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性死亡(1 / 1)

第22章慢性死亡

乔宝蓓依照傅砚清的指示,办理好了资助贫困生的手续。虽不是头回做慈善,但拿到协议书和女孩手写的感谢信,乔宝蓓还是不免手心发热,整日没完没了地反复阅览六七遍。她读书时记不住课文的大脑,都能倒背如流了呢!这和在慈善晚宴千金一掷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买卖珠宝,走红毯,与名流杯觥交错,闲谈所谓的高雅话题,就像是在假扮圣人玩过家家。但这种感觉倒也没错。对富人而言,慈善捐赠的百万千万,只是指甲缝里微不足道的财富,他们不仅可以依靠这种手段,在公众面前树立良好形象,提高企业的社会知名度,还能享受做慈善带来的税收优惠。十万块的捐款没什么大不了,在慈善晚宴上不够看,在捐款数额标注会被嘲吝啬,买不起一只稀有包,修缮不了一个月的空别墅,雇佣不了一个得力老练的但人,但是足够让一个女孩安稳地备战高考,改变命运。当初丽珍攒够十万块才付起一套房的首付,盘下一家理发店的。那时她神气极了,涂着MAC的口红,穿着皮裙小披肩,带她逛街买新裙子新皮鞋,晚上还下馆子,一口气点了三道肉菜。

一人一孩当然吃不完,但丽珍没打包带走,喝得醉醺醺地跟她讲:“乔宝蓓,以后我每攒够一万块就带你来吃,还会有下次的,知道吗?以后别自己瑞着个塑料袋了。”

想到先前和她的谈话,乔包蓓当真为自己感到可耻。真是忘本了,竞觉得这只是一笔微不足道的小钱。

回黎城之前,乔宝蓓给女孩买了一只用于打电话发短信的手机,几套新衣服,一组干净的书桌。她需要确保她能安稳读书,所以打通人脉,让严主管和乔朵乔星盛多加照拂。

那张手写信,她怕手汗浸湿,让人给塑膜放文件夹好好保管,宛如对待一张不易而来的奖状。可每次她都会手痒,拿出来认真过目,每次都会感慨:天啊,这个女孩的字比她写的都好看,一定会考上好大学的。这几日的奔波,让乔宝蓓感觉自己像经历了一场分娩,回黎城的当日下午,她不出意外地发了一场高烧。

家庭医生开完药走后,傅砚清便同佣人居家照料她。按行程安排,他本来是要回公司开会的。

她在床上悟了一身汗,热得不行,又不能吹太凉的空调,傅砚清就去拿润湿的毛巾,替她擦了擦后背和臂膀。

乔宝蓓眯着眼,能看见自己的手脚明显被晒黑一度,不过和他比较,她还是很白净的。

擦完身子,傅砚清将帕子搭在水盆边,温声嘱咐:“一会儿吃完饭先别睡,得消消食。”

乔宝蓓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原以为自己是没什么胃口的,等熬好的粥端上来,迷迷糊糊又睡醒了。傅砚清没离她太远,拿笔记本在卧房客厅开完会,便过来拿起调羹一勺一勺给她喂着吃。

乔宝蓓本来是想拒绝的,可她实在烧得浑身无力,就由着傅砚清伺候了。喝完粥,她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玩平板,又重复看一遍芭比的系列电影。是她最爱的《公主学院》,这部不仅建模漂亮不过时,剧情也很有意思,已经看了不下五遍。

傅砚清冲了杯咖啡坐在旁边的椅子,像是在看她放的电影。乔宝蓓瞄眼他,煞有介事:“你也要看?”傅砚清没反驳:“陪你。”

乔宝蓓停顿一秒,默默把平板往他方向偏挪:“你看过吗?芭比的电影。”人都是有分享欲,尤其对自己最喜爱的作品,会恨不得跟所有人推销。乔宝蓓跟每一任男友都极有掌控欲地按头安利过,但李逢玉没时间看,严博扬又不屑一顾,第三位第四位都是出社会谈的,更不用说了……“看过。"傅砚清给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乔宝蓓惊讶:“你什么时候看的?”

不待他回应,乔宝蓓在平板上按了暂停键,双臂搭在桌上坐得板正:“我问你,芭比有几个妹妹?”

“你指哪部?”

