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1 / 1)

第22章换

观景亭上。

密切留意着程与淮和江稚动向的舒宇反应最快,“嚅"地一下站起来,冲到栏杆前,抱着柱子探出上半身,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只见跌坐在草地上的两人,正以一种无比暖昧的姿势相拥着。由于惯性作用,江稚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撞进了程与淮怀里,额头也顺势抵在他肩侧。

她下意识地抓住他手臂。

一抬头,便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

时间就此定格。

熟悉的茉莉幽香扑了满怀,程与淮不由得呼吸一紧。随后顺从地让它们侵入嗅觉,盈满肺腑。

女孩穿着白色棉裙,裙摆往上缩,露出膝盖以上的部分,肤白胜雪。他又仿佛拥住了一团云。

淡蓝色衬衫化作雨后晴空,她栖息在上面。可她是有实体的,温热柔软,染着香气。

整个人真真切切地,坐在他腿上,窝在他怀中。程与淮松开护着她腰身的手,压着声线问:“腰会难受吗?”尽管他简单目测过距离和角度,并在脑内快速演练了一遍,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会有偏差。

江稚没有回答,靠在他胸前,隔着衬衫听到他心脏沉稳而有力的跳动,一下又一下地轻撞着她脸颊。

她仍觉得不可思议,非常不可思议。

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明明想方设法说服,他都不肯松口答应,最后她都打算放弃了,他却出其不意地,照着她的剧本,当着众人的面,配合上演了一场假摔秀恩爱的戏码。如果传出去他面子还要不要了?

他沉稳持重的集团掌权人形象,他的威严和风度,也通通置之不顾了吗?好吧,江稚不否认自己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其实她心里很高兴,他愿意为了她妥协,做出这样的让步。见她没反应,程与淮又轻声问了一遍。

江稚从惊喜中回过神,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不禁心跳加速。意识到观景亭上还有观众在看,她摇摇头,同样小声地告诉他:“没事。整个摔的过程,他都周全妥帖地护着她,甚至充当她的人肉坐垫,为她缓和了不少冲击力。

余光里,是舒宇探出拦杆张望的身影。

他处心积虑地把老太太引过来,结果破绽没找到,还当场围观了一场亲密戏。

即使看不清脸,也能想象到他表情应该不太好看。舒宇确实心情复杂,扭过头,和章艺晗交换了个眼神。章艺晗莫名感到心慌,目光颤颤地看向旁边的老太太。见她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嘴里念叨着“好端端地怎么会摔了呢?”,可笑容怎么都藏不住,连脸上的皱纹都被笑意撑起来,一缕缕欢喜地起伏着。章艺晗不由得握紧了手,指节泛出白色。

是啊。

程明朗也有同样的疑惑,怎么好端端走着走着就摔了呢?连他都分不清他哥这是真摔了还是在演戏,总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程明朗拿出手机,点开视频模式,对准了他们。一时冲动陪她演了这样一场戏,大概是程与淮有生以来做过的最出格的事。哪怕私底下偶尔不经意的亲密接触,他都有些不适应,更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她这样…暖昧?

程与淮正打算起身,江稚忽然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她仰起头,同他耳语。“程总,做戏做全套,不要半途而废啊。”男人浑身线条绷紧,似一张蓄着全力拉满的弓,蕴积着蓬勃力量。离得这样近,她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

他不抽烟,也不嗜酒,气息清冽而干净。

他好像没有用香水的习惯,应该是洗衣液或者柔顺剂的味道,让江稚想起了冬日清晨,天色昏暗,所有人都还睡着,她独自穿过森林,轻快地在雪面上欧出"咯吱咯吱″声响。

那时,整座树林飘荡的就是这种好闻的气息,清冷中透着淡淡木质香。程与淮目光垂落,她浓密长睫轻眨,扇形清影忽闪。肌肤白皙的缘故,颊边红晕无处藏身,唇瓣也分外红润,微微抿着,花骨朵般含着苞。

