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思
章老太太意外碰壁,,被折了倚老卖老的威风,面子上抹不开,隐忍怒气带着孙女匆匆离去。
闹剧结束,其他人也陆续散了。
江稚望向树上,503号摄像头故障得很及时, 但又格外蹊跷。她想起他刚赶到湖边时,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会不会就是那时候吩咐人动了手脚?
她迫不及待想要确认,拉着程与淮往南院方向走。只剩程惠远还留在原地,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眉心紧皱,若有所思。等不及回南院了,可公共区域都有摄像头,差点就在上面栽了跟头,江稚只好偷偷摸摸把他拉进假山,监控死角,适合密谋。里面空间不算宽敞,也不够高,男人只能微弯腰低下头,她后背也挨着山石,往前站了半步,脚尖抵住他的皮鞋,上半身也几乎就要和他贴上。“摄像头是真的故障了吗?"江稚压低声问。程与淮神色不动,垂眸看她,耐人寻味道:“它只能故障。”假山由太湖石堆叠而成,秉持了“瘦、透、漏、皱"的风格,千姿百态。山石嶙峋而不规则,因而射进来的光线是不均匀的,有些地方亮,有些地方暗,而他此时就站在昏暗处,看不太清神情。然而江稚却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由得思绪万千。眼前这个男人公私分明,正直凛然的声名在外,没有人相信他会偏私,偏偏他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她打破原则,退让底线。“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明知故问。
江稚很清楚,作为集团最高管理者,他本就是制定规则,行走在规则之内的人,打破规则便意味着将那些一直以来信奉且严格执行,根本性的,可以说是信仰的东西亲手摧毁。
他明知一旦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信誉受损,如何服众?可他仍然选择替她掩盖,包庇她,成为了她的共犯。他有了瑕疵,不再完美。
却更加吸引她,让她止不住地心动。
为什么这样做?
程与淮琢磨着她的问题,当时情急之下他并没有多想,下意识就做了。如果真要细究,大概是儿时有一次被推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没人和他站在一起,也没人护着他。
深知那种孤立无援的滋味,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站在她这边,护她周全。纵然心绪繁复,说出口永远是云淡风轻:“在澄园,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他会无条件为她兜底,善后。
从拍卖会上认识以来,他展现给她的只是辽阔精神领域中的冰山一角,正人君子、优雅绅士,风度翩翩,是别人也可以看到的一面。也许她顶着他合约女友的身份,出于演戏,不露破绽的考虑,还多了几分温柔偏纵意味,但他始终是游离在外的,甚至对她设限,边界分明,禁止越界。直到此刻,江稚才真正确定,那道隐形界限已经消失,他的世界正式向她开放。
她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喜悦占据上风,情不自禁笑出声。触手可及的距离,江稚忍不住上前拥抱他,月影般覆上去,用力搂紧他的腰,假山里光线晃动,一如那颗雀跃不已的心。不是为了道谢,他们之间已不需要。
男人似乎逐渐适应了她的亲近,肌理线条并未像先前般绷紧,是放松状态。“我以前在普罗旺斯旅行的时候,听本地人说过一句谚语,干旱会引发人的纵火欲。”
比方说,他总是把衬衫扣子系得一丝不苟,就会勾1引她想把它们一粒粒扯开来,窥探他深藏不露的私隐。
程与淮被她抱得有些心不在焉,一时间不太能理解这句话:“嗯?”“没什么。"江稚松开手,重新站直身体,迎上他视线,漂亮杏眸含笑,熠熠生辉,“我很开心,真的,程与淮。”
得寸进尺是人的本性,就像完美无瑕的玻璃一旦出现裂缝,便会让人生出将它彻底击碎的欲|望。
她也想进入他的世界,肆无忌惮,试探出他的底线究竟在哪儿。“喵呜!”
伴随着一记不满的吼声,一颗嚣张的猫猫头从假山上方探出,江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逆……
想到什么,她及时打住。
程与淮淡声问:“这只猫是你的?”
“你怎么知道?!"江稚定定地凝视他的脸,不错过一丝表情变化。腼腼是程明朗年初从斯京带回来的,性情怪异,时而抑郁时而暴躁,不喜近人,还带有一定攻击性。
江稚初到南院,当晚腼腼虽然尿湿她的床以示敌意,却被他偶然撞见夜里守在她窗前睡觉。
尤其是今天家宴上,她们配合无间地表演,这种默契不是一朝一夕间能培养出来的,程与淮便越发肯定猜测。
既然已经被他发现,江稚也不藏着掖着了,当场管教起来:“江腼腼,你这个逆女!"<1
众所周知,奶牛猫是猫界的颜值和智障担当,她收养的这只曾遭前主人虐待遗弃,患上抑郁症,治了两年多病情才有所好转,慢慢恢复了本性,皮得不行,尿床偷袭拆家是家常便饭,还爱干架挑事,连路过的狗都得挨它两拳,所以才会取名腼腼压一压性子。
今年二月初,她意外身受重伤,昏迷了近一个月,期间处于失联状态。程明朗误以为她死了,腼腼也以为自己再次被遗弃,抑郁症复发,他只好把它带回澄园。
逆女腼腼自顾自地舔爪爪,并不搭理她。
江稚气呼呼地跟男朋友告状:“它欺负我。”程与淮没有养猫的经验,开玩笑提议道:“要不让林管家扣掉它今天的猫粮?”
