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十六章
最后一抹霞光彻底消散。
客厅忘了开灯,深灰的窗帘拓下暗淡的阴影,恰好将她的身影笼罩个完全。沈绵独自坐在沙发。
仿若按了静音键,除了鼻间的呼吸,一下子安静到了极致。须臾间,她抬了抬头。
方桌摆着一个花瓶,自从糯糯到来以后,百合花便被周姨换成了香气淡雅到几乎无味的蝴蝶兰。切花作水养,清一色的冷调里,那抹色彩浓到突兀。但不知何时,它有点枯萎。
在看不到的地方,生命力也在急剧流失。
沈绵失神。
她眼底酸涩,直至视野彻底暗下,才终于缓神,从停滞状态走了出来。顾亭钰离开了。
沈绵不再歇斯底里、理智尽失。她忽然就噤了声,瞳孔寂了又寂,就这样松开了手。
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此时此刻,沈绵浑身血液发凉,仿若那株蝴蝶兰,于无声处,陷落枯萎。她甚至没去看他的背影。
时间分秒流逝,沈绵静坐黑暗,安静仿若假人。直到一一
骤然亮起的手机拢回她涣散的思绪。
冷光无声散开,沈绵僵硬地动了动指尖。
她手心攥紧,尔后升起自嘲的念头。
事到如今,她竞然还存着零星的幻想,期待顾亭钰能够回头。多卑微,又多么可笑。
沈绵指甲陷在肉里,留下深深的红痕,近乎到了自厌自弃的境地。打开聊天软件顾,
工作群通知明天的工作事宜,回复过后退出了群聊,她不期看到了一则未读的消息。
点开,沈绵愣了愣神,眼瞳忽明忽暗。许斯菲家境好形象佳,分享欲强,在网上是小有名气的百万网红,每每发博都会有不少的评论。林纵舒发来的是一段微博截图。
对话发生在前不久,粉丝恭喜许斯菲实现了vlog里说的生日愿望,靠自己开了美术馆,活成旁人羡慕的模样。
最底下,许斯菲回复她。
【谢谢亲爱的~其实不是完全靠我自己啦,我要特别感谢一个人,如果没有他的支持,我不会这么快实现愿望。】
此话一出。
评论区纷纷脑补出罗曼蒂克豪门爱情。有人通过往期微博和新闻,很快扒出细枝末节,顿时激起千层浪。
毕竞,没人不爱看豪门公主的爱情。
林纵舒替沈绵打抱不平:“一口一句好宠,太不把你这个正牌女友放在眼里!!她还删评论,我评论都给删没了,真气笑了。”沈绵抿紧唇,指节敲字,却删删减减。
直到盯久了,眼底生出无限酸胀。她以为自己如今已然麻痹,但当亲眼看完了截图,以旁观者的视角从头看到尾,那股钻心的疼终究还是抑制不住,一时间攀附神经,如浪潮般席卷至全身。
沈绵低头,恍惚地想。
或许从始至终,在外人视角,自己不过是他们故事的调剂。毕竞,爱从不是藏在细枝末节的推敲,而是光明正大的偏爱。她早该明白。
手机屏幕不知何时自动熄灭。光线彻底无影无踪,沈绵吸了一口气,稍不留神,眼泪就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湿湿凉凉,逐渐干成了痕。
而恰在此刻,手机铃声响起起来。
是顾亭钰。
他打来了电话。
沈绵呼吸慢了下来。
平生第一次,她不想接。
她忽然很累,那股发自内心的疲惫令她什么也做不到。她只知道,不想见任何人。
沈绵麻木听完了铃声。
整个人蜷缩在沙发,握着毯子一角,呼吸在无限放缓。周遭世界恢复成了最伊始的寂寥。
一瞬间,她只能看见自己握紧的手。
沈绵胸口沉钝,垂了垂睫,蓦地升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要不,就这样结束吧。
当为了她,也为了所有人。
就当谈了一场拿得起放得下的恋爱。