这么严谨。乔宝蓓想了想:“《芭比之梦想豪宅》。”傅砚清略一思索:"skipper,Stacie,kelly。”乔宝蓓顿时被震撼,不死心:“她的死对头兼朋友?”傅砚清:"Raquel。”

乔宝蓓磨磨牙,又接连问他其他作品的故事设定,傅砚清思考过后都一一回答上来了,唯独没答上来的,是她问他“你知道十二个芭蕾舞公主的名字分别是哪些吗″。

这很刁钻,即使是她也要再看一遍才能想起来,所以抛去这个问题,乔宝蓓勉强可以给他颁发一个芭比六级学者的证书。她不明白,傅砚清怎么会看过芭比系列的影视作品,甚至还了解得这么透彻,是他在帮她收集芭比娃娃的时候耳濡目染的吗?无法否认,他的这点很让她欣赏,至少他们有一个共同话题了。看完电影已经是晚上九点。服过退烧药,乔宝蓓那股困意又上来了,安心放下平板去睡觉。

她入眠得快,呼吸也均缓,所以并未察觉放在床头柜的平板被人悄然拿走。客厅和卧房一样昏暗,只有四面微弱的暖灯在照明,傅砚清坐在沙发上,将平板朝上,屏幕自动亮屏,显现一张漂亮的粉红色调壁纸。他以指划开,没经过密码程序便直接进入和锁屏页面一样的主屏幕。这并不意外。

乔宝蓓向来没有给电子产品上锁的习惯,手机设置了密码已经是偏离正常使用习性。

在桐兴岛的那几天,每当她睡下,傅砚清都会拿起她的手机尝试开锁,但无一例外都没解锁成功。想要从头破解六位数的密码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促成的,有一回他甚至尝试到天亮。

他想不通她为什么会突然给手机上锁,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没办法解锁。他分明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她的所有社交媒体账号他都清楚,她发过的每条消息、记录过的每条博文他都了如指掌。

她屏蔽他的动态他也看到过,无非是喝了什么酒玩了一天牌穿了漂亮的裙子转圈圈。

他并没有在她的所有社交平台里发现任何行为异常的异性,她的社交圈仍然清白透明,都是经过筛选的。

不在的三年里,他们的婚姻已经平稳度过三年,怎么会在刚回国的这段时间就屡屡发生让人难以忽视的疑题?

是从前没有,还是他没有发觉?

度假的这些天,她拿起手机的频率并不高,且大多时候是和亲朋好友聊天,但乔星盛的出现破坏了他们唯一的相处。乔宝蓓依赖他,大概只是出于习惯性,如果有更好用的年轻男人出现,他会被置后。

否则她就不会偷溜出去玩。

他原以为第二日的出海凯旋,已经足以覆盖那天。可她却在陶艺店和那个男孩言谈甚欢。

海边,白裙,明黄的泳裙,漂亮的笑容,由其他男人掌镜拍摄的画面会让人生理性反胃。最让人反胃的,是他们的萍水相逢有了联系。在他所不知的情况下,他们会聊什么?

傅砚清的呼吸不自觉放缓收紧,连带捏着平板的指腹也轻微泛白。打开平板,他将会知道答案,哪怕是不顺心意的答案。将它揪出并且解决干净,好过什么都不知情,浑浑噩噩地度过。他需要掌握一切信息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事。傅砚清面无表情地点开微信,同步更新的片刻里,那些不断跳出的新信息,像在他脖颈上收束的白绫。

更新结束。

他以指一寸寸下滑,略过乔丽珍,略过宋瑛,略过她所有同性的亲朋好友,那些乱七八糟的群聊,在第十三列,看见了“乔星盛"的备注名。最后的聊天记录是”好的”二字,他们果然是有聊过。傅砚清点开聊天界面,快得几乎是不假思索。在看见她发给对方几张合影时,他感觉白绫已经收束到最末。

他垂眼,手指不断上下滑动放大照片反复观看,冷静地判断她笑容里有几分真情实感,并不自觉在心底拿出他们拍摄的结婚照作比较。那是他们唯一有过的合照。

他记得她穿着层层叠叠的婚纱举步维艰手足无措的模样,也记得她刻意摆出的端庄姿态。迎宾时她笑不露齿,双手服帖地交叠在腹前,逢人必定矜持地舒首,精致妆容也难掩疲惫。

他始终关注她,料定她对大场面胆怯,便起意再办一场只有他们二人的婚礼。在那场蜜月旅行他实现了,但她似乎总是不以为意。是他不够浪漫,还是站在身边的他不合心意?再比较,再思考,再看下去无异于慢性死亡。傅砚清打算将聊天记录清空放回床头柜,但退出去时,又鬼使神差地翻阅通讯录和朋友圈。

