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不来找她。
居尘没法,只好在一日放学,想方设法逮住了他那匹脑子灵光的白马。
她知道它喜欢吃胡萝卜,用钓竿把它骗了出来。
足足赠送了三筐胡萝卜,她把信塞在了它头上的当卢里,恳求它替她跑一趟。
那马儿虽傲,但好在吃人嘴短,睨了她一眼,昂头应下了。
她信里面写了客栈地址,还有房间号。
她坐在屋里等了他许久。
一直等到日落,还以为他不会来了,正怀疑是不是马兄言而无信,诓骗无知少女的胡萝卜。
遭了诽谤的白马一路打着喷嚏,拉着一辆车亲自赶来,把她接到了辞忧别院。
居尘还以为他是不待见她的,可他到了榻上,却也炙热。
居尘被他压在了下面,望着他盯着她眉眼的目光,温沉的,深邃的,恍惚中,仿佛有一丝柔情暗含其中。
居尘感受着他握住雪团而青筋暴起的手,与他进来时的滚烫温度,突然庆幸自己有一副足够动人的美色。
后来,那宅子就成了他俩幽会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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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得了居尘的承诺,临近宫宴,李婉瑜还是特意在出门前,路过了梧桐苑。
即便父亲已经决意将大姐姐送去太后娘娘那儿,但若李居尘自个有异心,不想当老姑娘,非要借广平王世子的势嫁入皇族,成为皇亲国戚,家里就拿她没了办法。
李婉瑜站在梧桐苑外做贼似的张望了许久,确认李居尘的确没有半分出门的动静,她才露出笑容,眉开眼笑喊来了杜鹃,要她赶紧备轿,她得入宫赴宴了。
马车踩着辚辚之声,从后院走至前门停下。
李婉瑜迈出大门,仔细点扶了一下鬓边两侧的牡丹纹金帘梳,回头正询问杜鹃她的妆发是否稳妥,只见另一辆乘三驾的油璧香车从街头驶来,缓缓停在了李府门口。
李婉瑜凝了一眼那车上挂的灯笼,竟描着一个烫金的“卢”字。
范阳卢氏乃大梁五姓七望之一,出了名的高门显贵,家中女眷个个都是东都数一数二的名媛,李婉瑜一心想结交,不由上前走了两步,企图打个招呼,混个脸熟。
车帘由内掀开,里面却不见什么丽影。
下车的婢女径直从李婉瑜眼前走过,朝李府门卫递去一张请帖,要求拜见府中大姑娘,李居尘。
“卢家的人,竟亲自派马车来接大姑娘吗?”杜鹃下意识的吃惊,道出了李婉瑜的心声。
那婢女早被明鸾引进了门。
李婉瑜绞着手上的帕子,站在原地犹如同空气较劲了许久,冷哼了声,转头离去。
梧桐苑内,明鸾拿着请帖打帘进入里屋,发现居尘正靠在了罗汉榻上小憩。
明鸾上前,轻轻摇晃了她一下,“大姑娘?”
居尘皱了皱蛾眉,双眸睁开,目光冷冽威严。
上一世,居尘很忙,忙得几乎连水都没时间喝,休息都是片段式的,也十分难得,所以很不喜欢被人打扰。
明鸾吓了一下,忍不住攥住了手心,再一看,居尘神色柔和下来,少女纯真无邪的面容,与往常无异。
明鸾怀疑方才那一瞬高位者的凌厉,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卢家三小姐递来拜帖,邀您去鼓楼喝茶。”
居尘坐直了身姿,将帖子接了过去,打开。
居尘犹记得上一世,卢芸也曾给她递过这么一道帖子。但她那会儿一门心思同李婉瑜较劲,为了把她气得半死不活,最终选择了入宫赴宴。
想到卢芸后来成为了鸿胪寺最好的外交女官,是她维持大梁礼仪之邦的得力干将。
居尘只手倚在矮几上,默然片刻,收下了请帖。
却没料到,她一心避过宫宴,却掉入了卢芸给她设的另一个套中。
当卢枫的身影出现在鼓楼门口,居尘讶然片刻,不由气急反笑,心中慨叹,卢芸那丫头,不愧是她名下最狡黠的外交使臣。
卢枫火急火燎推开了包厢门,发现里面竟不是他那个威胁他敢不来就死给他看的亲生妹妹,手上急忙忙送过来的一条白绫,顿时没了用武之地。
居尘蛾眉蹙起。
卢枫显然不是第一次被卢芸戏耍,顿时反应出肯定又是自家妹妹坑了人家,连忙将它一丢,挠了挠头,面露愧色地同居尘道起歉来。
“作为补偿,这顿我请你!只是我那厢还有急事,必须先去处理,你想吃什么随便吃,等我回来结账。我尽量在晚饭前赶回来。”
居尘摇头道:“不必如此麻烦,我回去就好了。”
卢枫却不肯,死命拦住了她的去处,说是一定要赔罪,要她必须点菜,“不然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两人也算有些儿时的交情,居尘拗不过他,只好留了下来。
她仍没有点菜,只是喝了几盏茶,等了近半个时辰,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再度被人推开。
“茶我已经喝过了,我还是先回去了。”
居尘是背对着厢房门坐的,她一壁说道,一壁站起身,回过头,不由愣在了原处。
卢枫的确如约在晚饭前赶了回来,可他有些喝多了,便多了个掺扶他的人。
四目相对,宋觅眉宇微蹙,问道:“她就是你今天相亲的对象?”