只是开始无人祝福,结局皆大欢喜。
可是。
沈绵喉咙酸涩,不受控地想。爱一个人有时只需一个瞬间,但忘掉一个人,却需要经年累月的消磨。
这么多年,她要怎么去轻易释怀。
好不甘心啊。
隔日,沈绵去出差。
凌晨时分,她早早收拾了行李去附近的酒店落脚。顾亭钰给她打来很多通电话,沈绵起初只是错过,但到后来,竟演变成刻意的逃避。她不知该怎么面对顾亭钰。
这个名字仿若一下子变成禁区,仅仅是听见、看见、想起,就足以乱掉她所有的思绪。
最后,沈绵打字回复。
“在开会。”
那头回消息,“结束回电话。”
沈绵长睫忽闪,调至静音状态,熄灭了手机屏幕。最近北城不再下雪,外面霜雪完全消融,天边云雾破开,回暖了不少。沈绵泡了杯黑咖啡,唇齿温热苦涩,久久不退,提神效果却很好。回来路上,沈绵收到编辑发的消息。彼时傍晚时分,霓虹灯影映在高楼大厦,隐约折射锋利的美。
玻璃倒映出她安静的面容。
沈绵低头,衬衫扣到末节,脖颈却修长白皙。寥落灯影笼下,神态分外柔静。
微信聊天界面,编辑发来了版权合同。
【编辑甜甜:宝宝,这是电子版合同,请仔细过一遍,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沈绵指尖一顿,接受文件后,回了个好。
对方再度发来了消息。
纸质合同寄到了她的地址,状态显示,如今已是签收状态。反应过来后,她睫毛忽闪。
签收,应该是周姨签收的,但她没办法确认顾亭钰有没有看到。在潜意识里,沈绵不想让他知道。
何况如今一一
想到之前种种,沈绵喉咙发涩,心脏如针扎一般,泛滥密密麻麻的酸痛。她从未和谁对比过,但仿佛只要站在他的身边,她就无形成了那个被参照的对象。她清楚,比起许斯菲的艺术天赋,自己小小的成果的确暗淡到不值一提思绪杂乱不堪。
大概是白天吹了风,沈绵眼眶作痛,势头星火燎原,逐渐演变成偏头疼。她揉了揉太阳穴,怀疑眼压升高,便从包里翻出人工泪液滴了几下。但收效甚微。
恰逢聚餐结束,身侧同事起身时,被她脸色吓一跳:“沈绵,你还好吧,脸色怎么这么差。”
沈绵不想败兴,抿唇,“没事。”
孙清宴看了过来,皱眉,“沈绵,不舒服么,要不要送你去医院?”沈绵脸色苍白着,摇头,“我回去休息休息就好了。”散场后,孙清宴提议送她回家。
沈绵本能推辞,低头打开聊天软件,就听见身侧一声悠悠的叹息。她拎着包,闻见动静仰头。
孙清宴:“走吧,别逞强了。而且这会儿高峰,打车也难打。”沈绵想了想,手指松了松。
“谢谢。”
车内,沈绵话不多。
孙清宴知道她不舒服,只问沈绵住的地址在哪。沈绵抬头已是几秒后,没听清。她昏昏沉沉,反应也没由来的迟钝。略微松了松神,太阳穴也不像先前凿钉子似的疼。沈绵精神状态好了些,眼瞳也聚了几分清明。
孙清宴再度询问了遍。
沈绵小声道歉,报出了地址。
她看了眼腕表,时间还早,顾亭钰应该不在家,刚好她可以将纸质合同收回去。
孙清宴听见地址,手指握紧方向盘。
他意外也不那么意外,先前警局的一面之缘,就能看出那人不是等闲之辈。只是,他没想过到,竞煊赫到这种程度。毕竞那片地段寸土寸金,住的人非富即贵,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进入隧道,光影骤亮。
沈绵乌睫垂下,神态看不分明。
她应该畏冷,出门在外离不开围巾,无杂质的红挂在了脖颈,露出苍白无血色的脸。唯有鼻尖的红,成了少有的鲜活。黑色轿车一路顺畅的驶离隧道,很快抵达最后一个路口。红灯倒数终结。
孙清宴收回视线,曲指调高了空调暖气。
下车后,沈绵停住步伐,说了声谢谢。