仿佛他指尖轻轻一点,就会绽放开来。

这个莫名的念头让他生出了几分不自在,不动声色地撇开视线,望向檐下的一盆罗汉松盆栽。

喉中水分急剧丧失,燥意难耐,他喉结不受控地耸动了下。她一蓬蓬温软的呼吸,正徐徐喷向他颈间。即使自制力再好,也压不住她强烈的存在感,无时无刻地干扰他心神。程与淮决定快刀斩乱麻,哑着声问:“接下来要怎么做?”江稚快速回想了遍原定的美人救英雄剧本:他摔倒,她去拉他,两人抱着转圈对视,他说还好有你,她羞赧埋在他胸川…..….

唔,剧情被他改动了不少。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度,江稚轻戳了戳他手臂:“你轻抚我的头发。”程与淮背脊挺得笔直,犹豫两秒,抬起手摸了摸她头发。“然后呢?”

好听话哦程总。

“然后,"江稚暗自窃喜,抿唇偷乐,“宠溺地笑了。”不知道如果让他亲她,他会不会也照做?

“………怎么笑?”

他语气带着微微困惑,忽然凑近的男性气息更是让她心跳快到要爆表,几乎无法思考了。

“就是……宠溺地笑啊。算了,你自由发挥吧。”戏是假的,但悸动是真的。

周围温度不断上升,热意在脸上漫开,耳畔跟着发烫。江稚感觉自己好似变成了一块奶油蛋糕,正一点点地在他怀里融化。侧方是一道灰白的墙,颇有年代感,前些天下过几场小雨,墙角零零星星长出了青苔。

菱形雕花木窗将日光切割开,光与影恰到好处地交融,虚虚笼住了他们。女孩子乌发雪肤,明艳动人,裙摆绽放如花,铺在男人的黑色长裤上,蔓延向青青草地。

男人则低垂眉眼,神色柔和,好似染上了淙淙月光。在拉近的特写镜头中,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唇角一直是微微弯着的。虽然勾起的弧弯若有似无,但确实是在笑。章艺晗紧盯着他们,心口酸意涩意妒意交加,涨得发疼。他向来是冷淡疏离,拒人千里之外的,认识十几年来,她从未见他和别人这样亲密。

更不曾在他脸上看过那般柔情似水,几乎可以说是宠溺的神情。起初,她还以为他们是在演戏,可此刻这个理由是如此地不堪一击。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他不情愿做的事,谁能强迫得了他?更别说在众目睽睽之下,配合着去秀这样的恩爱,甚至是……调情。这一幕远远超过了她对程与淮的认知,即使亲眼所见,也觉得是那样不真实。

可为什么,偏偏是江稚?!

章艺晗往后退了半步,强忍着没失态,心头却像有把刀在割,钝钝地疼着。明明不想再看,眼睛却怎么都挪不开,甚至自虐式地幻想着自己就在他怀中,被他有力的双臂拥住,被他深情的眼神注视……另一边。

江稚没有监视器可以查看他演得是否到位,只好口头监工。“你笑了吗?”

程与淮也不确定是否符合她剧本里“宠溺笑"的标准:面不改色道嗯。″

那么,还差最后一个环节,她初次创作的秀恩爱戏就可以完美收官了!江稚缓缓偏眸,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林管家。林管家满脸问号:"???”

他根本不清楚剧情走向,更不知道还缺了他那句灵魂台词“已经很久没见少爷这么笑过了。"<1

于是只能连蒙带猜,江小姐应该是嫌他这盏电灯泡太亮了,对吧?林管家心领神会,非常自觉且识趣地走开了。江稚…”

行吧,反正剧本里林管家的角色和台词都只是锦上添花之用,影响不了主线。

总的来说这场戏也算圆满落幕了,但江稚还是坚持把男朋友送出门,目送他坐上车子离开。

或许是日光太烈,程与淮坐在后座,呼吸还未完全平复,手心也沁出一层薄汗。

后视镜里映出她纤细的身影,如同一朵春雾里的茉莉花,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摇曳。

随着距离拉远,雾气渐浓,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剩下一个小白点,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他心间没来由地掠过一丝慌意,想让忠叔停车,掉头回去,但最终只是扯了扯衬衫领口。

“空调温度调低点。”

忠叔照做,车内原本适宜的温度降了好几度。深灰色商务车拐个弯就不见了踪影,江稚转身往回走,收到程明朗发的视频。

她点开来,入目便是她和程与淮坐在草地上的画面。果然多年默契不是盖的,她还有点遗憾,这场自编自导自演,如此完美的戏就这么过了,没留下任何纪念。

既傻又白还甜:

“干得漂亮!!!”

