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第54章
耳边传来压抑的哭声,湿润从脖颈延申到胸脯,又朝下蜿蜒而去。沈禾听见季松不甘不愿、不顾一切的声音:“不好。”“苗儿拿我的命换你的命,好不好?二折一也好。”“苗儿你要是抛下我走了,我上天入地也会把你追回来。我说到做到。“他声音被哽咽切割得破碎,可里头的痛楚却如同湿润一样无比清晰,四下蜿蜒。
沈禾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这桩婚事,,不仅仅是季松在利用他,她也在利用季松。只不过,季松早早倒戈投降,爱她惜她,她却顾忌着彼此的身份、顾忌着自己的身体,一直冷静自持,冷眼看着他陷入其中,还设下圈套来试探他。肩头的湿热越发强烈,沈禾默默吞下了喉头的话一一本来,她想哄他答应自己,自己身故之后,要他帮自己照看父母。为着这个承诺,她花了两天来做一场戏;两天里,她没有像平常那样吃饭菜,而是以糕点茶水果腹,让别人认为她食欲不振,两天都没吃东西。为了把这场戏做全,她没有让厨子做糕点,也没有让人去外头买,而是特意跑到了好友那里,偷偷带了茶点回来。
只是如此还不够。她故意做出一副托孤的样子,让季松以为她命不久矣。季松果然上钩。他跪伏在她膝头为她把脉时,沈禾有一瞬间的愧疚,转眼间愧疚又被好奇取代。
她也想知道,他对她究竞是何感情。
事到如今,多余的话不必多说,临终托孤一样的话也不必多谈,沈禾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好,我答应你。”
两人的感情肇始于一场意外,又经由彼此的利用而日渐发芽攀长。从一开始她就在骗他,为着她的父母家人骗他;如今照旧是在骗他,却是为了他。
闻言季松不再痛哭,只是伏在她肩头哽咽。或许是许久没有饮酒的缘故,今日的季松醉的彻底。他哭够了,小心翼翼地把她捧到床上,口中絮絮陈说两人生活的点点滴滴。他说他前几天看到一件特别漂亮的镯子,那镯子是珊瑚做的,色泽嫣红,上头雕刻了许多漂亮的花纹,一看就知道适合她,可惜对她来说太过宽大,他叫人花了重金去置办,让她等上一等。
他说上回他吃到了一道酱鸭,红润的鸭肉热腾腾的,味道很是香醇。他想带回来给她尝尝,偏偏鸭子那东西一放就不好吃了;他又想带她去吃,可惜她大病初愈胃口不济,他怕她嫌弃油腻,只好推迟了几天。他说他摸着她日渐丰腴的腰臀开心至极,并不是为了美色,而是清楚地察觉到她一天天变胖,也能看到她精神也越来越好,还说她比刚刚嫁过来时沉了四斤三两,个子也长高了一寸,他看她精神饱满的样子就开心,哪怕一辈子不碰她也心甘情愿。
他絮絮说了很多,说到醉意重新占领了他的意识,他闭着眼沉沉睡去,浓密的睫毛湿润黑亮,手却与她十指相扣,手臂也紧紧揽着她的腰身。她试探着动了动手指,他手指却纹丝不动;她没办法,只得依偎在他身前歇息。
次日季松醒来时一阵头疼,手臂也钻心的麻。他垂眼,瞧见肩头盛着一张恬静的美人面。
破碎混乱的记忆一瞬间涌入脑海,偏偏只有吉光片羽,季松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他想了许久,直到肩头上的人动了动睫毛,他依旧没有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只是依稀想起自己似乎……哭了。
他应该哭得很凶,因为现在他面颊都紧崩崩的,带着轻微的钝痛,那是泪水干涸后,盐渍覆在面上的结果。
不同于皇帝面前的做戏,他似乎一边哭一边哀求,面子里子掉了个精光…最让他头疼的是,他心情愉悦,可见昨天她说了些什么好消息,但他完全想不起来她回答了些什么。
季松无比希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个梦,可面上的刺痛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昨天的一切都真实发生过,容不得他抵赖。“你醒啦,"有些含糊的鼻音传来,她坐起身来捶着肩膀,埋怨地整理着身上皱巴巴的衣裳:“你瞧,我衣裳都脏得不成样子啦。”季松抬眼望去一一
她衣服上满是皱褶,不过他也一样,绸缎衣裳娇气,两人又紧紧抱着睡了一夜,衣裳交叠、肢体勾连,有些折痕再正常不过。更引人注目的,却是她肩头凹凸不平的白色盐渍。季松脑子险些炸了一一
那是他哭泣的痕迹。
季松一个激灵翻身下床:“什么时候了?怎么没人叫我?我要去当差”说话间他解开带子扯下衣裳、落荒而逃似的将衣裳随手扔在地上,打开衣柜翻找衣裳。
“不洗洗吗,“沈禾叫住他:“你一日两洗啊,何况在御前效力,仪容不整,那可不好。”
“事急从权,再说了我身上又不脏,今天不洗也没什……“说话间季松拽着衣裳套在身上,左胳膊刚刚伸进袖子里、拉着右袖子套胳膊呢,又听见她疑惑的声音:“今天不是休沐吗?”
