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好像停了。
林照溪站在单元楼下的过道里,抬手伸出廊外接雨滴。
萧砚川说这顿饭是为了往后有工作交集的话,多条路,可能是出于他知道自己是化工厂的人,也可能是弥补他下属的过失才出面,但如今静下心来想,她的岗位其实只是做些接待事务,并不能成为别人的路子,除非……
林照溪指尖摩挲着手中残存的雨滴,转身去敲了赵大姐的家门。
她答应明天去相亲了。
她需要尽快回到技术岗位,那么今晚这顿饭,她才吃得不心虚。
因为时间紧,她便想到刚才与萧砚川说的绍兴会馆,她也有些想吃了,于是地点就定在了那儿。
明晚下班直接去见面,是以林照溪准备上班前就换上一身水蓝色的连衣裙,纯棉的质地暄软又不会太贴肤,立领口不过脖颈半截,让人穿着不自觉抬头挺背,她又想起萧砚川,和他吃饭都不敢塌腰含胸,他像钢板一样正。
绍兴会馆的门头灯才打亮,路边的车已经堵了半道,车牌上写满了京A,谁都自觉保持距离,于是车队就这么拉长了。
会馆内的包厢窗户一个个支起,正对着馆中的花园,昨夜下了场春雨,今日开得更盛了,空气里散发着幽微的暗香,随着食单一页页掀动。
“这次出国的训练名单里,知道为什么没有你吗?”
主座上的老太太金边老花眼镜搭在鼻梁上,金穗子从镜架两边垂下,绕过黑底绣金的褂子领,眼睛是在看菜单,话里却说的是名单。
热茶汤沁入瓷杯中,坐在一旁的青年人答:“能者居之,又不是非要定我,美琴女士,我们不走关系。”
张美琴已经不想看菜单了,将金边眼镜摘下,金穗子便挂在了脖子上,她将菜单推向大孙子,叹了口气:“看来我也要舍下我这张老脸,去给你走动走动关系,男女关系。”
萧砚川厚皮子厚脸,淡定地拿起菜单翻起来,耳边还是张美琴的声音:“我问了你们领导,他说砚川什么要求都符合,就是一点,未婚,没有家属在国内,谁都不敢放出去。”
萧砚川翻了两页菜单,又端了杯茶慢条斯理地喝起来,然则说话的人却不口渴,继续讲:“现在提倡晚婚晚育,不是让你不婚不育,你已经够听从指挥了,三十了都还没对象,先前给你介绍了几个,怎么就没合适的?”
“没意思。”
“那什么有意思?”
菜单翻到了绍兴黄酒那一页,萧砚川搁下茶杯,说:“切炸药有意思。”
张美琴“哼”了声:“那你就跟炸药过一辈子啊?”
“我的第一个军功章就是炸药给的,那炸药如果弄不好,你孙子半边胳膊都没了。”
张美琴若有所思,这时侍应生进来倒茶,她听见萧砚川点了黄酒,也不想问他今儿怎么能喝酒了,她都想喝了。
她不开口,萧砚川也不说话,她认为这是她的冷战态度,让他反思,让他添堵。
但菜上来了,他竟然还挺有胃口!
张美琴沉呼了口气,抿了道茶,决定把话说绝:“那找个搞炸药的?你不是说切这个有意思吗?”
萧砚川忽而扯唇笑了下。
背靠到椅子上,温着黄酒的热瓷盅里盛满了水,他的右手食指腹沿着酒瓶的细口绕了圈,中指又点了点,那盅里的水也晃铛地轻响着。
“一个男人觉得一个女人有意思,就想到要娶她,思想未免太龌龊。”
张美琴有些生气:“你清高,你这种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就是你结不成婚的根本原因。”
“不,我尊重科学家,你知道吗?导弹的炸药都得他们来切。”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如果哪个女孩子听你说这些炸啊弹啊的,谁能吃得下饭?”
“晃铛!”
