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见
暮色一层层地压下来,气氛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江稚提前设想过很多章艺晗针锋相对的场景,也分别做好了应对策略。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她闭了闭眼,实在想不出什么脱困的好办法。如果她的脑电波能隔空传送照片进他手机里就好了。要不,装晕试试?
不行不行。
这不正好说明她心虚吗?!
余光里,男人侧脸笼着橘色柔晖,轮廓有些朦胧,但那独一份的气定神闲,格外出尘,无形中给人安心感。
他们在同一条船上。
只要有他在,就无惧任何风浪。
江稚定了定神,其实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拿不出照片并不能证明他们恋情作假。
谁怀疑谁举证,有本事就把证据亮出来!
她缓缓坐直腰身,无论接下来是什么走向,气势上不能输。章艺晗看了看老太太,端起茶杯,优雅地喝了口茶水,唇边噙着一抹笑。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任何蛛丝马迹,哪怕只是捕风捉影,都有可能成为丰盈的养分,助长它生根发芽。
又斜睨了眼江稚,长睫低垂,将那转为几分不屑的冷笑深藏眼底。等假女友的真面目被揭穿,看她还有什么可嗨瑟的,说不定还会被程家扫地出门,颜面尽失。
目的达到,章艺晗出声打破沉默:“奶奶,您还不知道与淮哥呀,他一心专注集团事务,工作繁忙,哪有时间精力分去谈感情?何况他也不是沉湎于儿女情长的性子,手机里没有情侣合照再正常不过了。”表面上为程与淮打圆场,实则明嘲暗讽江稚在他心里并不重要,他也没有认真对待这段感情。
章艺晗说完,有意无意地瞥向程与淮。
见他微低着头看手机,全程都没看她一眼,心下顿时颇有些不是滋味。作为合约关系的知情人之一,程明朗不得不承认章艺晗说的是事实。目前对他哥来说,稚稚只是合作伙伴,顶多因为工作内容特殊,比寻常的雇佣关系亲近了些。
他哥的某些举动看似对她动了心,但也不排除是特意演出来给大家看的可能性。
也许,她自己当局者迷而已。
老太太虽然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问清楚,便打算先顺着章艺晗递的台阶走下去,将这一页翻篇:“与淮,要不你就自罚…她话还没说完,程与淮已经点进手机相册,从个人收藏里找到一张照片,点击放大。
“这是?”
看清照片里的人后,老太太那双苍老的眼睛里,霎时间笑意重现,光泽涌动。
程则颖长长地“哇"了声,捧着脸赞叹道:“好可爱啊!”“我看看我看看。"程明朗本已做好最坏的打算,没想到关键时候竞又峰回路转,同时觉得疑惑不已,他哥手机相册里怎么会有和稚稚的情侣合照?!难道他们未卜先知算到会有这一招考验,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咦,不是情侣照,是稚稚的单人照,还是缩小版的。不过也算符合奶奶的要求了。
程明朗悬着的心总算放回胸腔。
江稚整个人还懵着呢,云里雾里的。
不是,他哪来的照片啊?
她慢半拍地挨着程与淮手臂凑过去看,杏眼瞪大,这不是……她的周岁照吗?!
照片里,她穿着粉色公主裙,扎了双丸子头,手里抱着个橙子,笑意盈盈地望向镜头。
从小就是美人胚子,长大后五官也没太大变化,一眼就能认出是她本人。江稚想起来了,她之前以加深了解的名义给他发过电子相册,这张照片正是从上面截图的,边缘的白边被截掉了,底下的批注还留着:“一周岁,抓周,稚稚对橙子情有独钟。”江稚心念微动,他居然把她的周岁照截图,保存在相册的个人收藏里。为什么呢?
未雨绸缪?还是别的?
竞然真有照片,难道他们猜错了?!
舒宇不到黄河心不死,走过去一看,直接黑了脸。他给章艺晗递了个眼神。
章艺晗坐在原位没动,眸色沉得发暗,心里也堵得慌,面上却还浅浅笑着。“稚稚的抓周礼物是橙子,“程明朗猛然发现了意外之喜,“橙和程同音耶!奶奶,您说这是不是太有缘分了?”