孙清宴勾唇,“谢什么,举手之劳而已。”“还是要谢谢的。”
她说。
他却想到什么,“而且之前的事,还没和你道歉。”“嗯?"沈绵微愣。
他低下视线,指腹摩挲袖扣,“你请我吃饭,弄丢了手串。”闻言。
沈绵记忆冷不丁拉回至那个雪夜。
她一顿,发丝吹在脸颊,呼吸随之凉了些,“是我自己不小心。而且,后来它被找回来了。”
孙清宴一愣。他蹙了蹙眉,“那天那么冷,你没回去么。”他以为她找了一夜。
甚至有些后悔,怪就怪他不够了解沈绵,不然怎么说他也会留下来陪她一起笑。
沈绵摇头,笑笑。
“没有。”
见她无意再说,孙清宴歇掉了询问的念头。他颔首,声音从未有过的轻,“找到了就好。”
两人道别。
进入电梯,沈绵按楼层上楼。空无一人的电梯,她低了低下颌,不受控地想起刚刚的对话。
顾亭钰对她好时,是真的很好。
他能不惧风雪为她找回丢失的手串,也会在暮霭沉沉时回到他们的家,额发落在脖颈,那么冷的一个人,抱着她说缱绻的情话。她曾极致贪恋这份温暖,但如今想来,竟不知何时褪了颜色。沈绵握紧发热的掌心。也许是因为,他对她再好,也经不起比对推敲。现实摆在面前,哪怕反复挣扎,吞咽酸楚,她也仍做不到说服自己。不够爱,就是不够爱。
指纹解锁,沈绵推门而入。室内窗帘拉的严丝合缝,漫无边际的暗。沈绵开灯,摘掉围巾,在玄关换拖鞋。
她听见小猫软乎乎的呼噜声,神色稍松了松,俯身抱住糯糯,耳廓蹭了蹭蓬松的毛发。
仿佛一下子寻到了支点。她阖了阖眼皮,呼吸不自觉放缓些。她仍记得糯糯刚来的时候。那么小小一只,瘦到皮包骨,只剩下一双圆的似葡萄的眼睛。它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不敢上前。如今却成了最会撒娇的小猫。
绵密的呼噜声于耳畔此起彼伏、渐渐消弭,仿若无形的疗愈体,抚平一切。隔半响,沈绵摸了摸它的脑袋,弯腰将它放回地面。她吸着拖鞋走进客厅。室内偌大空旷,静谧的只剩下了她的脚步声。沈绵往里走,打算去隔壁找签收的快递。
而恰在此刻,于半空里,突地闯进了一道熟悉的声线。“去哪了。"男人声音低沉冷淡,半分情绪也听不见。沈绵抿紧了唇。
心跳仿若瞬间漏了半拍,没休止陷入嘈杂。她僵直脊背,顺声望过去。
灯光幽微阑珊,顾亭钰靠在椅背,领口微敞,轮廓拓下浓影,下颌线冷硬、分明。
两人视线隔空交汇。
坠入漆黑如深潭的眸子,沈绵握紧指尖,强行压下混乱,却罕见失语。顾亭钰抬眼,“玩的开心么。”
陈述句的口吻,眼底情绪却沉下,深不见底。沈绵终于松唇,“我没有。”
顾亭钰:“我给你打了很多通电话。”
“我没看见。”
“是么。”他不咸不淡。
微弱的光影彻底隔断,顾亭钰来到了她面前。近到呼吸几乎交缠,沈绵手掌压住桌角,退无可退时,独属男人身上的松香随之侵略了喉腔。他大概是刚洗了澡,半干的发徘徊水汽,很冷。却压迫感十足。
沈绵站的笔直,于无声处看他。
除此之外,她闻到了杂糅其中、若有若无的酒气。这个发现令她一愣,毕竞顾亭钰平时极少碰酒,近乎到了滴酒不沾的地步。对方呼吸顺脸颊滑在了耳廓,温热平缓。沈绵后腰抵在长桌,反射般往旁边躲。对方若有所觉,先一步覆盖手背。他的手指是没温度的冷,青筋微扩,轻易便压下抵抗。
沈绵唇瓣抿得苍白,“放开我。”
头顶光线忽明忽暗。
顾亭钰看她几秒,喉结半滚下,“是没看见,还是不想接?”闻言,沈绵瞳仁微闪烁。
哪怕微不可察,他仍是不费功夫的捕捉。顾亭钰俯身,身影罩过,另只手托起她的腰身,声线低沉,“说话。”
他让她直视她的眼睛。连沈绵自己都不知道,她想说假话时,第一反应就是避让视线。
沈绵身下一空,呼吸不由一步。