小瓷酒瓶搁回温水盅内,绍兴会馆的大堂低低矮矮地响起觥筹交错,一角的圆台上有捧着琵琶唱弹词的女先生,停杯投著,抿一口醇香的黄酒,林照溪的话匣子开了:
“我们平时的工作就是搞炸药,放炸药,又或者是研究一点无机化学,比如盐酸,稀有金属。不过我最近被打入冷宫,专搞文书。”
说罢,林照溪对着酒杯叹了口气,颇有种英雄末路的凄凉。
而坐在对面的男士双手搭在腿上,笑时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嘴角有些苦,说:“做文书工作不好吗?我没有说搞科研不好,我只是觉得,人工作到一定程度,会发现安稳和充足的生活时间最重要。”
林照溪听着他的话,目光有些失焦地发呆,右手托着脸颊道:“你说得也没错,所以我很喜欢你的工作,稳定,还安全,顾家。”
被她一夸,向源腼腆地低头抿唇笑:“林小姐比我大两岁,是我说话班门弄斧了。”
林照溪又喝了口黄酒,觉得胃里暖暖的,又给向源倒了一杯,大方地招呼他继续吃,他却说够了。
她想起萧砚川的饭量,于是对他说:“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更应该吃多点。”
谁知向源忽然不好意思了起来,低头拿起筷子的时候,眼神抬起看了林照溪一眼,又收回,低声笑说:“你挺像我妈的,会照顾人。”
林照溪脸上的笑微微僵了僵。
她是想找丈夫领养一个孩子,老天爷是不是听错了,她不是要找一个把她当娘的丈夫。
吃过饭,绍兴会馆门口停的车也陆续开走了,路面留出一条车道,向源邀请林照溪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
她说:“吃了酒,还是别酒驾吧,我们走路好了。”
向源又娇羞起来,说:“还是林姐姐想得周到。”
她怎么就成姐了……
也罢,确实虚长几岁。
于是两人就沿着路边的人行道走,向源双手推着自行车,胡同的路并不宽,路灯也不明亮,林照溪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脚边的影子,也暗得像低垂的柳枝。
忽然,身后有车灯照了过来,将影子照得鲜明,也在暗窄的胡同路里照出了一束光。
林照溪看得清眼前的路了。
她不由走得快了些,可能是巷子太小,那辆轿车开得太慢,所以一直在她身后铺来一地明黄的光。
灯光如潮汐缓缓漫向尽头,车厢内的后座里,张美琴女士说:“你看,谈恋爱的男女就是不孤单,逛街吃饭都有人陪着。”
她这句话是说给坐在一旁的萧砚川听的,他右手托腮撑在窗边,晦暗的光影掠过他的眉眼,长睫垂了垂,对司机说:“刘叔,开慢点。”
一直到出了路口,车身右拐进入主路,那对年轻男女则向左,与这束车光分道扬镳。
刘叔先送萧砚川回去,最后才把车开进萧家,张美琴喝了两杯酒,还有些犯困,忽而笑了笑,说:“这小子还会请我去绍兴会馆喝酒了,我还以为他只知道吃食堂,牛嚼牡丹,分不出细糠。”
刘叔把车停进大院里,闻言轻轻叹了声,说:“老太太,您也别说砚川了,他干这行危险,不成家也是不想拖累别家姑娘。”
张美琴往车窗外望,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洋楼,只孤零零地亮着一盏等人的灯。
“吧嗒!”
林照溪回到宿舍后,先是瘫在沙发上缓了好一会儿,才随手拿过茶几上堆的文件来看,不知道为什么,相亲完了之后,搞事业的干劲更足了。
她做了几份数据表格,最近所里的项目她都有了解,解决方案也在会议上听过,反正她最近赋闲,就当做题,又另想了几个解题思路,这才放松下来,洗漱入眠。
第二天拿去给主任看。
主任不看,因为他刚被所长骂了一顿,没心情看她的ABC三种解题法。
“小林啊,你争点气吧,现在是你做题的时候吗,是你得抓紧进实验所,怎么进实验所……”
“主任,所长怎么骂你的,你现在带我去见他,我帮你争气。”
主任抬手撑脑袋,不想聊这个话题,只好看她交上来的数据报告,一开始没什么心思,后来倒看出点名堂,“啧”了声:“搞不好这个法子行得通。今儿各个实验室一起开会,设备跟不上,造出来的材料总是纯度不够,你跟我去找所长。”
林照溪站着没动,故意打了个眼色问:“帮你去骂他目中无人,打压下属,给你出气?”
