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定夷来之前就已经查过沈淙了,不仅知道他和宿幕赟分院别居,还知道他这个婚约的由来,不解地问他:“为什么当年在沈家没有见过你。”
沈淙能说什么,难道说家中不让我去见,怕你看上我吗。他只能跪地行礼,问:“陛下漏夜前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谢定夷倒是很欣赏他半夜被人破窗而入都从容不迫的态度,问:“你为什么没参加承平元年的广选?”
沈淙一下子明白过来她是什么意思,低头道:“臣已经成亲了。”
谢定夷道:“结亲避选,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吧?”
能有什么罪名,多少世家结亲避选,她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如今问这种问题,显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沉默几息,抬起头来望向她,问:“陛下是想要臣吗?”
过去的那些年里,谢定夷在他心中的形象完全就是披坚执锐,征战四方的将领,他窥见过她的痛苦,也见证过她的荣耀,甚至还因她而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少年心事,可没想到经年之后,两人居然还有这般毫无纲常伦理的交集。
谢定夷笑了笑,说:“如果我说是呢。”
沈淙道:“陛下一统列国,坐拥四海,定然是要名垂千古的,应当洁身自好,若因臣而被人指摘,臣万死难赎其罪。”
谢定夷并不在意他说的话,说:“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个?”
沈淙加重语气,道:“陛下应该在乎。”
谢定夷含笑道:“可惜,朕真的不在乎。”
沈淙深吸了一口气,又道:“臣不知为何能得陛下青眼,但若陛下只是因为喜爱臣的容貌,还望您再三思,世上美人无数,陛下来日定然能选到比臣还要姿仪秀美的。”
“可谁让我先碰见你了呢?”谢定夷丝毫不讲道理,说:“现在我觉得你是最美的,那日后我就看不见更美的了。”
心里关于她的那尊神像骤然被凿开了一条裂缝,沈淙刚刚才提起的那口气又颇为无力地散了,道:“臣多谢陛下厚爱,可臣已有妻君,实在没办法再服侍陛下。”
谢定夷道:“其实承平元年那个除夕夜我就看见你了。”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处里,丝毫没有炫耀自己美丽,但周遭的一切却都化为了虚影,谢定夷看到他第一眼,收回视线,又想看他第二眼。
可他毕竟是随妻君出席的,她也不能在大殿上公然将目光频频地落到他身上,只能藏起那一瞬间的怔然,歇了心思,没再多关注他。
直到第二年他又出现。
过了几个月的某天夜里,她突然想起了这个人,半夜没睡着,第二天起来召来无相卫去到晋州查探。
婚约,分院别居,妻君身边还有别人,显然并无真心实意。
那就不能怪她了。
所以她问:“你就说吧,你同宿幕赟是否是真心结为夫妻。”
他应该否认的,他们不可能会有结果,他应该像所有人都希望的那样,在他们限定的框子里生长,任何横生的枝节都一定会被毫不留情的剪碎,他有过多少血淋淋的教训。
可眼前这个人是皇帝。
他曾经将心中有关于她的那份绮念当作自己古井无波的生活中唯一可以回味和怀念的东西,如果他能握住她向他伸来的那只手……她会拉住他吗?还是只把他当成一个玩具,用完后得到了就会丢在一边……
一瞬间,年少时的那丝渴望又像藤萝一般攀至了喉间,沈淙心思百转,最后模棱两可道:“世家大族,何来真心。”
谢定夷笑了,说:“朕明日再来。”
……
后半夜自然没睡着,等人走了,他又开始后悔,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怎么会这样,谢定夷难道不应该是记忆中的那个样子吗?冷戾,漠然,勇往无前,为什么会嬉皮笑脸地坐在他窗户上对他说那些话?
落差感太大,他怎么都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后悔的情绪又开始占了上风,甚至都想好第二天起来从哪个城门跑了,结果行李还没收拾完,谢定夷就突然造访。
“现在跑有点晚了吧,城门都关了。”她这回直接从正门进来了,抱着手臂倚靠在门边看着他,沈淙赶忙扶住差点被自己失手放倒的箱箧,下意识地问:“赵麟呢?”
谢定夷道:“换值呢,你也不能要求人一天到晚陪着你呀。”
她指了指门口,笑着说:“还有半盏茶的时间,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沈淙道:“陛下真让臣走?”
