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岸小桥千嶂抱(2)(1 / 1)

定夷 一明觉书 4483 字 2天前

这四个字映入眼帘,饶是谢定夷也愣了愣,余崇彦见她眼神停留,赶忙抓紧机会介绍起来,道:“南晋沈氏,陛下应该有所耳闻,祖上先出右相国,后封宣国公,甚至还出过两任后位,三百年前列国纷乱,也是沈氏最先支持南晋与凤居合盟,后来改朝换代,沈氏更是出过不少能臣,如今的沈氏家主沈蒲正是上一任晋州府丞,其家风严正,在晋州等地名望很高,主家中共有二子一女,长女长子皆已成亲,次子沈济正值适龄,未有婚约,按规矩是要参加此次大选的。”

想了想,她又道:“沈蒲在任时陛下还在外征战,许是没见过,但沈济长兄陛下说不定记得,他所结亲的人家就是那位平了晋州水患的宿幕赟,元年的时候入京述职还携夫君参加了除夕夜宴,只不过坐的有点后,臣见过几次,貌若天人,人群里一眼便瞧见了,他的胞弟想来容貌也是不差的。”

听了这话,谢定夷在内心尴尬地笑了两声,心道:不仅老师您一眼瞧见了,学生我也是一眼就瞧见了。

“这不行,”说归说,但谢定夷怎么也不可能选沈济入宫,便道:“这个宿幕赟治水才能出众,朕已经打算把她擢升入京了,若是她夫家弟弟再入宫为侍,那宿沈两家便太过惹眼了,不行不行。”

这说辞倒是有几分道理,余崇彦思索了片刻,只好将那名册往后翻,道:“那这个也行,梅渚盛氏,打东宛时立过功,其长子也正值适龄。”

谢定夷绞尽脑汁地想理由,道:“出身行伍,兵权之上更要小心。”

余崇彦锲而不舍地往后翻,道:“那这个,沣州李家,他们家祖上出过连中三元的榜首,也算是书香门第清流世家了。”

“十六啊老师,再加十六都没我大,是不是太小了点。”

“这个……”

“……”

……

一场内廷朝会开了整整一天,送走余崇彦后匆匆用了午膳,派往阙州赈灾的巡赈抚使又入阁开始述职,涿水岁修,学宫兴办,一件件事情禀过来,谢定夷案前的文书也愈堆愈高,直到暮色四合,侍从进来点灯,最后一个官员才堪堪禀毕,一直随侍的宁荷默默在心里松了口气,将还剩余温的点心呈到谢定夷手边。

谢定夷也坐累了,边写字边拿起一块送入口中,熟悉的味道让她神情微顿,问:“谁送来的。”

宁荷道:“武贵君亲自送来的,见陛下在忙,就没打扰。”

谢定夷嗯了一声,把剩下半块点心送入口中,正要说话,方青崖脚步匆匆地迈入了殿门,道:“陛下,纫秋回来了。”

谢定夷眼神一凝,问:“东西呢?”

“也带回来了,人此刻已在近章宫。”

谢定夷立刻站起身,边走边吩咐道:“将左边的文书一起理来。”

方青崖点头应是,同站在桌边的宁荷对了一个眼神,抬步跟上谢定夷的步伐。

踏进近章宫内殿,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沉跪在了正中,身前正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谢定夷走到离他最近的座椅上坐下,听见他叩首道:“陛下。”

谢定夷道:“起来罢。”

“陛下,丰颐首级在此。”他将身前的盒子往前推了推,扭开锁扣掀起盖子,向谢定夷展示盒中之物。

盒中首级双眸紧闭,面容发青,但依稀还能辨认出对方的身份,正是此前失踪已久的东宛皇帝丰颐无疑。

谢定夷率军打下东宛后,其皇室或杀或监,总归一个个记录在册,唯有皇帝丰颐带着三两心腹从宫中密道逃走,她派出无相卫秘密查探,直到月前才在沣州找到对方的蛛丝马迹,为保万无一失,她派出了纫秋等人前往,总算了却了这桩隐患。

“其余人呢?”