“腼腼你听到了吧?"江稚马上变脸,同仇敌汽地指着他说,“就是这个坏叔叔要克扣你的伙食,让我们一起讨伐他!来吧,我和你才是一边的。”腼腼似乎听懂了,直勾勾地盯住他,随时准备发动攻击。某位见识到人心险恶的坏叔叔…”
另一边。
正在回家路上的章艺晗趴在后座,泪水决了堤似的,崩溃大哭。不仅脸面丢光,还被推下湖受到不小惊吓,被那么多人看了笑话,最后公道没讨到,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最可恨的是江稚这个始作俑者却丁点儿代价都不用付就全身而退。
她又是憋屈,又是难过,整个人难受极了。章老太太本就不忿,被她哭得心烦意乱,从小骄纵惯了,遇事只会哭哭啼啼,真不争气。
“艺晗,现在没别人,你跟我交底说句实话,真是江稚推你下水的?”章艺晗哭得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其他人怀疑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奶奶也不相信她?
她怎么可能以身犯险跳湖去栽赃陷害江稚?!章老太太眯起眼睛:“那摄像头未免故障得太巧合了。”章艺晗抽泣着说:“我感觉是被人动了手脚。”章老太太也拿不准:“如果真是这样,更可怕。”程与淮行事向来沉稳持重,如今竟为了一个女人不顾原则底线、利益和大局,宁愿得罪世交也要维护她,已经不是为色所迷那么简单了。看来之前她们低估了江稚在他心中的分量。“那我怎么办?"章艺晗脸色惨白,“是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章老太太斜睨她一眼:“你在程家不是还有个靠山?”“您是说,舒伯母?"章艺晗止住泪,迅速反应过来,“对,舒伯母肯定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的!我这就打电话跟她说…”“不急。“章老太太阻止了她,“这件事得从长计议。”不要轻易出手,一旦出手就要一击必中。
章艺晗用力点头,这口气积在心间,横冲直撞,她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一个人。
今天在江稚那儿受到的羞辱,她发誓一定要成百上千倍讨还回来!大大大
晚宴严格意义上来说才算家宴,入席的只有族中几位长辈和老太太所出的四房儿孙们,菜式以家常菜为主,很是丰盛,气氛也较为温馨和乐。饭后众人分散四处,聊天喝茶吃月饼,赏花赏月。老太太难得兴致高,拉着程与淮和程其茵陪她打麻将,大伯父程正远主动加入,凑了一桌。
大家有意哄老人家开心,十几圈下来,老太太胡的次数最多,程与淮却没开过张,连大伯父的屡屡示好都被忽略,人还坐在牌桌前,心思早已飘到了别处落地窗外,江稚正和程明朗、程则颖程光曜在花园里玩仙女棒,传出阵阵欢声笑语。
小胖墩活像刚出笼的小鸟,兴高采烈地举着小烟花转圈圈,又跑又跳,程则颖在后面追他,你追我赶,玩疯了。
此情此景,令程明朗心口堵滞,充斥着无言的酸楚。以前稚稚也是这样活泼明媚,走路蹦蹦跳跳的,每次见面她都会不知从哪个角落跳出来故意吓他,打架也特别厉害,真诚仗义,勇敢坚韧,有一副很好的心肠,但凡认识她的人都很难不喜欢她。
自从她受伤后,就像一丛明亮篝火,被丢弃于漫天大雪之中,渐暗渐淡。如果那场意外没有发生,该有多好?
所有人都会幸福着。
江稚吃着橙子味水果糖,手里的仙女棒已燃尽,程明朗回神,取了根新的,用打火机点燃。
风有些大,她虚拢双手护住摇曳的火苗,金灿灿焰火迸射出来,如同星辰般,在她眼中闪烁。
程明朗不禁眼眶一热,迅速别过脸。
江稚察觉到他的异样,笑着一拳锤在他肩上:“甜甜,你也太没出息了吧。”
“……是沙子进眼睛了。“程明朗闷声说,强行挽尊。“小哭包。“江稚又给他来了一拳。
看着她和程明朗有说有笑,程与淮不免想起之前酒店那夜,他们围坐在草地上一起听歌喝酒,也是这样地开心。
当时他在房里处理工作,想发信息让她上来,又觉得没有可打扰的身份和立场,于是作罢。
怎么没有身份和立场?