谢定夷不正面回答,只是笑着说:“试试嘛。”
眼前这个人是皇帝,手掌一翻就能要了无数人性命,他沉默地和她对视良久,始终没敢迈出那一步。
很快,换完值的弄雨已经踏上了走廊,熟悉的脚步声逐渐临近,谢定夷还是气定神闲地靠在门边,耐心地等着他的决定。
……如果弄雨发现她,那有危险的一定是弄雨。
眼看那熟悉的半个身影已经出现在眼前,沈淙来不及细想,一个箭步冲上去关上了门,这动静把门外的弄雨吓了一跳,扬声道:“府君,您怎么了?”
沈淙看了谢定夷一眼,故作镇定道:“没事,我想休息了。”
弄雨道:“您刚刚不是还说要热水吗?”
沈淙怕他发现端倪,深吸了一口气,打开半扇门,向他伸手道:“给我吧,我自己来,等会儿也不用过来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弄雨虽不解,但他向来听话,应了声是就走了,说:“那府君您有什么事再叫我,我就在隔壁。”
沈淙应好,关上门将那盆水放到了桌上。
谢定夷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桌边开始喝茶,沈淙看她良久,跪在地上咬牙道:“若臣答应,陛下能保证不动臣的家人吗?”
谢定夷道:“自然。”
良久的沉默过后,沈淙折颈垂首,轻声道:“还望陛下莫要违誓。”
……
因着准备逃跑的缘故,沈淙穿戴整齐,一件件冬衫叠在一起,慢吞吞地脱了好一会儿都没脱完,但谢定夷却像有十足的耐心,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宽衣解带,直到剩下最后一件内衫,沈淙停住了动作,等了好几息才重新将手放到衣带上。
他背对着她,发丝大半拢在了胸前,衣领一点点地往下掉,从颈后滑倒肩胛,再到腰际,松松垮垮地挂在臂弯,露出一大片似美玉般的肌肤。
这回他彻底停住了,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攥着那柔软的布料,侧过脸,看向余光最角落处的那个人。
暮色四合,屋内还没点灯,谢定夷的大半张脸都被笼在床帏的黑暗里,眼里并没有多少欲望,反而是一种惯有的深沉,带着一种散漫,但同时也足够直白冒犯,他只看了一眼,就快速地垂下眼睫,不敢再看。
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谢定夷便开口道:“过来吧。”
一件内衫,一条单裤,他何曾这般衣不蔽体地出现在人前,巨大的羞耻心扼得他喘不过气来,许久之后才转过身,拢着自己的肩膀迈向床边。
他的身体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漂亮,在月光下好似冷白的绸缎,顺滑的乌发随着他俯身的动作柔柔地蹭过她的手背,谢定夷搂住他的腰,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一颤。
或许是漆黑的夜晚滋生了欲.望和胆气,总之一切都看不清晰的时候,沈淙并不觉得对方的触碰有那么难以接受,甚至等她的手触碰到自己都未曾企及的密地时,他的身体还不由自主地给出了反应。
简直是反应过度的那种反应。
他羞耻得要命,蜷起身体想要背过身去,却被她扣着腿弯分开,吻落到了自己的锁骨上,然后是脖颈,最后是嘴唇。
这是他的第一个吻。
她的熟练让他不自觉地沉溺其中,但同时心中也出现了一丝莫名的酸涩,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单纯地喜欢一个漂亮玩具而已,他根本就不应该——
“呃——”本就乱成一团的思绪骤然被一股陌生的快.感全盘绞碎,他有点害怕,慌乱地想要绞紧双腿,最后的结果却是更用力地缠在了她身上,谢定夷俯身继续亲他,轻声说:“别怕。”
她就是有稳定人心的能力,不论是对任何人任何事,沈淙被亲得浑身发软,脑子里劈里啪啦一团乱麻,渐渐地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被密不透风的滚烫气息全面侵袭着五感。
那只窄而薄,五指修长的素手仿佛白玉整体雕刻出的玉件,带着一股不染半分红尘俗物的贵气,此刻被谢定夷强迫着勾在自己腿弯里,将嫩白的肤肉按出几个深深的阴影。
他的冷淡和疏离像是春日河面上的冰层一样逐渐融化,随着床笫间骤雨般的起伏,长长的乌发在被褥上蜿蜒流动,修长的身体被拉成一柄如霜如雪的长弓,从这个角度还能看到雪白细腻的脊背和背上星星点点的湿汗,两枚凹陷的腰窝嵌在紧绷的皮肉之中,收束着极为漂亮的腰线。
——像是山野志怪中可以蛊惑人心的海妖,如今正心甘情愿地被她制服。
很长一段时间,昏暗的房间里除了粘腻的水声之外就只剩下了沈淙低促的闷哼,他理智全失,却还下意识地念着羞耻和矜持,在一个又一个深切的动作中咬紧牙关,把所有的呜咽全都堵在喉间,不肯放出一点。
……
就在他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一丝清甜的凉意蓦然流入了口中,为滞涩粘稠的五感带来一丝沁凉的气息,他勉力睁开眼睛,发现谢定夷正拿着一杯水在喂他,见他睁眼便无奈地问:“是想把自己闷死吗?”