主任无奈地指了指她:“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嫁人。”
说到这事,林照溪忙顺杆儿爬,汇报道:“我昨天去相亲了,一个男老师,长得挺清秀的,工作稳定又安全,还有寒暑假。”
这话主任就爱听了,脸上顿时欣喜起来:“真的?那太好了,我们实验室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
林照溪这么说的时候心里还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工作性质有风险,这样占人家便宜似乎不公平。
但她也只是拿这个进展先哄一哄领导,又没说一定会结婚,而到了所长办公室,他听了自己的工作汇报后,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林照溪一时有些捉摸不定了。
而坐在一旁沙发上的主任适时插了句话:“照溪找到对象了。”
林照溪:?
所长那对长了几根白发的眉毛动了动。
双手不动声色地把资料放到桌面,从右手边的文件架上拿了个牛皮纸袋,递给她:“你去跑个腿,到军委那边送份资料,上面贴了条子,你到了给门卫看就行了。”
林照溪抿了抿唇,刚才被主任肯定而雀跃的心思暗淡了下去。
但此刻的主任却只是动了下嘴皮,最后欲言又止了。
等林照溪沉默地领着文件袋出去后,主任对所长低言不满:“司机就能去送,你偏偏让她干这活儿,她心里又该不高兴了,本来她就一门心思只想做实验,诶。”
所长掂了掂桌上的这堆数据报告,对他说:“我就是想她立刻去实验室,你不是说她找到对象了吗?她越不满现在的工作就会越着急结婚。诶,敬霖,我答应过她的老师,不能让所里的年轻人再出事了。”
风吱呀吹过林道上的树梢,倾刻落下片片绿叶,步子踩上去也是吱呀吱呀地轻响着,薄脆得像林照溪的情绪,随时就碎。
过了军委大院的安检,有列兵领着她进办公大楼,她一路上也不敢东张西望,只记得穿过一片烈日照晒的广场,是以一进楼道,就觉得有些阴冷,或许是因为她的心凉,不怪楼也不怪道。
“您在这儿等一会,我去通知首长。”
林照溪忙说了声:“谢谢。”
手里捏着的密封文件袋上写了号码,但没有收件人的名字,是以要确定亲自交到对方手里才行。
面前的楼道尽头有一扇大窗,外面的绿意映了进来,光透过缝隙落在瓷砖地面上,林照溪踩进光里,风一吹,那树影又动了,于是她又踩到另一瓣光斑上,如此好像不觉得那么低落了。
忽然,身后有脚步声走来,林照溪步子一顿,立马恢复回端庄,露了脚背的淡蓝色船鞋一并,站定在门边,目不斜视,俨然是一个小门神,就守着她的目的地。
地上的光被一道巨大的暗影遮住,她看到一双棕色绑带工装靴停在鞋尖前,迷彩服的裤子束了进去,显得一双腿离地一米八,又高又扎劲。
林照溪眼眸一动,目光路过束腰皮带,看见一件迷彩绿T恤,那宽敞的胸膛微起了起,她的视线只能平视到这里,忽然有些手忙脚乱,将手里的文件袋拿到跟前,刚要开口,就听见头顶落来一句:
“你怎么来了?”
林照溪下一秒就抬头望见了萧砚川。
为什么来这里?
