配不上太子,太子也不会给她好脸色。”声浪越来越大,喜欢太子的姑娘们更是义愤填膺,加入了声音之中。本是喜事,可如今却有演化为乱局的趋势。储怀谦与汪氏脸色已经变了,储昭瑜更是心急如焚,恨不能深入人群与那些人对骂,可独独储璎心如止水。
她不是装的,而是确实不在意这些。
不是因为心大,而是因为习惯了。
从前在村子里,她便经常被造谣生事,因她长得太美,男人只要一靠近她,所有的污水,便会泼在她的身上,到了储国公府也是一样,她再小心,也会有人故意嘲笑,她干脆就不管了。
她若这些事情句句在意,早已自尽了。
如今这些话,对她来说,不如挠痒痒。
不过一会儿,应是流泉与那些暗卫抓到了始作俑者,又或许是陆聿衡提前安排好的人转移了些话题,不过一会儿,声浪缓缓小了,可事到如今,气氛已经有了些许变化,原本那单纯的喜事气氛,如今已经变得相当微妙。陆聿衡静静看着储璎艰难走上那八抬彩轿,神色幽暗。正在此时,忽然一阵风刮过。
深秋的风吹得又急又寒,吹得队伍中的旌旗咧咧作响,吹得沙子迷了人的眼,吹得储璎的盖头突兀掀起了一角。
人群中忽然哗然。
风吹得储璎的盖头起起伏伏,面颊若隐若现,刚好勾勒出一张极为娇艳的脸,她的一双眼睛最美,是独特的桃花眼,只要看到一次,便永生难忘。“快看,快看太子妃,谁也没说过,她这么好看……”“之前谁说的太子爷看不上她?那太子爷眼光不行啊。”“风这么大,她能站稳,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能说她粗野?”“我方才就想说,刚刚那些人故意来捣乱的吧!皇上赐婚还能有错?”储璎听到这些话,也并不欣喜。
不是因为不想欣喜,实在是条件不允许。
她正拼命忍着,不去扶自己的盖头,因为只要她抬手,极沉的衣袖就会打破她的平衡,让她彻底跌倒,可她若是不抬手扶着,这盖头很快就会飞出去。她站着不动,就硬忍。
像是那挑山工在悬崖上勉力维持平衡。
她可以被陆聿衡讨厌,也不在乎那些与自己无关的百姓的看法,可如今,她代表储国公府。
她不可以给爹娘丢这么大的脸,更不想让爹娘担心自己的处境。正在她艰难维持平衡往彩轿上走时,忽然,一张滚烫的手陡然将她的手飞快捉住,握紧。
那股暖意来的猝不及防,让储璎浑身一颤。“什么!太子殿下居然跟太子妃一起上轿了?”“按照规矩,太子殿下不是继续上马巡游吗?”储璎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那股力道引着她,一道往上走。她恍惚又安稳地来到轿子上,又缓缓与他一道坐下。身旁那人的呼吸声透过轻纱一般的盖头传来,有些发沉发紧,随即便是他的另一只手,帮她整了整盖头上的凌乱处,在没有旁人看见的情况下,迅速将她的盖头弄得极为规整。
储璎没开口。
陆聿衡也没开口。
二人极度沉默,却并肩坐在这仅能坐两人的八抬彩轿上,胳膊和胳膊紧紧地靠在了一处。
“迎亲礼成!起轿!”
轿子陡然起升,尘埃落定。
储璎终于开始大口呼吸起来,她紧张地浑身的神经都在叫嚣,总算,总算是过了第一关。
喧闹的人声一路往前,迎亲队伍一路绕城,要走上一个时辰。储璎听着外头洒铜币的声音,只觉得脑子嗡嗡响。好沉好沉好沉…好沉的头饰。
她一想到自己还要去宫中拜领册封诏书,还要拜见皇上和皇后娘娘,还要去太庙祭祖三跪九叩,还要……
她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下一瞬,她便感觉到身侧的人忽然动了,随即便是抽解丝带的声音,随即,储璎透过盖头,看到彩轿周围的纱帘一同被放了下来。是陆聿衡做的。
储璎转不过头,却听陆聿衡用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缓缓道。“现在可以休息。”
储璎仿佛被大赦,浑身顿时松了下来,可她一松,脑袋上的头饰便开始压迫她的脖颈,随即腰也开始不得劲,还不如直挺挺坐着比较舒适。这么一来,她更委屈了。
“你太坏了。”
“?〃
陆聿衡睫毛颤了颤,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声音,“嗯?”“你是不是故意让人把头饰做这么沉啊。"储璎极小声又极委屈地控诉他,“衣裳和头饰加在一起都快比我沉了。”
“一切按规制办。"陆聿衡省略了后半句,最顶级的规制。“以往的太子妃,都这么辛苦吗?"储璎小声问。“嗯。”陆聿衡今日似乎对她多了几分耐心,“也许。”“唉,太子妃真不是人干的活儿。"储璎说。“…“陆聿衡沉默,脸色却有些难以言喻。“一会儿我走不动,你要扶着我点啊。"储璎觉得自己在村里杀猪赶羊的,体力已经很好了,如今却真的感觉到一股力不从心。“不然我真的会摔倒,没跟你闹,是真的,我也不想在今天丢脸。”……嗯。”
“我们今天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不能抛下我啊。”“嗯。”
“你也不能故意害我啊,要和离也得过了今天。”“你怎么不"嗯'了?"储璎问。
“少说话,省点力气。”
……哼。"储璎闭上了嘴。
一个时辰的时间,迎亲队伍终于绕到了宫门口,时辰也正好。陆聿衡先下了轿,储璎跟着下去,还未落地,便感觉脚下不稳,她倒吸一口冷气,还未来得及调动全身来站稳,便有熟悉的气息瞬间抵达她的身边,在距离她一阶的高度,将她稳稳地扶住了。
储璎被扶住的时候,嘴巴正好在陆聿衡的耳边。于是她顺势在他耳侧小声说,“多谢夫君啦。”他好歹也帮了自己两次,那就道个谢以示礼貌吧。她不知道的是,自己温热又带着些脂粉气的气息,混杂着她身上的新衣裳的味道,和她自己本身的香甜气息,就这么透过盖头的刺绣轻纱,缓缓的晕热着陆聿衡的侧耳。
那声音如鬼魅一般钻进陆聿衡的脑子和四肢百骸,顺着血液延续至全身。闻言,陆聿衡手指微微一僵,在迎亲队伍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迅速松开了手。储璎只听到他最后咬牙说了一声,“成何体统。”支撑她的力道忽然消失,储璎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她堪堪站稳,便透过盖头看着陆聿衡已经走远了。
他也不等自己,就忽然径直往前走?
储璎顿时有些生气。
说好要等她的!
这个时候闹脾气?这个人真是不可靠!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