纫秋道:“都杀了,一个不留。”

“辛苦了,”谢定夷总算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朝他伸手道:“过来吧。”

看见那只朝自己垂来的手,纫秋的眼神明显亮了亮,重新盖好盒子,膝行了几步跪到谢定夷腿边,顺着她的动作将脸轻轻枕在了她膝上。

谢定夷垂眼看见他后颈的血迹,道:“还未清理过便来了?”

纫秋缩了缩脖子,抬手想要盖住那处脏污,等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道:“……想早点见到陛下。”

谢定夷弯起唇角,伸手揉了揉他薄薄的耳朵,说:“去洗洗吧,等会儿过来,朕还要批会儿奏折。”

纫秋应声,第一时间便站了起来,指尖划过谢定夷的衣摆,短暂而轻盈地停留了一瞬。

……

见纫秋带着盒子退了出来,在殿外久候的宁荷也将手中从崇政殿带回来的奏折呈了上去,明灯再续,十数本奏折被整齐地叠放在窗边的小榻前,谢定夷伸手拿起最上面的那本,支着脑袋翻到刚刚看到的地方。

这叠奏折是谢定夷整理过一遍的,大多数都是礼部学政司秉呈学宫兴建一事的述职文书或策论,毕竟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想让别国的百姓、官员彻底顺服更是难上加上,一旦弹压太过就会引发动乱,中梁历经十余年战时,如今最需要的就是修生养息,定然不能如此粗暴的解决问题,是以兴建学宫、另办正考这等怀柔之策就被放在了最首要的位置上。

……应广纳人才,加开应试正考,择贤选能,兴办学宫,开设书院,招收原阙敕、昭矩、燕济、东宛旧民,免徭役、补廪食,学文易服……

——说得挺简单的,倒是先给钱啊。

……去年应试正考中,寒州学子交白卷者过半,语言难同,交流艰涩,各地考卷应据实分设……

——东宛话叽里呱啦的,到现在中梁在任的官员也没几个人能全然听明白,想要彻底同化绝非易事。

……书同文……

——同个鬼,自己能写明白再说吧。

……国库空虚……

——别再说了。

……选秀……

——够了。

……

翻完最后一本奏折,谢定夷脑袋放空地靠在榻边的软垫上,约莫半刻钟后,她突然想到什么,登时从榻上翻了下来,扬声唤道:“蕴玉!”

殿门被推开,但走进来的却是披散着头发的纫秋,对方仰头看着她,道:“陛下,方大人下值了,现在是宁长使在殿外候着,您有什么事吗?”

今日不是方青崖值夜,纫秋在这,她自然以为不会再有事,所以便准时出宫了。

谢定夷没说什么,大踏步地朝门口走去,经过纫秋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快速道:“辛苦了一个月,先回去休息吧,朕改日再陪你。”

言罢,她也没等纫秋回应,直接迈步走出了殿门,徒留对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良久才默默放下了那只伸到一半想要挽留的手。

这么晚了……陛下是去找别人了吗?

……说了让他等会儿过来的。

他有点想不通,站在原地盯着谢定夷离去的方向,心里涌起熟悉的酸苦——明明他完成任务了,陛下也很满意,先前说那句话分明是想让他侍寝的意思……为什么一转眼,陛下又不要他了?

是刚刚看到他身上的脏污了吗?

其实他是洗过的,杀了太多人,身上都是挥不散的血味,他怕陛下嫌弃,入宫前跑到水井边冲了好几桶凉水,确保自己身上没味道了才赶过来,只是他回来的太晚,如果还要细细沐浴再进宫,陛下一定已经歇下了,那他最早就只能明天白天才能见到她了。

白天的话……禀完事就得走,肯定不会被她留下,只有晚上,他才有可能离陛下再近一点点——而他太想早点见到陛下,所以不想再等到第二天。

如果顺利的话,她今晚可能会亲亲自己,更有可能的话,也许能在她床边睡一晚,而且他这次出任务的时候都有好好保护自己,没有在身上多添什么伤口,这具身体虽然不好看,但胜在结实耐玩,陛下一定会尽兴的。

可是为什么……连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次机会都会人抢走。

他实在太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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燎祭过后七天,城中会放开宵禁,以至于临近亥时了街上仍有行人,身着便服的谢定夷拐进福潭街,沿着墙根走了几步,在熟悉的院墙下站定。

正当她准备起身翻越的时候,巷口的突然传来了一声喊叫,紧接着就是提着刀跑来的巡街卫,谢定夷在逃跑和待在原地这两个选择中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挪步。

领头冲过来的是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女子,穿着一身细鳞甲,显然是今天值夜巡街的统领,见谢定夷站在原地等他们来,她的态度并没有过于严苛,开口问道:“做什么的?”