林照溪刚才被阳光所照的心又沉回了湖底,又咕嘟咕嘟地泛起了酸泡。
甚至是让萧砚川看到她来当跑腿送件的活,这个时间点,正常的科研人员都在实验室里忙碌,哪里有空来晒太阳。
她捏着文件袋的指尖紧了紧,咽了口气道:“所长让我来送资料,这个是签收的条子。”
说完越发觉得自己是送快递的了。
萧砚川的目光从她脸颊滑到牛皮文件袋上,说:“进来吧。”
低低沉沉的嗓音,没什么语气,跟他那张背光的脸一样严肃。
这间办公室也严肃,靠墙有一面铁皮文件柜,然后就是一张长木桌,黑色皮椅子,窗帘拉上了,显得屋子里冷冰冰的。
萧砚川找来了一支笔,在条子上签字。
林照溪想起那天她跟参观团阴阳怪气说话的时候,他正跟主任站在身后听,那会她语气不甚谦虚,他估计以为自己地位不低,所以为那场误会请她吃饭,没多久他就被同事叫走,原来真是有事来办的,然后……也是因为他要来办的事,让他现在目睹了自己在所里的真正地位。
笔锋落到最后一划,白纸陷下凹痕。
萧砚川将条子递回去,林照溪说了声:“谢谢。”
这话似乎应该萧砚川说才对,他绕开密封袋口的棉绳,就在林照溪要出门时,忽然听见男人说:“我需要确认里面的资料,请林小姐再待一会。”
她步子一顿,因为没干过这活,还不知道有这层环节,忙脚尖一收,转回身道:“好的,您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
萧砚川垂眸扫过文件,屋子里寂静得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林照溪实在无聊,于是眼神就从拉紧的窗帘滑到书架上,外层是一面玻璃,能看见里面放着的书,以及——
一个军功章。
就托在丝绒盒上,看起来熠熠生辉,是这个四方天地里唯一的亮色。
“这些数据是基于计算推导,还是实验得出?”
忽然,男人低沉的嗓音震了林照溪一下,将她从出神的思绪里抽回,她于是走到办公桌前,这张桌子不小,她不得不探下身子去看那密密麻麻的数字,然而坐在对面的男人却在她凑近时微微往后坐直,显然是拉开彼此的距离。
林照溪也有些拘谨,拿过单子来看,上面确实没有写清,于是轻声道:“可以借我一张白纸和笔吗?我算一下。”
因为萧砚川刚才拉开距离的举措,让林照溪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哪里让他皱眉头。
这时萧砚川起身给她递来了白纸,说:“林小姐坐吧。”
说罢他就让开了自己的座位,这怎么得了,她摆摆手道:“我站着算就行了。”
那可是首长的椅子!
萧砚川倒不端架子,单手将椅子一带,挪到了林照溪的身后,他刚才坐的位置的对面,对她说:“我这里没有待客的沙发,林小姐别介意。”
他这么说,林照溪拒绝坐就是介意了。
于是硬着头皮说谢谢,皮质沙发将她身子陷了进去,坐着计算倒是舒服些。
笔尖在白纸上划出沙沙的轻响声,萧砚川双手环胸靠在墙边,目光远远落在纸上的数字,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白皙的下巴处,脖颈轻轻滚动,女孩子没喉结,吞咽得很轻盈,他遂站直身去找水。
但是感觉没一会儿,林照溪就说:“这是计算出来的数据,因为单子上的数据跟我的计算结果一样,至于下面这列就是实验数据了,我给您标注好了。”
林照溪边说,手上的笔尖也没停,萧砚川微侧眸,看到她写字的速度也快,便说:“一直没问,林小姐在研究院是从事哪个职务?”
来了,他那顿饭的目的来了。
林照溪笔尖一顿,咬了咬牙,说:“就是普通的办公室接待和文书工作……”
这样说也有好处,就是让萧砚川认识到她就是个小兵,没办法给他找路子……
“普通?但我看林小姐专业能力很强,这份资料是最新的技术,难道说是你们所长夸大其词,唬我这个外行人了?”
林照溪忽然想起那天追着她给钱的将士说「我们首长一审问就什么都知道了,瞒不住的」!
“呵呵……”
林照溪紧张尴尬地笑了两声,说:“首长抬举,我们所里优秀的研究员非常多,我对他们也是心向往之,所以一直努力学习……对这些资料刚好研究过。”
萧砚川看着她把话说完,也不知信不信,只是目光转回手上的资料,淡道:“能进化工部的研究院,林小姐已是万里挑一了。”
林照溪当然听出是虚伪的随口一夸,于是恭维道:“哪里比得上您,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首长。”
萧砚川这时偏头看向她,说:“没有结婚,自然有精力放在工作上。”
林照溪愣了愣,好在反应够快,又夸:“那您真是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萧砚川唇角虚虚一扯,回她:“相信林小姐很快也能得偿所愿。”
说罢,他将手中的文件阖上,林照溪问:“是没有问题了吗?”