窥探欲像无底洞一样欲壑难填。

知她和旁人的私谈,观她隐秘的日记,推测她当时的心心情、重现那种场景,能让他在幻想里高1.潮,掌控欲得以满足。他无法戒断这种行为,所以干脆放任,何况这并不会伤害到乔宝蓓,她也不知情。

通讯录翻到“L",在一片熟知的人名里,他看到了一个崭新的、却又并不陌生的名字一一

李逢玉。

乔宝蓓高中时谈的初恋。

大概是身体体质好的缘故,乔宝蓓躺了一天烧就退了,隔日醒来已经能下床活蹦乱跳。

假期结束,朋友圈里的人嚎上班的上班,嚎开工的开工,唯独她岁月静好,仍过着一如既往的闲适日子。

但乔宝蓓也并非成日无所事事。从她落地黎城的那一刻,各方的邀约便纷至沓来。开秀的,观展的,喝下午茶的,打卡新店的,衣食住行一应俱全,只可惜她实在兴致缺缺,没有什么赴约的心情。在上流圈子社交,她总要戴着面具踮脚跳舞。面具不够华美,旋转不够漂亮,落地不够得体,会遭人非议,让人唾弃,即便那些人不会在明面上嘲笑,她也始终知晓这个道理。

结婚第一年,她如履薄冰,勤恳学着那些礼仪知识艺术鉴赏,直到傅砚清被调任海外分公司做外派工作,她才逐渐松懈下来做自己,不过偶尔做一些不抢小节的事,看那些人怔忪无措维持假笑的模样也实在有趣。乔宝蓓挑拣了一些感兴趣的活动让管家安排行程。烧刚退,她没那么着急出门,于是便理所应当的又歇了一天,其实本想请宋瑛来家里做客,但看她不仅课多还要替老教授代课,就歇了这个心。

她闲来无事,给乔丽珍拨去电话,想问问新店现在装潢得如何,却得知她昨晚骑电动车和人撞上,一不小心把手给摔骨折了。乔宝蓓顿时坐不住,皱着眉从贵妃椅上起来:“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呀?”

“跟你说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医生,而且我已经在医院做完手术打完石膏了。“乔丽珍倔,说得故作平静,其实摔那一下疼得她整个人都吱哇乱叫。乔宝蓓仍放心不下:“那你回家了没有?我去看看你。”“没呢,还得住院观察一天。”

“哪家医院?“她追问。

“就明洋路那个万华骨科医院。”

“万华骨科医院……“乔宝蓓喃喃,莫名觉得这个院名熟悉,但她没仔细想,只说,“你等着,我过去。”

乔丽珍倒也没拦:“那行,你过来顺便帮我把费用缴了。这里是民营医院,费用可贵了,没个把万下不来。”

她病急,怕公立医院挂号困难,想起谁家小谁说过这家骨科医院还不错,是熟人开的,便二话不说直接跑来了。整个急诊流程的确清净且迅速,就是出来的账单让她心里一惊又一惊。

乔宝蓓无奈:“人把你撞了没给你赔钱啊?”听筒静默几秒,透出淡淡的幽怨:“是我把人商贩的车撞倒了,不过对方倒没什么事,还硬要驮着我去医院。”

乔宝蓓已经想象到那种画面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将电话撂下,让司机备好车,换一身衣服准备出门。

住家阿姨已经烧好晚饭,乔宝蓓下楼时嘱咐了一声晚点回来,随后走向玄关。

她低头穿好鞋,刚起身,大门的锁开了。

偏头看去,是下班回家的傅砚清。

四目在半空交汇,男人的手拧了拧门把,随后松开向她走近。他高大的身影遮掩大半的顶灯,垂首睇她:“这么晚,要去哪里?”乔宝蓓捏紧包包,垂下眼睫解释道:“丽珍手骨折了,我得去看看。”“什么时候。"他紧追着问。

“昨天晚上。”

“没去医院吗?”

他的口吻平静且生硬,乔宝蓓感到怪异,不由抬起头看向他,只见他面无表情的那双眼布满了血丝,正凝瞩不转地盯着她看,格外毛骨悚然。乔宝蓓胸腔下的心脏重重坠了一拍:“………现在就在医院。”傅砚清笑了下,唇角微微上扬,但笑意不达眼底:“这么晚就别去了,让助理代劳吧。”

他说时伸手握住她的腕骨,整个人都向她逼近,让她退无可退。乔宝蓓的小腿抵着换鞋凳,被逼迫得直坐在上面,连分开的双腿都被他以西裤阻隔。

她怔忪地看着他逐渐放大的面庞,男人湿热的气息像要灼烫她的双眼:″地址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