谢定夷不指望一个巡街统领能认出她,随便编了个理由道:“我找猫呢,我的猫跑进这户人家了。”

那统领皱起眉头,道:“找猫就能翻人家院墙了?”

谢定夷道:“您误会了,我和这户人家是旧相识,只是觉得天色太晚,不好叨扰,这才出此下策。”

言罢,她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门,道:“不信的话您敲门问吧,只是还请您快点让我进院找,我的猫野性未驯,再不逮住估计要跑远了。”

那统领眼里还是含满了不信任,犹豫了片刻,朝一旁的下属挥了挥手,道:“你去。”

下属点头应是,迈步上去敲响了院门。

廊上值夜的人听到动静,很快便迈步过来开了门,见是官兵,他的神色有些诧异,问:“有什么事吗?”

巡街卫指了指谢定夷,问:“这人你认识吗?”

闻言,那仆从探出脑袋来看了一眼,果断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谢定夷接话道:“我是你们沈府君的朋友,今日带猫出门耍乐,一个不察猫就跑进院子了,本想进院找找,没想到惊动各位大人了,你若是方便的话就帮我通报一声,我姓谢。”

听她说出自家府君的姓氏,那仆从有些摸不着头脑,犹豫了片刻后便道:“等着。”

谢定夷装出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扬声道:“快些啊,可别耽误我找猫。”

“找猫也不得私自翻人院墙,就算你说的都属实,几钱罚金也是少不了的,”那统领看着谢定夷,又道:“如今正值燎祭,开放宵禁,易有窃案,你最好小心一些。”

谢定夷笑道:“这不是常常带猫来此处,它生出了几分习惯,一经过这院墙便以为我要带它进去。”

……

这边谢定夷挨着训诫,那边值夜的仆从也走到了沈淙的院门口,见到不远处值夜的赵麟,他赶忙走上前去将此事细细说了,待听到来人姓谢后,对方没什么表情的脸微微一动,道:“你回廊下值夜去吧,此事我来处理。”

仆从忙道:“是。”

屋中只点了一盏烛火,显然沈淙已经睡下了,但门口那位谢某九成就是承平帝,赵麟不敢私自决定,只能硬着头皮敲开了内室的门。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模糊的应答,问:“什么事?”

自家公子的起床气向来不小,赵麟只能趁着他发脾气之前道:“府君,陛下似乎在西院门口。”

陛下两个字一出,里面顷刻间就没了声响,没一会儿房门就被打开,沈淙披衣而起,边走边道:“怎么回事?”

赵麟示意他往后院的小门走,在路上简单将事情转述了一遍。

“找猫?”沈淙意味不明地反问了一句,心道:八成是翻院子的时候被巡街卫抓住了。

院门一开,十数个官兵就持刀站在门口,最前方的那人看清沈淙容貌,一下子便愣在了原地,这不错眼的视线让他感到些许厌烦,但此时此刻却发作不得,只能抬目向谢定夷看去——那罪魁祸首倒是气定神闲,双手做枕靠在墙上,见到他来还扬唇笑了一下。

沈淙只得道:“猫找到了,不让人近身,自己去逮吧。”

“成。”谢定夷放下双手站直身体,正想走过去,却被那统领伸手挡住了去路,道:“十钱罚金。”

十钱,她应该有好些年没见过一钱银子了。

沈淙怎会不知她掏不出来,给赵麟递了一个眼神,他立刻向前一步,接话道:“我来就行。”

那统领收回手,命下属拿出录册前去收钱登记。

待人走到近前,赵麟便将准备好的十钱银子递给他,那官吏接过钱后借着屋檐下的灯笼开始写字,问:“姓名年纪,家住何方?”

谢定夷张口便来,道:“谢纫秋,二十有五,家住明湖巷西数第二户。”

那人边听边记,很快写完最后一个字,掏出一块随身的红泥让谢定夷按手印。

谢定夷依言摁下,总算了结了这一桩突如其来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