“如果以后有问题,还得麻烦贵院赐教。”
他的语气很平静,林照溪跟他打交道也战战兢兢,忙说:“应该的应该的。”
“送你出去。”
林照溪双手叠在身前弯了下身子,再低一点头就像鞠躬了。
出了办公楼,她的步子不由加快,但是又不能超过萧砚川,退半个身位都是人情世故。
好在他虽然腿长,但步伐不快,不过林照溪注意到,她来的时候是经过了一大片阳光暴晒的空地,但这会出来却不是那条路了,于是便说:“你们这儿真大,出去的路都有好几条。”
萧砚川闻言似乎才想起来问:“北门这条路走得长一点,不过阴凉些,可以吗?”
原来首长也怕晒啊,林照溪立刻点头说:“可以的,我刚才也晒了一路,都热出汗了。”
萧砚川略微颔首,双手垂在身侧往前走。
林照溪看见他的手,不由想起那天在粤菜馆门口碰到了它,条件反射地拢了拢自己的左手指,然后又想起他送自己回家时碰巧看见了赵姐,她说介绍对象的事,对象……
是不是还要约向源出来吃饭呢?
“林小姐一会是回研究院,还是去别的地方?”
突然,走在左前方的萧砚川朝她问了句。
林照溪左手环在胸前,右手扶了扶脑后的头发,说:“回研究院吧……”
“那就出门往左,有直达的公交。”
林照溪又感谢了句,但是步子忽地一顿,问他:“这里好像离高级中学很近?”
她想起来向源就是在这附近教书,而且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她不如顺路去看看,然后再回去打卡。
萧砚川垂在身侧的指节拢了拢,道:“往右,但步行不能抵达。”
“公交……”
“要过天桥,到马路对面坐。”
林照溪轻轻“噢”了声:“是有些麻烦,不过没关系,我自己研究研究,谢谢您送我出来,再见。”
萧砚川浓而深的眼睫一垂,便是告别。
往回走进大院,步子迈得又急又大,有下属来喊道:“首长!按照指示已经训练完毕!”
萧砚川身上出了层汗,闻着这个下属也是一股汗味儿,沉呼了道气:“都去洗澡。”
“是!首长!”
就在梁鸣转身要走时,萧砚川又叫住了他:“打个申请,我办公室要配个沙发。”
梁鸣愣了下:“不是大家都站着吗?谁坐啊?”
萧砚川眉头一凝,梁鸣立马心领神会:“明白,领导要坐,领导来了要坐!”
说罢他转身就往操场跑了进去。
傍晚的日头从西边晒来,萧砚川不想闻自己身上是不是有汗味儿,麻烦,他以前从来不想这个。
抬手拉了拉胸前的衣襟,往里灌进去一点风。
林照溪看到向源的时候,把手从领口落了回去。
“照溪!”
向源从学生堆里跑了过来,对她笑得露齿。
林照溪莞尔笑了笑:“刚好路过,想到你们应该放学了,就来看看你。”
其实是来看他的工作环境,毕竟相亲么,媒人嘴里的话不能全信,但林照溪还是要给赵姐送份谢礼。
“那不如去我们学校的职工食堂吃饭?”
林照溪心想,那下次要带他去化工厂的食堂吃饭吗?
毕竟礼尚往来,她暂时不太想欠人家的。
“我一会还要回去工作呢,下次吧。”
向源“噢”了声:“那我送你回去吧,刚好我也下班了。”
林照溪点头:“坐公交吧。”
向源挠了挠脖子:“我还不清楚怎么到你那儿。”
林照溪记得萧砚川说的方向:“我们先到马路对面,那儿有公交站点。”
说着林照溪忽然觉得有些口渴,刚才在萧砚川那儿真是紧张得什么感觉都忘了,这会带着向源往公交站走的时候,顺路进便利店,结账的时候她也没要向源付,还给他买了一瓶。
“照溪,你们工作是不是很忙?这个点还要回去加班?”
上车后,两人聊天时,向源随口问了起来。
林照溪现在的工作很闲,但以后进了实验室就忙了,于是点头道:“是啊,所以我说你的工作好嘛。”
向源这次没有被夸时的腼腆,而是有些若有所思起来:“这样挺辛苦的,不过收入应该很高吧?”
