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玉珩院寂静,裴珉刚到院子风尘仆仆,忆起今日是请安的日子,派人送了水去浴房,想洗漱后,再去前院拜见长辈,方不显失礼。

可刚要进房门,便瞧见自家三侄子抱着妻子匆忙地跑了进来。

他将姜秋姝从裴承怀中抱了过来,连忙往屋内而去。

裴承立在原地,里面的声音响起。

“还不快去寻大夫?”

“三郎君已经派人去唤了。”

裴承望了屋子眼,此地也没他什么事儿了,正要离开,将在院门徘徊的裴秋月给提溜了过来。

“我真该从宫里给你请个嬷嬷,好好约束下你的性子。”

被兄长责备了番,原本脸上还挂着忧色,生怕被五叔惩罚的人,此刻直起身子,犟着性子道:“三哥也不喜她,为何还帮她?五叔那般的人物,洛阳惊艳绝伦学富五车。圣人还未定下太子便被封为太子太傅,虽是虚职可又任中书令,配的天下最好的女子,偏生就娶了她!”

即便今朝圣人提拔庶族,可世庶通婚仍是罕事,她姜秋姝还是个连商人都算不上的卖花女。

这才是裴秋月最不服气的地方,她都怕旁的人嗤笑他们定国公府。

裴承连忙打量了四周,瞧见没人,舒了口气。

“今日事儿你也有错,改明儿找个时间去五叔面前请罪。”裴承严肃的看着她。

“三哥!”裴秋月满是不愿,她才不愿意再姜秋姝面前落了下风,“与我何干,我又没有碰她!”

谁晓得是不是她装的。

“她既然嫁进来,便是咱们长辈,况且她嫁给五叔,难道没有你阴差阳错之故?!五叔未曾宣扬已经是格外开恩,此事由不得你拒绝。”

裴承眼中暗含警告。裴秋月立刻垂首,遮住眼底的慌色,点了点头。

“别的不说,你尚未成婚,莫要留下话柄累及名声。”裴承见幼妹这般模样,也不好再苛责。

自阿耶过世,大房也只有他们兄妹最亲。

虽然因为那件事儿狠狠的责罚了她,可到底还是心疼她的。

说起婚事,裴秋月扯着裴承的衣裳,“三哥,赵郎是真心待我的,我”。

裴承及时打断了他,眼神再次凌厉起来,“休要再提!”

裴秋月住了嘴,可心中的渴望却被无限放大,若是今生不能嫁得赵郎,怕是终身不得乐。

她盯着裴承严肃的姿态,视线飘忽。

她得想想法子……

姜秋姝迷糊间,天青色入了眼,纱帐挡住了大半的视线,只在床边瞧见个模糊的身影。

“锦绣。”她轻声唤道。

床帐外影子走动,身量显现,很熟悉,她掀开帘子露出个小缝。

他走了过来,衣袂翻飞,袖口开阔若垂云,青色的大袖衫显得整个人如行云般飘逸,恍若避世的高人,俊若山间清月的脸见之不忘。

可当他挺拔地站立着,一举一动恍若拉尺子量过的规矩。

裴珉,定国府五郎。自幼养在太夫人膝下,最是恪瑾守礼,为人温良恭谦让,有君子之风。二十六的年纪,已经是中书令圣人近臣。

不过平素,众人多称为太傅,似乎只称其虚职,便不会反复提醒自己此人年纪虽轻,却坐到了他们无法企及的位置,叫人妒恨又羡慕。

“可好些了?”沉稳的声音,彻底唤醒了她,她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好半晌,才依靠着床榻坐了起来。

他神态平和,撇过来的视线略带着几分生疏,姜秋姝揉了下眼眸,又见他眼底的陌生转瞬,恍若方才不过是她的错觉。

她未动未言语,眸光细细打量着他,这几月他的事儿,她只从他递给长辈的家书中,得到过只言片语。

去年冬季,满地白雪皑皑,是周朝百年来头一回下那般大的雪,刚开春,圣人便派他去各州县巡视春种情况,以防今年农耕出现意外。

她不晓得他这一路过的如何,亦不晓得他在外又遭遇过哪些,只觉得他好是比之前瘦了些。

也许是她记错了,好几月了,她也忘记了他之前是何身形。

裴珉被盯了好一会儿,依旧站在床榻边,没有流露出半分的不耐,也没有展现出任何的不适,面色从容,似乎在等着姜秋姝的答话。

“好多了。”姜秋姝不晓得自己躺了多久,看着外边儿的天色应当也不早了,她下了床榻,单薄的寝衣很贴身,身姿妖娆,女子娇柔的体态活色生香。

裴珉未看一眼转过身去,捡起衣桁上的外袍,单手递给了她,“天亮,娘子本就染了风寒穿上。”

姜秋姝瞧他避嫌的姿态,接过衣裳时,指甲不经意间蹭过柔软的东西,速度有些快,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又瞧见裴珉神色如常,便没当回事儿。