江稚抿抿唇忍住笑,戏过了啊朋友。
老太太疑虑彻底打消,喜笑颜开点头道:“没错,这就是缘分天定啊!她爱不释手地捧着程与淮的手机,反复欣赏未来孙媳的周岁照。瞧这团团的小脸,白白嫩嫩,一双大眼睛乌黑清亮,小胳膊跟藕节似的,还有眉毛鼻子耳朵,哪哪儿都长得好看。
江稚又有惊无险地踏过了一个雷区,紧绷的神经得以松缓。她在程与淮后腰处的衬衫抓了抓,等他偏头看过来时,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真有你的,还留了后手。
程与淮眼尾微扬,以作回应。
江稚好奇得不行,被勾得心痒痒的,可又不方便当场问他。等吃完晚饭,两人走出庭院,明月当空,清辉熠熠,与澄园里的一条条蜿蜒灯河交相辉映。
周围不见人影,只有不知名的虫儿鸣叫,江稚谨慎地把他拉到一棵树后,压低声问出心中疑惑:
“程总,你为什么会保存我的照片?”
程与淮站在半明半暗的交界处,当时是何心心境已无法细究,甚至连他自己都分不清……
他面不改色道:“有备无患。”
这不是江稚期待听到的答案,却很符合他沉稳谨慎的行事作风。说实话,她有一丢丢失落,但被迎面夹着好闻植物气息的晚风轻轻一吹,就全散掉了。
谁让她眼光太好,想要摘下的这朵是高岭之花呢?他清冷禁欲,生人勿近,且不解风情。
不要急,慢慢来。
她还有的是时间。
夜色掩映中,江稚看见程家大伯母牵着孙子行色匆匆地穿过花园,直奔主院客厅。
“程总,要不要打个赌?”
她指着那道略显鬼鬼祟祟的身影说,“我赌你大伯母应该是为白天的事来跟奶奶告状。”
程与淮清楚大伯母为人,这确实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明知必输无疑,但他还是应下了赌约。
他想让她赢。
“那,谁输了就得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话是这么说,江稚自信满满,已然胜券在握,眼角堆积着狡黠笑意,补充强调,“没有条件限制,什么要求都行哦。”她想过了,如果三个月后没把他追到手,那就直接提要求,强行将他占为己有。
“走吧。"江稚挽上他的手。
“去哪儿?”
“当然是去听墙角。”
考虑到他可能从没做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她忍着笑解释道,“江湖规矩嘛,听自己的墙角不算听墙角。”
江稚拉着他悄悄向客厅靠近,藏进门外的灌木花丛,探出头去,侧耳倾听。程与淮单手插兜站在后方,陪她一起听墙角。这对他来说是非常新奇的体验。
女孩子近在眼前,长发如瀑,微微散开,露出一小块颈间的皮肤,莹白似玉。
晚风徐来,周围满丛繁花一簇簇开得绚烂,浓郁香气四溢,却怎么也压不住她身上的茉莉幽香。
月色朗朗下,花团锦簇中。
她兴致盎然看热闹。
他一瞬不瞬地看她。
不出江稚所料,冯雪梅神情激动,比手画脚,果然是在说上午的事。白天从南院离开后,冯雪梅越想越气不过,回到西院发了一大通脾气,又不敢闹大,免得明面上再得罪程与淮。
可一开始就和江稚结下梁子撕破了脸,万一她将来真成了程太太,枕边风随便一吹,到时集团就更没有他们大房说话的份了。冯雪梅不甘心,便想着迂回地到老太太跟前告上一状,破坏江稚在她心里的好印象,顺带留根刺。
毕竞程与淮的婚事,老太太是有话语权的,只要她这关过不了,江稚就别想再做什么嫁入程家的白日梦了!