林照溪倒没怎么关注这个,她说:“够吃穿吧,因为不多,所以没具体算过。”
向源微皱眉头:“还是要了解清楚的,不然都不知道自己拿了多少钱,怎么花,怎么攒。”
林照溪发现向源还挺会对生活打算的,这恰好是她马虎的地方,不由点了点头,道:“好,我会注意的。”
等到了研究院,林照溪忽然心思一动,领着向源往食堂过去,说:“谢谢你送我,我请你到食堂吃饭吧。”
向源还有些踟蹰:“这个……还是我来请吧……”
林照溪拉了下他的衣袖,没等他欲拒还迎,就听到食堂里热闹的声音。
所里的领导吃饭都有固定地方,林照溪就故意拉着向源往那儿过去,等眼神探到一个身影出来,连忙笑盈盈地打招呼——
“主任!”
刚打了盆饭的章敬霖被这一嗓子吓到。
“小林啊你……”
章敬霖刚要问文件传达是否顺利时,眼角就瞄到了站在林照溪隔壁的男青年。
眉头一耸。
林照溪介绍道:“他叫向源,实验中学的老师。”
向源才反应过来在这儿吃饭会遇到林照溪的领导,忙拘谨地点了下头:“您好,我叫向源,今年26岁,籍贯安徽人。”
“安徽好啊,人杰地灵,欢迎欢迎。”
林照溪的目的只是让主任知道她确实在接触异性,为结婚作努力,此刻达成效果,便说:“那我们不打扰您吃饭了,您慢用。”
向源像个工具人一样,又被林照溪扯着衣袖抓走了。
等坐到餐椅上,面前推来一份饭,她说:“吃吧,今天辛苦了。”
向源还得说一声:“谢谢。”
两人吃着吃着,向源看到周围人来人往,这种职工食堂也有不少夫妻坐在一起用餐,男女互相有说有笑,但林照溪却没说话,他咽了口饭,开口问了一句:“你谈过恋爱吗?”
林照溪筷子顿了顿,嘴唇抿进一根豆芽,这种问题比较敏感,如果说没谈过,就会显得自己像个不谙世事的女生,容易被牵着鼻子走,如果说谈过,又得深究,于是她含糊问:“你认为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向源说:“会变得不一样。”
“不一样?”
“对,本来是这样一个人,但谈恋爱后就会变成另外一种人,比如不吃青菜,会变得能忍受青菜,就像化学反应,物质发生改变了。”
听到最后那句话,林照溪忽然捂唇笑:“化学反应?这个我熟,我就是搞化工的。”
向源看着林照溪,手里的筷子动了动,最后无奈说了句:“不是科学的,是浪漫的。”
林照溪嘴唇微微张开,向源低头吃饭,好像因为话不投机,而感到兴致蔫蔫。
但可以确定的是,向源谈过恋爱,不然他不会得出这种结论,但林照溪觉得恋爱并不难,因为她就是搞化学反应的。
而且还能搞出火花,恋爱么,不就是火花吗,触电吗?
但现在她想继续搞化学实验,却是需要先通过婚恋这道考验,寻找一个能与之发生关系的对象。
不过眼下领导知道她积极备婚,态度都变得谆谆教诲了些。
所长办公室里,林照溪把萧砚川的签收单子递了过去,又说他如果有什么问题,可能会来询问。
所长听罢让林照溪出去忙,他打个电话给军委。
“嘟”声响了四下,对面才接通。
“砚川啊,东西没什么问题吧?还要补充什么材料吗?”
“我用过一款炸药,泡过水,拉了保险丝,但只要不扔出去,拿在手里也不会炸,而且抛出去后,会停顿几秒钟才爆炸,我看了你给的资料,没有相关信息。”
所长指头点了点桌面:“这个视实验参数而定,怎么会有拉了保险丝不扔出去,还泡了水的情况呢?概率太小了,我们也没做过相关的测试……你记得是什么型号的炸药吗?”
萧砚川语气淡淡道:“都炸了,我上哪儿看它的型号。”
所长:“……”
不会就是他拔了保险丝还不扔炸药吧。
萧砚川又说:“下周有个保密讲座,你们派人了吗?”
“噢,定了,都是专家组,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事了?”