他没力气给出什么反应,便继续低头喝水,两颊红得不像样子,颤抖的长睫像是被雨水浸透后飞不起来的蝴蝶翅膀,只能安安静静的敛翅停驻。
一杯水喝完,他还在低促地喘着气,乌黑的额发杂乱地黏在脸上,连带着细腻瓷白的身体都泛起了妃红,谢定夷怜惜地拨开他脸颊上的湿发,低下头再次亲了亲他的嘴唇。
……
尽管前一天晚上万般隐忍地劝自己接受了,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沈淙依旧有种天塌下来的错觉,看着躺在自己身侧的谢定夷满脑子都是家教礼法于理不合,甚至感觉下一息父亲的鞭子就要朝自己甩过来了,着急忙慌地裹起衣服想要爬下床,结果脚刚落地就蓦地一软,被床上听到动静醒来的人伸手扶了一把。
他拢着自己一片狼藉的身体跪在地上,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明亮的晨光下自己的裤子和她的抹衣混在了一处,当即两眼一黑恨不得触柱身亡。
好在谢定夷朝务繁忙没有在此久留,等到房间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沈淙才勉强松了口气,桌上的那盆热水早已凉透,他不敢声张,只能用冰冷的水给自己擦干净了身体,一个人靠在床头发了许久的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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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和现在,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境,现在想来只觉得既酸涩又悲哀,原本他也以为谢定夷是喜欢自己的,怎么会不喜欢呢,带他骑马,送他礼物,每次看他的那个眼神,在床上哄他的那些话语……还是说身体相贴的时候心防也会随之变得脆弱,所以他才会从一开始的无法接受到不主动不拒绝,再到现在费尽心思,就为了让她多看自己一眼。
归根结底,他忘不了年少时看见的那滴眼泪,忘不了那一个个像烙印一样印在心里的身影,忘不了身体每每为她战栗时她近在咫尺的眼睛,于是暗示来强调去,最后连拒绝都开始变得软绵绵的。
因为谢定夷是喜欢自己的,所以他喜欢谢定夷一点也没关系,不反抗也没关系,勾引她也没关系,费尽心思想去到她身边也没关系,但是为什么她在说喜欢他的时候也可以召幸别人,为什么陪他陪到一半的时候可以毫不留恋地起身就走——就在他期待着她可以让自己在近章宫过夜,期待着她能下旨让自己和离的时候,她却第一次在温存过后时从他身边离开了。
那个夜晚,也是因为武凤弦,让她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他几乎是不可置信,抓住她的手懵然地看着她,结果她只是低头亲了亲他,我下次再陪你。
我下次再陪你。
这句话她到底对多少人说过。
从那个瞬间开始,他才猛然意识到这个人是当今天子,意识到她所表现出的那份喜欢和自己想要的截然不同。
之后也发生了几次这样的事情,每次只要松月阁来人,谢定夷不管在做什么都会放下来,他逐渐认清现实,在宿幕赟去往江州的时候选择随行。
只可惜,整整六个月,他都没有冷静下来,反而因为日复一日的分离而愈发焦灼。
从江州回来的那个夜晚他应召入宫,朝着她一步步走过去的时候,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绝不是这一个个单薄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