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苗苗素善病
季松沈禾离开了半个多月,孩子们也半个多月没有打东西,此时对她望眼欲穿,一时间也顾不得其他,明明只有两个人,却还是争先恐后地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好几次两人都同时说话。
再加上其余几个乖孩子也委托两人来带话,所以俩孩子滔滔不绝地说了好久,说完后端着茶杯咕咚咚灌水,喝完了才松了口气,又凑到沈禾面前去看清单:“奶奶你弄完了没有?”
沈禾说弄完了。她自小被父亲捏着手指练字,练的还是颜真卿,写的字刚劲有力,又快又好;她说记完了,俩孩子便乖乖地盘膝坐在她面前一一按习惯,她还会再和孩子们对一遍单子呢。终于对完了单子,俩孩子精神头更好了,半趴半跪地撑在桌案上问:“奶奶,你和爷爷去哪里玩了?”
沈禾苦笑着叹气:“你们穗儿姐姐成婚,我们被拉过去使唤,现在还没缓过来呢…你俩没事就回去读书,我要歇歇。”俩孩子失望地哦了一声。好在目的达成,他们也没有多想,一骨碌站起来离开了。
沈禾坚持送到院门口。待到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了,沈禾回屋关上房门、还上了栓,呼吸粗重地坐回到桌案后,从那沓子纸的最下面取出几张纸来。那字龙飞凤舞,入木三分,虽说看不出练的的哪位名家,但笔画之间有些勾连,隐约带着行草的痕迹。
正是季松的笔迹。
沈禾心跳如鼓,面色渐渐红了,鼻尖也沁出汗来一一沈家规矩严,把孩子教养得很好,她从来没有翻过别人的东西。即便是昔日季松送上的身家,她也把它好好地安置在一旁,只在收到时看了一眼;后来还是两人去摘桑甚,季松怪她不认得自己家,抽了个空和她一起批所有店铺宅院田产都看了一遍,她这才对自家夫君的身家有了个浅显的认知,不住感慨她夫君果然阔绰。
除此之外,她从没有翻过季松的东西,最多是借他书看时,偶尔看到他在页眉页脚做的批注。
但是这一次……并非是沈禾故意翻看季松的秘密。两个孩子追逐打闹,将纸张散落一地,她不巧看到了,倒也不算是她的错。沈禾花了好长时间给自己鼓气,方才定下心神去看纸张。纸张内容其实很简单,不过是写她某日某餐吃了些什么,偶尔会有标注,说哪些食材、哪些烹饪手法最受她青睐。
问题在于……
时间是从成婚一个月开始,一直记录到昨天……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两人交心、季松说出那句"为人性癖耽苗苗"的时候开始,一直记录到现在。
沈禾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窃喜是有的,喜的是夫君这样爱惜她;然更多的是庆幸,庆幸是从两人交心的那一天开始记录,否则她就要怀疑季松对她如此用心的目的了。
但话说回来,刚刚成婚后,季松就从穗儿那里摸清了她的胃口,却在交心后才开始用心……
那季松一开始对她的关心,又是源自于何?沈禾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看着纸张苦笑。
自从开始记录她饮食后,每过十天,季松都会标注一行小字。小字写的是,她沉了几斤几两。
沈禾想起季松得意的面容--他说自己打小扛着长刀练力气,那长刀一百多斤重,长此以往,他稍一过手便知道她有多沉。彼时沈禾不信他的话,只是笑他说大话;如今看来,季松所言一字不差。看到最新,虽然没到十天,却也标注了一行小字。这行小字还被重重圈了起来。
苗苗素善病,不可劳累,暂缓晨练。
苗苗一直都爱生病,不能让她辛苦劳累,最近暂时停了她的晨练。怪不得这几日季松没有拉着她晨练。
沈禾轻轻抚着纸张,一时间百感交集。
她岂止素善病啊,她还是个短寿的命呢。
沈禾沉思许久,方才做贼一样将纸张分门别类地放好一一两人虽然住在一处,但各自东西收在不同的抽屉匣子里;季松列的记录上头又有时间,沈禾按着从后到前的顺序一一排好,暗中祈祷季松也是这么排的,千万不要发现她看过这些纸张。
收好了纸张,沈禾依旧心头狂跳。想了想,她换了身衣裳出门,径直去了荣宝轩。
