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型流感的特效药还未在国内开放进口，即便在海外也属于严格管控的处方类药物，沈鹮从始至终都没想通柏原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把相当于一整个疗程的药量送到她房间里。
她只记得从医院回到酒店的第二天傍晚，药就出现在了她床头的矮柜上。
纯英文的包装上印满了化学药剂的名称，一行行小字看得沈鹮脑仁生疼。
放弃读懂药品原装的说明书，沈鹮看见药盒下面还压着一张手写的便签条，那上面的字迹她并不陌生。
柏原从前给她送过很多次花束，每一次都会配上一张他亲手书写的卡片。
“每日三次，一次两片，餐后半小时服用，症状应在一天内缓解。”
便签条上的内容十分简洁，基本是把说明书的主要内容用中文概括了一遍。
沈鹮读完正面的字迹，又在掌心正反来回翻转几遍，也没找到那人留下的其他讯息。
“……没了？”沈鹮哑着嗓子抬头看向站在她床边的吴敏璇。
吴敏璇表情无辜地摇了摇头，“没了。”
她没再多想，按照便签条上叮嘱的剂量按时喝下特效药后，又裹紧了身上的棉被睡了一觉。
再次苏醒时沈鹮只觉得大脑就像吸过高氧一般清明，扒开被子下床走到卧室门边，打开房门后沈鹮呆愣在原地，大脑甚至闪过几秒钟的空白。
宽敞的套房客厅里空无一人，她预想中会在客厅出现的那个人似乎已经不辞而别。
大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智能门锁被人自外侧打开，吴敏璇推门而入。
她进门第一眼就看见沈鹮神清气爽地站在客厅中央，走近几步抬手试了试沈鹮前额的温度，“退烧了？特效药果然是不一样……”
沈鹮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各处测试体温，等了一会儿也没看见其他人尾随吴敏璇走进客厅。
她皱了皱眉，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柏原呢？我印象中他好像一直在这儿。”
“他啊，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不知道呀，人家又没义务跟我报备。”
吴敏璇掏出手机，准备跟节目组编导重新商量一下录制排期，喜色早就染上了眉梢眼角，并没有把沈鹮的问题放在心上。
“……这就走了。”沈鹮走到沙发旁坐下，心里突然一阵空落，有些不明所以的失落。
吴敏璇听见沈鹮喃喃自语，把消息编辑完毕给编导那边发送出去，才终于抬头看见沈鹮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又认真回想了一遍，蒋钦年和柏原离开套房的时候除了那几盒特效药以外，确实什么都没有再说，“确实没听他俩说起，不过……”
吴敏璇欲言又止，沈鹮抬头看向她追问道：“不过什么？”
“我感觉吧……”吴敏璇心里有点打鼓，不知道这话到底应不应该说给沈鹮听，可一时时间也编不出其他借口，只能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他在客厅守了你一天一夜没怎么睡，可能是太累了？我感觉柏原走的时候脸色比他那天接你的时候还差……”
-
两天后，沈鹮正式复工。
每个小组多多少少都有几位艺人在这场流行病毒中中招，大多数也没能像她一样及时拿到特效药。
因为拍摄日程不断调整，沈鹮收到的流程本上内容多是一些个人镜头，这已经是节目组为了节约成本想到的最优解。
原本放在拍摄后期的单人表演培训就这样被突然提前，沈鹮当天早晨从节目组那里收到了《上云歌》的最新剧本，其中多以细腻的感情戏为主，把握各阶段角色情绪变化才是单人培训的学习重点。
五十多页纸合在一起约莫能有半个指甲盖的宽度，早上八点半趁着节目组还没开拍，沈鹮候在化妆间一边上妆一边熟读剧本。
只是这剧本她越读越觉得不对劲。
在她的印象中这部剧的女主从一开始就武功了得，这也是她前些日子参加武训的主要原因。
现在她手上这份剧本怎么看女主都被边缘化得厉害，所有男主正在与他人刀光剑影忙于厮杀的戏份，女主都只能躲在旁边当个木桩，成为彻头彻尾的镶边摆设。
这剧本是吴敏璇从编导那里取来，再转交到她手上的。
沈鹮侧头拍了拍坐在她身旁哈欠连天的吴敏璇，“新剧本你看了吗？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除了角色的名字没有改动以外，哪里都不对劲。”沈鹮把剧本在腿上摊开，用手指着其中一段，“你看这女主哪有半点会武功的样子？我之前武训了那么多天就是为了演一个挂件女主？”