“那只小野猫脏兮兮瘦不拉几的,身上不知带了多少病菌,曜宝怕它把病菌传染给腼腼,万一再传染给您,这才想着把它赶走的。”“妈,曜宝这么有孝心为您着想,结果与淮的女朋友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就教训人,那凶巴巴的样子您是没看见,跟要吃人似的,曜宝当时被她吓得哇哇大哭……”
程光曜也是小戏精,“嗷"地一声扑坐到老太太腿边,嘴巴一扁,两行委委屈屈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太奶奶,曜宝怕怕。”老太太什么都没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她知道这个大儿媳妇时常犯浑,到处兴风作浪,十句话里有九句半都是添油加醋的,不可采信。
门外。
江稚简直叹为观止,瞧瞧这一老一小炉火纯青的演技,说哭就哭的眼技,她都要自愧不如,甘拜下风了。
“程总,你听到了吗?”
“………什么?”
程与淮应得心不在焉。
江稚疑惑地回头看他:“你都没在听吗?”随着她的动作,花枝被撞得轻轻晃动,一朵粉紫色的花落了下来。她裙子是V领,勾出胸前曼妙的弧度,花朵正好坠入空隙,在V形的底部卡住了。
目睹整个过程的程与淮,目光瞬间凝住,两秒后,才平静地挪向别处。虚拢的长指慢慢收紧。
江稚低下头,觉得这朵花卡得还挺好看的,就没管。继续伸长了耳朵听墙角。
“妈您评评理,"冯雪梅没收到预想效果,咬咬牙继续上眼药,“就算曜宝真做错了什么,他还是个小孩子不懂事,江稚作为程家的客人,失礼顶撞长辈,污蔑曜宝没教养我就不计较了,但她凭什么动手打人?!”老太太神色微动:“打人?”
“可不是,心疼死我了!”
冯雪梅哭天抢地扑上前,一把掀开宝贝孙子的衣服,白花花肚皮上青一片紫一片的,像是遭受过一场毒打,看起来尤为可怖。从江稚的角度,看不到程光曜身上的伤,她默默感慨,这小胖墩小小年纪演技就不得了,长大后要是有意往演艺圈发展,将来影坛未必没有他一席之位。“看到了吧,你大伯母确实是来告状的。“江稚沉浸在胜利喜悦中,侧过身,漂亮杏眸亮晶晶的,“我赢啦!”
“还不算赢。”
“怎么,”江稚曲起手肘给他来了一下,警惕道,“你想赖账啊?”她那点力道砸在腰间不痛不痒,却牵动得肌理紧绷。程与淮没再说什么,顺势轻扣住她手腕,拉着她一起走入客厅。“既然大伯母对白天的事还有异议,那就调监控吧。”江稚愣了下,他这是在为她出头,要和他大伯母当场对质。冯雪梅循声看去,大惊失色,她是故意等到晚饭后人都散了才过来的,他们怎么还在这儿?!
方才她说的那些话,又被听去了多少?
冯雪梅难免惴惴不安,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与淮,小事而已,就不用调监控了吧。”
程与淮淡淡道:“能让大伯母几次三番忧心的怎能算小事?”江稚强忍笑意,他这句话一出,打着为大伯母分忧的名义,让她怎么拒绝这份好意呢?
冯雪梅果然被堵得哑口无言,他这副护短的架势不能再明显了,势必要追究到底。
她在心里叫苦不迭,只是想偷偷告个状,怎么偏偏就被他们撞了个正着?冯雪梅想不出办法,转而向老太太求助:“妈。”老太太把她的心虚看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吃点教训她长不了记性。
“就照与淮说的做吧。”
澄园的公共区域都装有监控,中控室收到指示后,没多久值班的保安就把监控视频送过来了,连接设备,投影到墙上。事情的经过一目了然。
程光曜拿着玩具枪一路追着小狸花猫扫射,江稚过来阻止,他不肯停,她只好去抢他的枪,他恼羞成怒扑上去打她,还想朝她吐口水,被她丢到草地上,嚎啕大哭……
从头到尾,她都没主动打过人,所谓的动手,也只是防卫手段。画面又是一转。
冯雪梅看到自己出现在上面,记忆重现,骤然脸色发白。一阵阴阳怪气的嗤笑声响彻客厅:“原来是不知哪来的野猫啊,命贱的小畜生而已,打死就打死了呗。”
大儿媳颠倒黑白搬弄是非,老太太对此并不觉得意外,但没想到她竞如此傲慢地轻贱生命,心肠简直糟透了!