李敏虽然是个女孩,但她眼光好,先前一下子做出好几样漂亮的首饰,得了一位郡主的青睐,渐渐挣出一点名声来,所以时常在店铺里看着。这会儿见了沈禾,李敏心情大好,放下手中的首饰就绕过柜台来迎接她:“夫人来啦?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去接您啊。”说着牵起沈禾的手:“您老大驾光临,也别在下头,我在雅间儿里给您藏着好几件首饰呢,那步摇别提多好看啦。”沈禾说好,尽量压着心头的紧张,跟李敏肩并肩地走了进去。桌子上放着好几个盒子,盒子里头垫着绒布,里头搁着首饰,最大的盒子里放着一顶花冠,冠身上镶嵌着不少珍珠,好多细细的金丝上头连着剪成各种形状的金箔,瞧着美不胜收。
最叫人惊讶的还不是做工,而是一一
李敏取出一把硕大的红木纸扇,扇子上头描着山河树木,扇面拉开时哗哗作响,一看就很厚实;她将扇子完全拉开,对着花冠用力一扇一一花冠上的金箔便簌簌抖动,又不住闪着金光,在绒布上打下许多明亮的光点。
沈禾无端想起一句词一一
小山重叠金明灭。
金明灭啊,好生漂亮。
见沈禾满眼惊艳,李敏得意地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扇子慢慢地摇啊摇的,还得瑟地翘起了二郎腿:“上回小仪做了衣裳后,我们私底下见过几次,说要弄点漂亮的首饰。”
“别说小仪那师兄真够意思啊,居然拿了好多人物画像过来,其中就有个戴着这冠的贵妇人,好像叫什么闹蛾扑花冠,我俩把图画描了下来,又找师傅们商量了好久,才勉强做出来这顶花冠。”
“漂亮吧?这花冠一出来,那什么步摇、花胜都入不了眼了。”沈禾笑着将花冠高高捧起,花冠上的金箔便簌簌而动;又因为花冠高过沈禾面容,她面上也多了许多明亮的光点。
够意思的未必是小仪的师兄啊,而是那位威名赫赫的锦衣卫指挥使吧。“这么贵重?"看完了,沈禾小心翼翼地将花冠又放回到绒布上,坐到对面望着李敏:“送给我?”
李敏点了点头。
沈禾惊讶地挑了挑眉:“你们有吗?”
“有啊,大同小异,"李敏说着合上折扇,腿也放下来坐正身子、又前倾着笑望着她:"苗苗啊,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帮我个忙呗?”沈禾看见这只花冠就猜出李敏的意思了一一两人约定的首饰里面,可没有这顶花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禾笑:“还是为了郑夫人的事情?”
从李敏要她找珍珠,再到现在送花冠,都快一年了,李敏还没有把事情闹大,想必她是真的等不下去了。
李敏面上的笑容停了停,随后换成了冷笑。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个不急……过上小一个月,奶奶过生日,到时候李家所有人都会来贺寿一”“你毁了奶奶的寿宴,你自己也落不到好啊。“沈禾连忙打断她:“敏敏你冷静点,孝顺最大,当心你这么做了一-”
“父亲会对我家法处置?"李敏合上了杯盖,娇嗔地横了她一眼:“我就这么蠢?”
“我的意思是,当天所有人都会来,还要在家里住上几天,那时候我就让人给我的叔叔伯伯们传话,私底下把这事给说了。”“荣宝轩是百年的老铺子了,父亲也只是这一代的当家人,但他可当不了所有人的家。”
“只要把这件事情说开了,父亲即便再疼爱她,也不得不处置她;这样,就没人能欺负我们姐弟了。”
沈禾略微放下心来,又不无担忧道:“话虽如此,但郑夫人……也算你名义上的母亲,伯父若是用孝道压你一”
“这便要苗苗来救我了,"李敏得意地笑笑:“自古忠臣都会来一招死谏,我既然抨击继母,自然是报了死志,免不得要往柱子上碰一碰……你记得拉我,不然我就真得撞死了。”
沈禾望她良久,笑着点了点头:“好好好,到时候我一定去。”“我见敏敏一脸的视死如归,不放心,偷偷跟了过去,不想看见敏敏撞墙,所以拉了一把……我懂,我懂。”
“知我者苗苗也,"李敏兴致大好:“不过,我请你帮忙,却不是为了这件事。”
沈禾一时蹙起眉头:“那是为了什么事?”李敏笑:“苗苗,季公子对咱们苗苗挺好的,对吧?”她捏着嗓子说话,嗓音又甜又腻,沈禾慢慢垂下头去:“还好。”本来觉得季松爱她,不过是爱她美色性情,她死了,他一定开开心心地迎娶续弦;不过今日看见了那些纸,沈禾有了些别样的想法……“苗苗,"李敏面色严肃了些:“咱们合作吧。”“啊?“沈禾正想着季松呢,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话,一时间懵了:“什么合作?合作什么?”