吴敏璇揉了揉眼睛，瞬间清醒了不少，把沈鹮手上的剧本拿到自己面前翻看几页，“你等等，我去问问编导，确实不太对劲啊……”
吴敏璇工作效率很快，沈鹮这边还没开始调整发型，她人已经带着剧本原封不动地回到了座位上。
沈鹮见她拧着眉毛一直没松开就心想不妙。
果然，吴敏璇出去了一趟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编导说新剧本是制片方直接发到他们邮箱里的，还给我看了原文件，确实和咱们手上的一模一样……”
两人沉默片刻，吴敏璇突然凑近到沈鹮耳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轻声耳语，“不然，你打个电话问问柏原？他虽然退出了节目录制，总不会这点事也不知道吧？”
沈鹮睫毛颤抖几下，没有立刻作答。
前些天她给柏原发过一条信息，从国外运来的特效药她不知道柏原在背后花费了多少功夫，但出于礼貌她总得表示下感谢。
沈鹮斟酌字句把消息发出去后却没有得到答复，整整一天过去甚至没有一句言简意赅的“不客气”。
莫名疏离的态度让沈鹮感到有些陌生，剩余那些“你之后飞去哪里”或者“回到B市我请你吃顿饭吧”之类的话只好被她咽回口中，微信对话也只能就此尴尬地戛然而止。
沈鹮说不上有什么情绪，只是想到这茬心里难免咯噔两下。
“马上就开拍了，剧本要真错了，你这几天的时间就要全浪费了，”吴敏璇在她耳边不停催促，“不然打个电话？再等就真来不及了。”
沈鹮被吴敏璇说服，跟造型师打个了招呼暂停妆发，躲到隔壁更衣室拨通了柏原的语音通话。
三十秒过去，语言通话持续无人接听，沈鹮看着手机屏幕上“无应答”的标识怔愣在原地。
现在她不再觉得尴尬，她开始觉得奇怪了。
沈鹮记得柏原这个习惯，私人手机他一向保持二十四小时畅通，这个手机上接到的所有电话和语音，不出意外他从来不会漏接。
-
机器滴答声混杂进病人不规则的肺部杂音，冰凉的药水顺着透明软管滑进右手手背，留置针周围泛着一圈淤紫，青白的手腕因大量输液而变得浮肿。
“小柏总。”蒋钦年站在病床一侧轻声开口。
半个小时前柏原才从连日高烧昏迷中苏醒，虚弱的身体内攒不出一点力气，只能冲着蒋钦年的方向缓缓眨眼，“……嗯。”
氧气面罩内侧蒙起一层白雾而后再度散开，病号服最上面几颗扣子被护士解开，敞开的衣领下露出两侧深壑的锁骨，心脏监护器的电极贴片随着胸骨上下起伏。
流感病毒比柏原想象中的更为生猛。
常年哮喘让他相较于常人更容易感染呼吸疾病，从高烧到肺炎在他身上不过用了仅仅半日，匆匆离开沈鹮的房间没多久，快速痉挛的气管已经让他开始呼吸困难。
不过幸好……
幸好在走之前，他亲手把特效药送到了她的床前。
处方药一次能够买到的数量不多，柏原不确定沈鹮吃多少才能完全康复，他把所有收到的药都留在了她的房间。
原本的工作计划被突然打乱，柏原在被送进医院前就已经安排好了代替他主理游戏展的公司下属，蒋钦年将这几日的工作进程整理清楚，站在病床前跟柏原快速汇报完毕。
正事说完，蒋钦年却没有要离开病房的意思。
支支吾吾从口袋里掏出柏原的手机，将放在他没有输液的另外一只手旁边。
“您昏迷的这些天，沈小姐找过您两次，私人手机我没办法解锁，所以消息暂时都还没回复……”
不等蒋钦年把话说完，柏原就挣扎着要从病床上坐起。
蒋钦年连忙帮他把床头部分调高，柏原顾不得另外一只手正在输液，将屏幕解锁后立刻翻到沈鹮微信，屏幕上“未应答”三个字看得他眉峰紧锁。
不顾蒋钦年的阻拦，柏原一只手抬起猛地将脸上的氧气面罩扯下，另一只手快速回拨沈鹮的微信通话。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沈鹮的声音，蒋钦年话到嘴边被柏原阴冷的眸色全部堵回口中。
“喂……”柏原开口才惊觉自己此时声音嘶哑，他立刻转头清咳两声才接着说道：“阿鹮，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
“……”那话那头沉默许久，久到柏原喘息再次变得急促。
“……咳咳，阿鹮？”
“你在哪？”沈鹮终于出声，却让柏原有些措手不及。
“阿鹮，我已经离开酒店了……”
“我是问，你在哪？”
“……”他做不到骗她，甚至编不出一句搪塞的话，监护仪上的数字已经渐渐攀升至临界值，柏原赶在医生护士推门而入前还是选择了诚实。
“……我在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