她……是他的女朋友。
程与淮漫不经心地将七小对的自摸牌九筒丢了出去。此时,她应该在他身边,陪着他,不是吗?新一轮牌局开始,程与淮给她发了条信息:“替我打会牌,我回个工作电话。”
不是吧,中秋节都不能好好过,打个牌还得分心处理工作。江稚没回复,直接进来花厅,走到他身后:“事先说好哦,我牌技不太行。”
“没事,输了算我的。”
两人交接完,江稚坐到他的位置,佣人给她端来一杯茉莉花茶,放到旁边小木桌上。
程与淮拿起手机走出侧门,停在灌木花丛边,熟悉的馥郁香气勾起了某些回忆。
那时她拉着他躲在花丛后听大伯母的墙角,一朵粉紫色小花刚好落在她领口,月湖边的拥抱后,那朵花就不见了,不知是掉地上,还是…掉在别的什么地方了。
他及时掐断不该有的虚浮龌|龊思绪。
又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并没有什么工作电话需要回。
在外面待了几分钟,程与淮回到花厅,大伯父可能有事走开了,由程明朗接替。
江稚手气正好,兴致高涨,眼神示意他待旁边就行,她来玩。程与淮也正有此意,拖来一把椅子,坐在她右侧,状似随意地将手搭在她椅背上,凑近去看牌,牌挺不错,只是……他习惯把牌按照顺序摆放规整,而不是像她这样颠三倒四,杂乱无章,他一张张地重新摆好。
江稚见牌被他摆得整齐划一像是在参加军训,便起了玩心和他作对,故意颠倒打乱。
程与淮眸底闪过一丝无奈,颇有耐心心地去纠正,她不甘示弱跟着捣乱,两人的手碰到了,他顺势轻轻握住她的手,带离。他动作自然而随性,在男女朋友间做起来也很正常,但江稚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跟情窦初开的怀春少女般,不争气地红了脸,心跳加速。男人像是从后面拥着她,存在感极为强烈。离得这样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积雪木气息,稍一回头,便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如果再近点,就能和他脸贴脸,鼻尖蹭鼻尖。暧|昧极了。
呃,就算是在人前演戏装亲密,有必要靠这么近吗?“打三筒。"男人在她耳边低声提醒,明显是察觉到她的走神。右手被他在桌下握着,江稚左手打出三筒,被上家的老太太碰走,很快又轮到她摸牌,翻开来看是七万,不需要的牌,正准备丢掉,他再次同她私密耳语“明朗在做清一色,已经听牌,单吊七万,其茵手上有三条七万。”江稚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开透视眼了?
转念又想到他可是麻省理工的数学博士,而麻将恰好涉及数学的概率学原理,他可以根据每人打的牌,大概推算出他们手上还有什么牌。太可怕了吧,这样跟明牌和他打有什么区别?还好他和她是一伙的。
江稚当机立断道:“那我们这张七万留着不打。”程与淮轻笑了声,尾音微扬:“嗯。”
江稚听得耳根微热,默默地将同情目光投向对面的程明朗,这人还傻乐着呢,殊不知他好不容易攒的清一色大牌已经完全没有希望自摸了。程其茵也在悄悄观察紧挨而坐的两人,用妹妹的话说就是现场磕糖,眼角余光往牌桌下斜去,便是一双十指交扣的手,不为人知的甜蜜。他们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但又恰到好处的隐秘气场,只属于彼此,别人谁都进不去。
午宴上,与淮哥鲜少动筷,全程都在关注女朋友,她嫌剥虾麻烦,他亲手给她剥,担心她吃蟹体寒,倒一杯花雕酒放她手边,就连和长辈说着话,也能适时地给她递上需要的纸币…….
仿佛这些事早已成为习惯,他自然而然就做了。估计他对自己都没有这么体贴入微,周到细致。还有,他看她的眼神,也和看其他人完全不同。怎么说呢?
就…很不清白。
是那种男人看喜欢的女人的眼神。
这些年他接触过不少优秀女性,世交名媛淑女,独立知性的职场女强人,以及艺术领域的才女们…形形色|色,出类拔萃,但他和她们都止步于工作上的联系,基本没有私人往来。
以致外界曾因此妄自揣测他的性取向。
程其茵终于明白,他以前只是还没遇到那个可以走进心里的人,宁缺毋滥,她深信以他的性子,如果爱上一个人,便会死心心塌地,从一而终。“自摸!“老太太高兴地把牌一推,“对子胡。”程其茵竖起大拇指夸道:“奶奶好厉害。”程明朗怀疑人生地去翻剩下的牌,看到自己的自摸牌七万被另外两家牢牢抓死,顿时绷不住了,痛彻心扉。
“啊天要绝我!!!”
江稚和程与淮相视而笑,默契地交换了个做完坏事后秘而不宣的眼神,双手奉上筹码:“奶奶您今晚手气真旺。”
老太太喜笑颜开,连连点头。
她还没老糊涂,运气好是一回事,要不是他们三家轮流放水,她哪能赢得了这么多把?
程与淮微微弯起唇角,从木桌上拿过茶杯,低头浅酌。一入口便知不是惯常喝的明前龙井,他微怔了下,只见杯沿处还沾着淡淡口红印,正好就是他刚刚喝过的地方.……他不露声色地咽动喉结,将茶水喝了下去,舌尖尝到淡淡茉莉香。茶杯没有再放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