“你都没看到舒宇那狗东西脸色难看成啥样了,小样就他还想暗中使绊子,结果反倒吃了个大瘪,哈哈哈我先笑为敬!”“话说到底咋回事啊,我哥怎么就突然摔了?摔就摔吧他怎么还拉着你,又那么刚好让你坐到他腿上,该不会是你们故意演的吧【阴险】”“不得不说,这简直是一箭三雕啊,舒宇吃瘪,艺晗姐打消了疑心,奶奶也被哄得眉开眼笑。”

江稚回复:“你猜?”

程明朗猜不准,回了一串句号泡泡。

“奶奶找我要视频,先不聊了。”

江稚倚门扶着腰,眸底漫上愉悦笑意。

她点进微信置顶,给【男朋友】发消息,问出心中疑惑一一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陪她演这场戏?

手机震动,程与淮点开新信息。

为什么?

说不清道不明。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

当时理智是缺席的。

山色葱蔚,绿意潮水般起伏,车子在林荫道上平稳前行,一束金色阳光从车窗外透入,很快又穿出去。

光影明暗交织,程与淮阖上眼,轻揉眉骨。一切大概只能用鬼迷心窍来解释。

大大大

午后,登门拜访的客人接踵而至,花园旁的停车场再次上演大型豪车展。程明朗跟在程惠远身边学着招待客人和回礼,忙得分身乏术。江稚换了身休闲风格的T恤和半身裙,照例来主院陪老太太喝下午茶,聊天听戏。

今日花厅格外安静,舒宇和章艺晗都不见人影,佣人告知老夫人在书房,让她直接过去。

江稚敲响书房的门,得到允许后走入。

老太太坐在黄花梨木书桌后,戴着老花镜翻看一本厚重的相册,慈爱地笑着朝她招手:“小稚,过来坐。”

江稚坐到她旁边的木椅上,不经意瞥见了相册上的大合照,是黑白照片,即使保存良好,也难掩岁月痕迹。

“这是1938年大年初一,所有程家人的合照。”老太太指尖轻抚相片,感慨道,“这也是他们唯一的一张合照。”同年10月25日,A市遭到正面突袭,澄园所在的崇山是破城要塞,为了给城中百姓争取更多逃命机会,当时澄园里的121位程家人,无一后退,死守崇山三日后,A市全面沦陷,而程家也几乎全族覆灭。仅剩程老太爷和族中的两位堂弟,当时他们在南洋谈生意,侥幸躲过一劫,得以保存血脉,重归故土,繁衍生息。江稚没想到澄园的百年历史里还有这么惨烈的一笔,她出生、成长于和平年代,关于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那些波澜壮阔的故事,只从爷爷和外公外婆的只言片语中听说过。

此时看着相片上一张张陌生而坚毅的面孔,她心底生出无数敬意。“这些年与淮一直致力于找回当年澄园被抢夺,流落到国外的藏品,他说,它们是从程家人手上丢掉的,就该由程家人找回来。”“对了,"老太太又想起什么,“去年与淮得知有个…好像是北宋年间的古董瓷瓶在瑞典的消息,抽空飞了瑞典好几趟,你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吧?”江稚微怔,点点头。

“是的,奶奶。”

“看来真是缘分天注定哪。"老太太笑道,“兜兜转转,还是在瑞典遇上了。“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了,我给你看看与淮的照片。”他小时候不爱拍照,即使出现在照片里,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样。江稚一张张看过去,目光猛然顿住,惊喜地问:“这是他妹妹吗?好萌啊!”