卢枫方才连浮了四盏大白,眼下正是酒劲上头的时候,他猛地拍了拍身旁好哥们的肩膀,笑道:“对,李居尘。你们小时候见过的。”
卢枫看向居尘,“你还记得他吧?”
居尘:“……”
卢枫浑然不觉,笑嘻嘻将今日这一场偶然邂逅的心灵感悟,悄声在宋觅耳畔分享,“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比小时候还好看,果真女大十八变。”
宋觅扯了扯唇角,掺着他的手一松,毫不留情把他甩到了椅子上。
卢枫后背撞上靠椅,哎呦了声,原以为凭宋觅不好管闲事的性子,送他过来,转身就会离去。卢枫抬起头,只见宋觅拉过另一边的椅子,非要在他旁边,正对着李居尘坐了下来。
二对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大理寺刑房,接受审讯。
卢枫惊疑不定地想,这小子,难道是想帮我把关吗?
居尘干咳了好几声。
卢枫见桌上仍放着他最初过来时的茶水果盘,问她怎么没点菜,“不是说了不用等我的吗?”
居尘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开溜,脑袋几乎摇成了拨浪鼓,“不用不用!”
她如坐针毡,哪还有心情吃饭啊。
宋觅抬手叫来了店小二,漫不经心扫过菜单,指尖游离间,点了好几道。
店小二在旁边细心记录,居尘讷声道:“真的不用的。”
宋觅阖上单子,递给店小二,看向她,勾了勾唇角,“不用替这家伙省,他不缺钱。”
他状似无意中拖了一点尾调,居尘面色一僵,蓦然回想起他俩第三次那会。
居尘看似擅长以色侍人,实则对于那事毫无经验,即使肥了把胆子,翻身到了他上面,却不知如何操作,闹到最后,基本还是他在出力。
她自认为同她一起,体验感实在有点差,颇委屈了他,便在事后,鬼使神差提出她可以付钱。
宋觅当时咬牙切齿了许久,同她一笑,说得也是他不缺钱。
卢枫笑吟吟道:“对。”
居尘瞥他一眼,转头唤来了店小二:“麻烦再加一盅醒酒汤。”
“挺贴心的。”宋觅唇角的笑意愈深,说话的语气却并没有让人感觉有一丝温度。
卢枫笑道:“我记得居尘小时候在我们那一群人的印象里,就是出了名的人美心善。”
一听到卢枫说起小时候,居尘的脑海警钟长鸣,下意识觑了宋觅一眼。
她小时候给人的印象,可算不上好。她并不想他知道。
居尘生怕卢枫就这个话题同她叙旧,好在店小二及时上菜,解救了她。
鼓楼的晚宴声名在外,菜单合集分别有餐前,主餐,餐后。
卢枫一看桌前最先上来的开胃点心,都是一些玉露团,蜜浮酥奈花,春水生,忍不住看向宋觅,“你什么时候换口味了?”
他从来不涉这些甜食的。
宋觅道:“我想着女孩子会喜欢。”
卢枫的目光朝居尘探问。
居尘轻轻嗯了声,脸上有些升温。
这几道点心,她在辞忧别院吃过。
“喜欢吃就好,别客气。”卢枫点了点头,转头对宋觅诧异道,“兄弟,你今天也挺贴心的。”
又和居尘笑道:“我还是头一回见他留意到席上有姑娘,要尊重人家的喜好。”他想了想,补充道,“不是说他没礼貌啊,只是,他很少主动替人点菜。”
宋觅道:“她不是你相亲对象吗?”
卢枫笑起来,“原来我这么有面子?”
居尘又咳了一声,默默抿了口茶,并不想把话题绕在自己身上,便问他们刚刚去哪里了。
卢枫不假思索说出了瑶津池畔的红袖坊,东都最出名的一家勾栏瓦舍,然后碰了碰宋觅的肩膀,“还不是为了给这小子挡酒,不然我哪能叫你一个姑娘家等我。”
“挡酒?”居尘问道。
“对啊。”卢枫顿了顿,并没有把宋觅去红袖坊查案的行踪曝露出来,只笑了笑,忍不住冲他埋汰:“个个都是如花似玉的美眷啊,碰你一下都不行。还是你吃亏吗?”
“我都要怀疑你了。”卢枫摇头失笑道。
“怀疑我什么?”宋觅问。
“那方面不行。”
“注意一下言辞。”
卢枫见宋觅目光掠向了居尘,暗示这桌上还有女子,大大咧咧道:“别怕,她比你思想开放,不在意这些的。”
居尘猛地呛了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生生忍住了。
宋觅及时给她递了条帨巾,看着她面红耳赤的样子。
上辈子,她也和卢枫相过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