电话那端的人沉吟了下,开口道:“叫上林照溪,她来送材料给了我几个数据,讲座当天我也去,顺道见她,把问题解决了。”
所长眉头皱了皱,心里还疑惑着,但电话里不好追问,便说:“好。”
挂了座机,他从文件架上抽出一张名单。
第二天就是周末了,周五的人心变得涣散又光明。
林照溪接到领导的通知,安排她下周去参加一个高尖端的技术讲座,同行的都是大拿前辈,她就像坐了许久的冷板凳,终于照见了一点太阳。
拿到邀请函的时候,林照溪抿了抿唇,仔细看了又看,主任严肃交代她到时候要注意会场纪律,但她只听到一句话——
「看,他们还是没有把我忘掉。」
林照溪拿着信封走出办公室,下了楼,大院里还照着阳光,有几处砖缝长出了杂草,她步子越走越快,几乎要跑起来,经过它们时,提裙迈了过去,于是便不停了,一路跑出大门,可是她不知道跟谁分享,也不能说,一颗心像喜鹊跳上跳下,嘴角弯着笑,仰面让光照到脸颊上。
虽然她对婚姻无感,但或许是因为她即将定下来,所长开始让她熟悉核心技术了。
这种机会不是常有,她开始庆幸那天带向源过去,其实带谁去都没关系,只要是个未婚男子。
林照溪夜里躺在床上,还看着那个邀请函傻笑,但很快她就想起来了,要给赵姐送媒人礼物。
刚好第二天是周末,林照溪睡了个自然醒后,就去国营商场挑礼物了。
赵姐这个年纪,送丝巾最恰当,既不挑身型,又实用。
林照溪往高档商品区过去,这儿顾客并不多,而且商品摆放空间很大,一目了然,又琳琅满目。
“小姐,请问需要什么?”
“我想送一位女性长辈礼物,计划是丝巾,有没有合适百搭的款式?”
“有的,这边请。”
导购领着林照溪往里走,忽然经过一处过道口时,看到一幢显眼的身型,男人正倚在墙边,微低着头颅,看手里的传呼机。
林照溪眼瞳一睁,步子一下定在了原地。
正在此刻,那个男人也察觉到了别人的视线,微撩起眼睫,视线掠向了她,平湖里有了丝暗影。
“萧……”
林照溪看他今天穿了身黑色T恤,裤子是帆布工装裤,蹬着扎脚工装靴,一身便装,叫他“先生”比叫“首长”合适。
“萧先生,您也来逛街啊。”
这儿是女装品牌店,他又等在更衣间的门口,显然是陪女士来的,林照溪忽然想起他说自己“未婚”,那么就是在谈恋爱了。
“恭喜啊。”
萧砚川剑眉微微疑惑地一凝,林照溪说:“预先恭喜你喜得良缘。”
林照溪心情好,人也善良了,对一堵墙都能嘴甜起来。
萧砚川这时将传呼机收回裤袋,站直身道:“谢了。”
林照溪其实不太管别人听没听懂,自己说着高兴就好,这会导购给她选了几条丝巾,林照溪拿起来比对,说:“我试试吧。”
于是走到落地镜前,而萧砚川也站在更衣间旁边,此刻镜子里的男人双手环胸,巨树似地倚在墙边,穿着短袖的胳膊能看出来肌肉虬结,大约是等人有些无聊,开口对她说:“林小姐似乎心情很好?”
“对呀。”
林照溪给脖子系了条丝巾,转身对他说:“我发现了,有对象能带来天大的机会。”
萧砚川眉头凑紧了一分,目光落在她脖子上的丝巾:“对象、带来、天大的机会?”
林照溪点了点头:“是呀,这种事挺玄学吧,不过是保密的,其他我不能说太多。”
萧砚川见她又好心情地对着镜子试另一条围巾,喉结滚了滚,压着脾气往旁处瞥了眼:“林小姐,说的是下周的保密讲座吧。”
林照溪眼瞳猛地一睁,扭头看向身后的萧砚川,皱起眉头提醒他说话注意点。
萧砚川却扯了下唇,语气冰冷道:“我想你应该搞清楚,到底是谁给你带来的机会。”
林照溪很肯定:“就是对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