“劳烦夫君了。”

姜秋姝边穿着衣裳,便要朝外走,忽然听见纱帐边轻咳的声音,她立刻止步,晓得裴珉最重规矩,她初来乍到,不懂得世家大族礼仪,因此糟了不少的罪。

裴珉走了三月,没了约束,她难免懈怠了。

在里边儿穿好了衣裳走出来时,屋子里早没了裴珉的身影,她朝着院外望去,目光空落,最后静静地坐到了窗边的书案处。

锦绣端着茶水,小心的张望了下才敢进屋,瞧见只有姜秋姝一人,她走到了她身侧,替她整理着练好的书帖。

书案最上侧的书帖,字迹笔势连绵,似流水整个看上去又如仙露明珠,姜秋姝临摹的只有一两分的相似度,她的字只能算是规矩,不难看。

一年前,她尚且不识字,能到如今的程度,已经是她下过苦功夫。他只教了她一回执笔,许是她笨,他懒得管闲了,只派人送了书帖过来,叫她跟着练。

未嫁入府前,她哪有认字的权利,本就出生贫苦,幼时失父,约莫长成又失母,跌跌撞撞长至及笄,以为能与未婚夫婿成婚,有自己的家,却又遭遇良多。

嫁与裴珉后,得他垂怜教导良多,还特意请了先生教她学规矩,学字。

世人皆说她配不上他,她听了觉得刺耳,可事实都是教人难受的。越是因此,她跟着先生学的越是认真,生怕堕了裴珉的名声,怕自己行差踏错,成了笑柄。

这一年来,她学了许多,才有了如今的模样,至少不会如第一次陪着他出席宴会时,那般的丢人,可他却从未再带她出过门。

且此次巡查,带上家眷的不在少数,只他提都未曾提过。

姜秋姝执笔一刻,心绪还未安静,执笔二刻,望着窗外未见人影,执笔三刻将所练的纸张归纳整齐,独坐在红木椅上。

关嬷嬷端着药,她连忙走过去,“娘子生着病,该好好休息,练字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看着锦绣的目光明显的不赞同,“你也是,不好好劝劝娘子。”

“嬷嬷别怪她,我若想做,她又如何拦得住。”姜秋姝替锦绣解释道。

锦绣神色感激的看着姜秋姝。

关嬷嬷无奈,只好将药递过去,“五郎叫我为娘子熬的,娘子此刻虽是不热了,但大夫说就怕晚上又热起来。今夜不若我来为娘子守夜。”

姜秋姝端着温热的药碗一饮而尽后问道:“五郎呢?”

就没瞧过娘子这般不怕苦的,旁的小娘子喝个药,身旁的人劝几轮,好说歹说的哄着才喝完,偏自家娘子爽快利索,似乎喝的不是苦药而是一碗白水。

关嬷嬷正感叹姜秋姝的速度,又见她问起五郎,关嬷嬷收着碗,垂头时掩了下神色,“五郎公务繁忙,如今在书房处理要务,娘子昏睡时五郎守了许久,您醒了才放心离去。”

若是真心担忧她,又何必添上最后一句,还要自小的乳母替他找补。

关嬷嬷临走时,又提起守夜的事。

姜秋姝忆起今日是十五,逢五,她捏着拳头,拒绝了关嬷嬷的提议。

“我昏倒时,好似瞧见个人影儿?”姜秋姝也记得不多,只是模糊间出现的是裴珉的脸。

“是三郎君,”锦绣道,“您可真是将奴婢吓坏了,好在三郎君来的及时接住您,摔伤就糟了。”

姜秋姝点头,是她想多了。真以为他回来的那般的及时。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凑巧?

“娘子,”锦绣声音不愤,“锦瑟被您罚出咱们房间后,晓得五郎回来了,千方百计想要舞到五郎面前,我方才瞧见她偷偷的给五郎身边的小厮塞钱。”

姜秋姝点头说晓得了。

瞧姜秋姝似乎无动于衷,锦绣染了急色,生怕锦瑟真的接近了五郎,说些什么污遭的话,污蔑人,小心提醒道:“娘子,锦瑟以前待五郎便十分的殷勤。”

姜秋姝摇头叫她不必理会,神色如平常。

用晚膳时,她特意命小厨房做了许多裴珉爱吃的东西,桌上餐食摆放整齐时,她等了会儿,他还未来,还以为他还在书房,便派人去请。

过了会儿,锦绣在八角门而过,她脸上的怒气在踏进房门的时候忍住了,只向姜秋姝禀告裴珉今日留在前院用膳。

姜秋姝颔首,坐在了椅子上,吃着东西。

应当的,在外数月刚回府,确实应当同家人用食。

锦绣最气的,并未是五郎不能同娘子一同用膳,分明五郎早就命人前来告知,那锦瑟偏说‘娘子说她日后不必到房间里伺候,怎能来禀告此事,自是不好在娘子面前来讨嫌了。’

锦绣不想将此事告诉娘子,平白的叫娘子生个奴仆的气。她定是要叫关嬷嬷来惩戒了锦瑟!