声音由远而近,她蹶着鞋走到他身边,见他动作顿住,伸手替他拉着衣裳:“先别穿了,洗洗再说。”
季松眉头紧锁身体僵硬,任由她一点点替自己脱下衣裳,方才说了声好:“我去洗洗……你先歇着。”
言罢还跑了几步,三两下便逃脱了她的视线。沈禾抿着唇笑。看来他也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什么啊……今日的季松洗漱起来特别的慢,沈禾都换完衣裳、洗漱完毕了,隔壁耳房里还水声哗哗,距离洗完似乎还差很久。
沈禾眉毛跳了一跳,起身打开窗户通风。
凉爽的晨风迎面吹来,沈禾下意识伸了个懒腰,肚子也觉出饥饿来一一为着做戏,她都两天没吃正经饭菜了。虽说从敏敏那里拿来的糕点数量足够,种类也多,味道更是十分可口,但到底不是饭菜,吃两顿就吃腻了,她吃了两天,现在胃里直泛酸水。
早饭清淡而丰盛一一
一碗浓而糯的粳米粥,四枚红润的鸡蛋,热腾腾的馒头、金黄酥脆的金丝烧饼、皮薄得遮不住馅料颜色的包子,小碟子里盛着的四样酱菜,还有小盘子装着的素炒青菜、蟹粉豆腐、五柳鱼。
平常早饭倒也没这么丰盛,只是这回沈禾两天没怎么吃饭,厨师们一身本事没处使;好不容易听见沈禾说饿了,他们自然卯足了力气大展身手。这些是沈禾吃的,季松吃的不同一一
一碗冒着尖的白米饭,一盘子凉拌羊肉、一盘子木须肉。季松对饭菜的要求简单得多:有饭有肉就行。季松不爱吃素,沈禾多次要他吃些素菜,他便挑着木须肉里的木耳鸡蛋给她看,说分明就有素菜。不过那些面食……大部分都是季松吃的。用他的话说,出去做事,指不定一天都不吃东西呢,不吃饱了怎么行?
沈禾刚开始被他胃口震惊到,但季松一来没变胖,二来单他每天早功就出一身汗呢,沈禾也就慢慢接受了这件事。
这边沈禾食指大动,酱菜、青菜、豆腐鱼肉不住地往嘴里送,那边季松兴致却不大高,吃饭时一语不发,动作也慢了许多。沈禾望他一眼,夹了块豆腐过去:“子劲你尝尝,中秋快到了,蟹也肥了,正是好吃的时候。”
豆腐直接放入季松碗中,季松抬头笑笑算是答应了,一口将豆腐放入口中。沈禾探着头问他:“好吃吗?”
这回做蟹粉豆腐用的是母蟹,蟹黄不少,尝起来很是香浓。季松说好吃,转头筷子又朝着羊肉夹去一一还是羊肉香啊。
沈禾失笑又立刻抿紧嘴唇。她拿起一枚鸡蛋磕在桌角:“子劲,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蛋壳破碎时一声细碎的响,季松手一抖,筷子几乎要掉在羊肉上。方才他记忆不全,只隐约记得自己痛哭哀求;这会儿洗了澡头脑清爽,反倒把昨夜的事情想起了大半。
便越发羞恼。
沈禾还在不依不饶地问着一一她正剥鸡蛋呢,手忙着,也没法儿吃东西,正好有时间说话:“子劲,你怎么不说话啊?”季松故作无事地夹了筷子回去:“不记得了……正吃饭呢,吃完了再说别的。”
说着下意识夹米饭,才发觉方才筷子空荡荡地回了碗中。沈禾说好,顺手将剥好的鸡蛋放回到盘子里,又夹了块鱼肉过去:“鱼腹肥美,滋味浓厚,子劲尝尝。”
沈禾胃口小啊,人又不喜欢浪费东西,因此菜色都是小份的,每样酱菜只有一口的量不说,其余菜色也都不多,因此五柳鱼只取了鱼腹的一块肉。她吃东西不多,喝一碗粳米粥、吃一枚鸡蛋就饱了大半,又觉得七分饱养生,平日里基本上就吃这些东西;不过她两天没吃正经饭菜,今日胃口大好,又取了只包子吃。
厨师们都知道她胃口小,因此虽然主食是按着季松口味做的,但分量不大;沈禾一口咬下去满口咸香,才发觉今日做的是酱肉包子,一时间哭笑不得一-季松还真是爱吃肉啊,怎么吃也吃不腻。吃完了酱肉包子,沈禾腹内依然有几分饥饿,她便看向了金黄酥脆的金丝烧饼。
平日她不碰烧饼,因为嫌腻;可刚刚吃了酱肉包子,她居然想尝尝金丝烧饼的味道,遂伸手去拿烧饼一一
就被季松捏住了手腕。