失重感接踵而至,她颤了颤睫毛,仰起了头,整个人坐在身后的长桌。她进来时脱了厚厚的羽绒外套,如今只剩衬衫,隔着薄白衣衫,腰际骤然碾住,肌肤也生了灼烫。
顾亭钰手心没用多大力。
只是两人距离过分的近,那低沉的气压也没了遮掩,随感官在无限放大。酒气更重了些。
低而冽的气息骤然拉近,仿若酒液顺鼻息划入了喉腔,如有实质。她避让不及,却误打误撞地,逐渐笼回她丝丝的清明。她呼吸发紧,眼瞳却从未有过的亮,“我不想说。”
沈绵想。
顾亭钰凭什么要生气,真正该生气的是她才对。毕竟,她只是没接他电话,他却丢开她去见别的女人。
孰轻孰重,昭然若揭。
他看她,须臾松唇,“那好,绵绵。”
顾亭钰的喉腔突地哼出一声笑。
那分笑凉薄至极,分毫不至眼底,却在她耳廓消弥成温热的痒,聚拢回温,若即若离。
沈绵喉咙发紧,下一瞬,顾亭钰俯下身来。她本能往后倾,却不经意松开长腿,给了他进一步的余地。沈绵心神混乱,却覆水难收,只能被迫维持这过分暧昧的姿势。
四目交接。
顾亭钰长眸晦暗,冷白指尖摩挲她的脊骨,交织起她读不懂的情绪。须臾间,他掀起眼皮:“我换个方式问。”“是谁送你回来的。”
闻言,沈绵心头一紧。
他看到了。但是几乎同时,她想,那又怎样呢?她面不改色,看他,“一个同事。”
“一个同事,就让你忘了接电话。”
沈绵抿唇,心跳渐渐平息。她不傻,自然听出了顾亭钰的旁音。沉默的间隙。
她注视顾亭钰的眼睛,近乎不躲不闪、无声对峙。他该是有些醉了,眼尾拖着未散的倦,神态依旧冷淡、高不可攀,却还是问出失掉水准的话。她想。
顾亭钰如今像极了因吃醋而失控。
但是此时此刻,他有什么资格质问她、有什么资格去吃醋?一瞬,沈绵心头冷清,几乎有点发笑。
她沉默几秒,头脑渐渐发沉,不想再在这个话题纠缠,“随便你怎么想,顾亭钰。”
无可奉告的姿态,透出未有过的疏离。
顾亭钰眉目一深,扣住她细腕,没放她走。毫无征兆,男人掌心陷在她发丝,俯身,忽地吻住她。壁灯打下,光线虚无缥缈、漫无边际,拖起近乎重叠的倒影。沈绵后脑发丝凌乱,牙关失守,就这样承着近乎厮磨的吻。她心头狂跳,呼吸困缠,仿若被火燎烧。
直到,他放开她。
近乎稀薄的空间终于闯开了新鲜空气。
沈绵胸口起起伏伏,用尽最后一丝力将顾亭钰推远些。她抿紧唇,滚热尚存在唇齿,掺混着难消的铁锈味。顾亭钰薄唇被咬出血,仍浑然不觉,漆黑眼瞳一瞬不瞬看她。沈绵仰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恍惚间,她心头蓦地沉寂下来,不知为何涌起如潮的悲伤。一个吻,无关意乱情/迷,而是两败俱伤。沈绵唇瓣发烫、呼吸却寸寸发凉。
此时此刻,她狼狈不堪、渐渐生出从未有过的荒诞。凭什么,自己要被他这样随意对待?
就因为她爱他吗?
就因为她在他眼里,没那么重要么。
真残忍啊,顾亭钰。
沈绵压下喉咙的干涩,僵硬手指微蜷在掌心,几乎艰难的问,“你拿我当什么了,顾亭钰?”
顾亭钰眼皮垂下,瞳仁一闪。
隔几秒,沈绵低低地出声,“泄/欲工具么。”他一怔,眸光骤然一沉,“沈绵,你就这么想自己?”“所以,不是啊,那是什么呢。”
她瞳孔虚了焦,低低浅浅,像是说给自己听。沈绵放缓了呼吸,“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很多,也渐渐弄明白了一些事。”“顾亭钰。”
沈绵叫他名字,咬字清晰,一如最初。
终于,她艰涩开口,“要不,我们就这么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