小女孩五官精致,和他至少有八成像,穿着漂亮的公主裙,似乎有些不情愿,嘴巴嘱着,也没看镜头。

奇怪,怎么从没听说过他有妹妹,程明朗不是说他是独子吗?“呃,"老太太欲言又止,“这就是……与淮。”她记得很清楚,那年他才三岁,生日当天被他妈妈哄骗着穿上小裙子,只拍了一张照片就赌气跑掉了。

江稚没忍住,笑了,眼眸转了转,生出“坏"心思:“奶奶,我可以把这张照片拍下来吗?”

“当然可以。”

江稚打开手机相机,调整角度,对着某人小时候的女装萌照拍了好几张。有了把柄在手,他还不任她予取予求?

敲门声响起,佣人出现在门口,说是章老太太来了。江稚猜测应该是章艺晗的奶奶,难道章艺晗打不过,喊家长了?两位老闺蜜许久未见,定有说不完的话,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她也不好打扰,便先回南院了。

江稚回到房间,窝进摇椅,捧着手机打开浏览器,输入关键字,点击搜索。近几年来各大博物馆都陆续接收到了程家捐献的文物,而捐赠人那栏,无一例外,只署名了姓氏:程

不只是他,是程家。

是程家的所有人。

江稚将手机息屏,望着窗外出神。

之前她问他,有没有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他当时答的是,一个北宋年间的瓷瓶。

奶奶说,他为了这个瓷瓶,飞了好几次瑞典。可她知道他目的地,是斯京。

前年冬至,她曾在斯京的街头,见过他。

惊鸿一瞥,擦身而过。

那才是初见。

暮色悄然四合,一抹橘光安静泊在窗沿。

江稚唤醒手机屏幕,在聊天页面缓慢敲字:“你什么时候回来?”程与淮从来没有跟人报备行程的习惯,但她显然是例外:“七点左右到家。”

又问:“有事?”

江稚回复:“没有,等你回来噢。”

她退出微信,点开追更的小说。

晚宴上,男主角撞见女朋友和别的男人跳舞,醋意大发,到家后直接抱起她,丢到床上,酱酱酿酿。

江稚看得津津有味,等到七点临近,她掐着时间给他发了那张童年女装萌照,然后开始默数:

还没数到一百,便有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她门前,还礼貌地敲了三下门。

江稚连忙藏好手机,轻咳了声:“请进。”门很快被推开,逆着光,男人棱角分明的脸更显深刻,面上分明没有什么表情,却气场迫人,极具侵略性。

“照片删掉。”

风雨欲来,窗户被撞击得砰砰作响。

江稚毫不怯场,直直迎上他视线。

“不要。”

程与淮默不作声地朝着她的方向,一步步逼近。危险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正面迎上并非明智之举。“这样吧程总,给你一个机会。”

江稚试着退让半步,好商好量地提议道,“如果十秒内,你还待在我房间里的话,就算你赢了。我肯定会把照片还给你,怎么样?我保证说到做到!”程与淮停下脚步,眸色有了细微变化。

须臾间,他低低地笑了声,意味不明。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啊。”

江稚背过身,掀起了上衣一角,假装要换衣服。他给她煮番茄鸡蛋面那晚,她穿着露肤度不算高的小吊带睡裙,他都那么有绅士风度,说话时只盯着她的脸看,目光不偏不倚。他是将禁|欲守德,清正端方的品格恪守进骨子里的正人君子。江稚就是吃准了这点,所以才有恃无恐,胆大包天地在雷区蹦鞑。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必然会被她故作脱衣的假把式虚晃一招,然后迅速转身离去。

果然,江稚没有猜错。

男人确实如她所料地转过身,抬步往门外走去。<1江稚抚平上衣,得意地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嘿嘿,她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简简单单,轻轻松松拿捏。“你输………了!

江稚惊讶得连话都没说完,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她竟然看到一一

他并未走出她房间,而是不紧不慢地……

把房门关上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