李敏很是激动:“季侯爷在辽东经营多年,一定有很多亲信;当地的珍宝物产,一定先让他挑过了,才轮得到别人拿。”“既然如此,苗苗,辽东的珍珠先让我挑,挑完了,再让当地的商人卖给别的首饰铺子,这样我能拿到最好的珍珠,荣宝轩的生意会更好,我在家中的地位也会更高,如此,爹爹即便为着郑氏想要惩罚我,其余叔叔伯伯也会护着我……伯若这事做成了,我揭发郑氏兄妹这事,便万无一失了。”“当然了,民不与官斗,我不会少了给季侯爷的孝敬……苗苗你帮我搭个线呗。”
沈禾望着李敏,见她眼中精光闪烁,一时间沉默起来,许久后才抿着唇慢吞吞道:“我回去和子劲商量商量,结果如何……并不敢保证。”“你也知道,子劲是幺子,论嫡论长,都有大哥在上头;子劲能不能劝说爹答应这事……我不敢保证。”
李敏照旧兴高采烈:“我自然知道这点。”“你看,现在京城里所有首饰铺子都拿不到最好的货源;此番能拿到货源,那是我的幸运;即便不能,有这件事吊着,叔叔伯伯也会对我高看几分,我能趁着这层关系,尽快把郑氏兄妹的事情曝光。”沈禾抬了抬眼皮,望着李敏渐渐有了个猜测:“你不是……早就把这件事说出去了吧?”
李敏尴尬地笑笑:“哪呢,就是和几位叔叔伯伯谈了谈……不然我怎么能有这么大本事,还给咱们做那么多漂亮首饰呢。”知晓李敏想要做生意是假、想要打压郑氏兄妹是真,沈禾也松了口气一一一边是多年的好友,一边是对自己情深意笃的夫君,她哪个都不想辜负,还真怕李敏要她帮的忙会让季松为难。
弄明白了这件事,沈禾放下心来,顺手拿了块糕点吃一一荣宝轩招待的客人都非富即贵嘛,各种服务都很好,茶水糕点一应俱全,品质还不低。茶水是从各处茶农那里高价买回来的,虽然比不上各家权贵里的茶,但味道绝对不差;糕点也是高价从各地挖的厨子,有几种糕点她特别喜欢。又想起季松,沈禾努力地吃吃吃,一连吃了三块糕点才停下来一一糕点甜,干,噎得慌。她喝了一杯温热的茶水,伸手又要去拿糕点。半路上,手腕却被李敏牢牢握住。她胆战心惊:“不是苗苗,你想吃我给你打包回去,别这样一口气不停地吃啊,回头难受了怎么办?”这话正中沈禾下怀。她笑眯眯地拿着帕子擦嘴,擦完嘴又擦手上的油渍:“好啊好啊,这回因为穗儿的婚事,我一个多月没吃过这里的糕点了,还真有点馋呢。”
“云片糕、荷花酥、菊花酥、酥油泡螺也来几个…多帮我拿几块,我回家给子劲也尝尝。”
李敏唇角抽了抽,显然没料到她会要这么多一一虽然两人交情很好,但沈禾自小就乖巧,到了吃糕点也只是吃一小块,连吃带拿这种事情她从来没有做过。
想着李敏戏谑道:“你拿了我家的糕点,却是给你夫君吃,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啊?”
沈禾理直气壮:“你分明要我搭线,却连一块糕点都不舍得出,真让人心寒。”
李敏笑笑,叫人装了几块糕点过来:“成成成,我欠你的……把首饰也拿走。”
沈禾望着闹蛾扑花冠微微勾唇:“那是自然。”临行前,沈禾叫人来拿首饰,自己却盯着那半尺见方、约莫二寸高、装着糕点的油纸包看了好久,又伸手摸了摸,确定油纸包了好几层、糕点的油透不过来后,方才将油纸包塞进了广袖中。
李敏挑了挑眉:“这是……我不让你拿了?怎么还偷偷摸摸的?”沈禾整着衣袖笑:“我偷偷带回去,给他个惊喜。”李敏扁了扁嘴,闹不懂好友为何这般幼稚,最后只叮嘱了一句话:“想吃糕点,你说一声,我直接找人送过去,保你入口时还是温热的;但你别一气吃太多,当心心难受。”
沈禾说好,确定看不出衣袖里塞着东西后,方才心满意足地回家了。今日季松回来得很早,因着沈禾前几日生病,昨日才回了家,恐怕她车马劳顿不舒服,当天尽快做完了差事,紧赶慢赶地回了家。才进屋就发现,他的夫人不仅换了他最爱的那身圆领破裙,头上还戴着两支步摇。
花冠四下延申着,越发显得她肩膀瘦削、身量单薄;听到响声,她抬头望来,见是他,顿时微微笑了:“子劲今日回来得好早。”季松推说今日事情不多,三两步走到沈禾面前,弯腰在她额头试了试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