他面带担忧:“吃得不少啦,当心肚子难受。”沈禾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饿。”
季松被她这副表情弄得没了办法,松开她拿起个烧饼一分两半,又将半个烧饼分了两半:“先吃一点,饿了再吃。”沈禾说好,日拱一卒似的,一块块将那只烧饼吃完,方才满意地吸了口气一一
以后再也不能不吃饭了。
吃完了饭、漱过了口,两人一时间没了事情做,季松局促得活像要见公婆的丑媳妇,似乎浑身刺挠着,找个由头就拿起书读着,总算好受了一些。沈禾吃饱了饭心心情大好,见他读书,美女蛇一样绕到他身边跪坐着:“子劲,你还记得昨夜里,你说了些什么吗?”季松一时间浑身发毛,头一回觉得他夫人如此难缠。但季松脸皮的厚度毕竞惊人,他只当没发现夫人的话中之意,恍若无事地翻了一页书,方才慢吞吞道:“忘了。”
“我酒品不好,醉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贯都是记不得的,这回也一样。”
“我难得休沐,今天咱们好好看看书,也就罢了。”这是在装傻呢,沈禾心中暗笑,面上却蹙眉叹息道:“子劲,昨夜你骂我了。”
季松顿时抬眼看她,握着书卷的手指紧紧收着,骨节青筋分外明显。他骂她?怎么可能?
季松牙关紧咬不说话,沈禾又垂眼苦笑:“你说要休了我。”季松:…”
她可真能说啊,他还说休了她?
哈哈哈自打俩人头回见面,他就看上她了,虽说当时有着见色起意、有着利用她的心思,但他从没想过让她吃苦受罪,更没想过她会离开他、和别的男人共度余生。
季松手又攥紧了些,这会儿知道她不会善了,身子自暴自弃地往后一倾,两腿也不交叠了,只曲着腿坐着,右臂撑在刀剑架子的底部,眼神幽暗地望着她:“我还说了些什么?接着说。”
沈禾怯生生望了他一眼,似乎是被他吓到了,停了会儿才慢慢开口:……你嫌我生不出来孩子,又怪我不能让你痛快,说我平白占着你夫人的身份却尸位素餐,是个实打实的无用之人,还说……”季松抬手将书卷扔在了桌案上,咬牙笑了:“说!”秋高气爽,外头还有几只鸟儿在叽叽喳喳地叫,一派祥和气氛;因着此事,书卷落下的声音便格外刺耳,也格外让人心惊。清脆的鸟鸣声中,沈禾轻轻笑了:“你说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怎么定要我说。”
季松抬眼望她,忽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拽在怀里。他拉她胳膊,她便几乎伏卧在地,身子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他力道不大,却稳稳当当地抱着她,不舍地与她耳鬓厮磨,干燥温暖的唇擦过她侧脸,温热的气息也萦绕耳畔。
他终于开了口:“我说,你不要死。”
“说只要你能活着,我折寿也甘心。”
“还说你只能在我身边,上天入地我都陪着。”他声音不高,语气很是低沉,似乎将心肝一并化作话语吐了出来。沈禾有些惊奇一一
季松爱面子,平日里嘴上功夫过人,可大多归于调侃戏谑,这类剖白的话,他从未说过。
这会儿季松将昨夜的话说出,沈禾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她觉得过分,季松却彻底放开了。他轻轻亲吻她的耳朵,从耳尖到耳垂;似乎是怕吓到她,他只在这一片逡巡不去,丝毫不敢染指其余地方。他哑声问:"苗儿,你要活着。”
“我要你活着。”
“你活着,万事不用你担心,我自会替你做了。”“你招惹了我,就该对我负责。”
“苗儿你就当是……”
“就当是可怜可怜我…”
“可怜我对夫人的一片爱慕怜惜,可怜我禁欲克己的辛苦。”“什么都不要想。我没有那么多的身份头衔,只是你的夫,你能肆意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