还未入夜,天尚未染墨,姜秋姝用过膳依靠在软塌的角落上,指尖轻柔的触碰着洛阳红的花苞。

原本的郁气也逐渐跟着消散不少。

今日本就劳累,加上病体未愈,有些疲累,她单手撑住下颚,抚摸着叶片,眼眸虚晃着。

洛阳红枝干不算太粗,约莫有三四个分支,每支都枝繁叶茂,大大小小花苞有九个,□□的向上延伸,花苞娇嫩,缝隙渗透处淡淡的粉色。

阿娘说过,洛阳红有着最艳的一抹色,见之不忘。

身影从门槛往屋内逐渐蔓延,有人出现在房间里,姜秋姝盯着花,没注意到。

指尖纤细,上面肌肤白嫩,手指因上抬,碰触在绿叶上,露出皓腕,瓷白的肌肤较那一抹嫩绿还要灼人目光。

身姿半依,衣摆垂落堆积在身下,玲珑的身躯越发得到明显,她忽然直起上半身,衣裙被带动,藏在襦裙里的小脚裸露在空气中。

脚趾小巧,恍若一掌可握,指甲盖上粉色,犹如春日青草堆藏着的娇花。

“五郎。”门口处有声音响起,姜秋姝听见陌生男子的声音吓了跳,她这身衣服尚且算是单薄,也不得体,抬头正好与裴珉对视。

裴珉多久来的?!

裴珉眸光闪过丝不赞同,又迅速横跨步挡住来人,与那人说了话,将人打发走了。

“娘子还是注意些,”裴珉意有所指,“即便是在室内,也不该太过随意。”

姜秋姝连忙坐正了身体,寻了绣鞋穿上,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涩意,“往常房里无旁人,是妾身失礼了。”

裴珉未开口,脑子里还残留着方才所瞧见的一幕,手指无意识的蜷缩了下。

倒也不是责怪,只是他如今回来了,身边常跟着伺候的小厮,虽然不常入内院,也有碰见的可能。

姜秋姝将洛阳红放好,浴房已经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今日是十五,她料想到了他会留宿。

两人洗漱都不会叫奴仆在旁伺候,房间里此刻也只有他们。

姜秋姝坐在软榻上,听着屏风处传来的声响,她轻抚着小腹,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裴珉出来了,粗使婆子们立刻换了浴房里的水,姜秋姝依旧坐在榻上,不敢往裴珉的方向看去,等婆子们整理完毕后,她走到衣柜处迟疑了会儿,最终还是选了件寝衣。

等她洗漱完毕,换上寝衣,脚步比起往常轻了不少,借着屏风呼了好几口气,才敢出现在裴珉的面前。

她抬头瞥着裴珉,只见他神色与往常一般无二,眼神大都放在手上的书册上,只留下一二分的目光看她。

“安寝吧!”裴珉放下书籍,朝着她道。

她点头,手揪着单薄寝衣的裙摆,躺在了床榻的最里侧。

裴珉没有立刻上榻,她略有几分疑惑,甚至似乎听见了窗户打开的声音,好一会儿窗户关上,身侧才躺下个人影。

扑面而来的凉意,叫姜秋姝不由得抓紧了被褥。

以往两人休息,身侧都是热的有些烫人,如今的冰凉,都快叫她以为,是自己隔得太久,忘记了。

今日她将他瞧了好一会儿,起先是因他眼中的生涩之意,后来是想瞧的清楚些。

三月对旁人而言不算久,对于他们这对刚新婚的人而言却是太久了。

原本已经熟稔的东西,此刻却好似将一切又回归于原点。

身边躺着的人也好陌生,姜秋姝胸口泛起细细的痒意,像是被什么咬了口。

“五郎。”她伸手想要抓住他,却被一只大手给按住了。

“今日逢五。”她嗓音有些轻,越到后面越轻。

“你身子还未好,”裴珉将她的手放回她的被褥中,“等你好了再说。”

被他这般直白的拒绝,姜秋姝那股痒更加深了,她摸着自己的小腹,有些期望,也加上今日太夫人说的那番话,“妾身已经好了。”

今日白日里发了热,午后才退去,怎可能那般容易好!裴珉没想到她这般的坚持,原本被风吹凉的身体,莫名泛着滚烫的热。

“是五郎定下的逢五,如今打破规矩,怎能叫人信服。”他们间本就少,若是连这点儿机会都不抓住,她何时才能有孕?

这种事儿本就是痛苦的,早早的有了身孕,便能少做。

何况,她曾听过个偏方,女子若身烫,可增加有孕的机会。

她心中的念头蠢蠢欲动,怎么也挡不住。

裴珉见她似乎睡不着,只得劝诫道:“修身养性为首要,世间欲不过是镜中花,切不可太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