老太太又想到什么,掀起了程光曜的衣服。看见那圆滚滚的肚皮上密布青紫痕迹,江稚难掩惊讶,只是在草地摔了下,就受了这么重的伤?!
碰瓷吧这是。
程与淮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不露声色地握紧了她的手,十指相扣。他还不太习惯这样的亲密,隔了几秒,才轻轻扣紧,掌心相贴。无需语言眼神交流,只一个动作,江稚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轻晃了下两人的手算是回应,然后等着看热闹。
老太太在肚皮的青紫处摩挲两下,指腹果然沾了一些粉末。原来所谓的伤痕,是人为伪造的!
眼看假伤被识破,冯雪梅登时双腿发软,跌坐到沙发上。老太太对她失望到了极点,疲倦地揉着眉心说:“从今晚起,你到祠堂面壁思过,抄一百份经书,没抄完就别出来了。至于光曜,我会找人帮忙教,以后就不用你操心了。”
好好的孩子,跟着她只会养废了。
“妈,我知错了!"冯雪梅这下是真慌了,声泪齐下,“求您了,不要啊!”把孙子从她身边夺走,跟要她的命有什么区别?!程光曜也吓得直哭,被佣人抱走了,冯雪梅连忙起身去追。闹剧结束,客厅恢复了安静。
老太太看向江稚:“好孩子,你受委屈了。”改天得让大儿媳和光曜正式给她道个歉。
江稚笑着摇头:“奶奶,让您费心了。”
老太太摆摆手,本想和他们多说会话,无奈实在体力不支。江稚和程与淮送她回房休息后,也离开了主院。一路无话。
走到湖边,江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先前说的那句“还不算赢”是什么意思。
被人背后污蔑中伤,受了委屈,就不算赢。所以,他带着她去当面对质,调取监控,还她清白,让她赢得彻底,赢得光明磊落。
其实,从小到大被人背后抹黑,泼脏水这种事,江稚早已习以为常了。毕竟长得太漂亮、人缘太好、成绩又优异,往往会引得某些心胸狭隘,只敢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发红眼病。
他们影响不到她,她只会站得更高,变得更好,更耀眼。父母离异,定居异国,江女士醉心事业,很少在家,她几乎是一个人生活,自己照顾自己,习惯了独立,已经好久没体会过这种被人护在身后的滋味了江稚心底涌现一股暖意,他怎么可以这么好?明明……
远远地瞥见章艺晗舒宇两人迎面走来,江稚临时起意,决定加场夜戏。她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抱住他。
好像一阵风,撞入一座料峭雪山的怀中。
很快,积雪消融。
他的体温隔着衬衫传递给她。
卡在胸口的粉紫小花,因他们的拥抱,挤压得变形,又不知被谁剧烈的心跳,撞得花瓣乱颤。
江稚张开双手,颇具占有性地环住他腰身。然后,她抬眸看他,以示意配合的眼神。
“玩游戏时,我给你发了条信息,还记得内容吗?”程与淮低低地"嗯"了声。
江稚的脸贴在他胸前,放软了声线,重复一遍:“我想你了。”
同样内容,看文字和听声音是有区别的。
程与淮微怔,被她紧贴的心口竞莫名生出一丝震颤。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搂着她的双臂。
仿佛不这样做,她就会像一阵风般消失。
见他没反应,她提醒:“作为男朋友,你应该怎么回答?”程与淮尽量忽略那陌生而异样的感受,略作思索:“我也想你了。”“有多想?”
这个问题程与淮从没想过,毫无应对经验,他抬头望向夜空,月已接近圆满。
在月亮背面,有一座环形山,被命名为“祖冲之山",以纪念南北朝时的著名数学家祖冲之,他一生中在数学上的重要贡献是算出了圆周率七位小数的精确值。
程与淮收回视线,低头看怀里的人。
她笑吟吟满含期待的模样胜过世上所有的月色。他又失神了片刻。
直到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催促,热息如兰。“有多想我?快说。”
“3.141592.……程与淮回过神,声线低沉,“大概有这么想。”江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