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得意马蹄疾(1 / 1)

第163章春风得意马蹄疾

因为每一个进士的姓名都要唱到,是以东华门唱名整整持续了一日。好消息是,叫过名字的进士不需要傻傻站在殿内等着,可以去侧殿休憩,有座位,有食物,可以随意交谈走动,他们只有一件事需要做,那就是一一“赋诗以答皇恩。”

礼部的官员宣布了这一点。

人是张口宣布的,眼睛是看着陆安的,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礼部这位官员在期待陆九思的大作。

陆九思也并不让人们失望,他一如既往很快地作出了一首诗。“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有人开始念出来了。

看到那句“昔日龌龊"时,有不少人又惊讶又疑惑。便有聪明人对他们进行提醒。

他们低声道:“房州。”

其他人顿时听出了这话中话,双眉一挑。

想起来了。流放。

便短时间内打散了那股子对官家如此看重陆安的羡慕嫉妒心理,转而成了一种佩服。

打心心自问,如果是他们自己陷入了全族流放境地,吃尽苦头,还能咬牙从头学起,然后一路所向披靡,上天揽月吗?

别的不说,兼顾配所劳役和花楼借灯念书这两点,就极为困难了。进士之一的钟息庄对着身旁同伴轻声说话,并不掩盖语气中对于陆安的崇敬:“能苦读出来的人,谁做不到闻鸡起舞?但你也知道,这代表着晚上也得尽量早早入睡。我曾经试过每日只睡两个时辰,那确实多了不少时间念书,可惜身体承受不住,才三天就受不了了,第四天起床后完全无法看书,头昏眼花,下床时好像踩云上似的,整个人都飘忽了,出门时没注意门槛,还摔了,磕到了膝盖和脑袋。第四日晚上我就恢复了以往的入睡时间。据房州来的那位知州说,陆九思可是坚持了至少一年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如此意志力,或许也是他能连中三元的原因吧。”

连钟息庄身周的一些进士听到陆安这个作息后,都感觉胸口闷闷的,好像一下子感同身受了。

一一当然,如果他们亲口去问陆安,就会知道其实也没那么夸张,陆安会用午睡以及一些间歇性睡眠来保证自己拥有充足的休息时间。陆安开始写最后两句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汴京花。”

汴京与长安平仄相同,代替之后不会出现不合平仄的问题。这是陆安思量后的结果。大薪的都城不是长安,大薪的状元郎说自己”一日看尽长安花”也太奇怪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了,陆安越看"汴京花"越有种小家子气的感觉,不如"长安花"大气。

一一但没看过原诗的大薪人可不会这么觉得。陆安交了诗后,坐在座位上,轻蹙眉头,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应益之是榜眼,座位就在她旁边,见此情景,垂下眼,侧过身来,压了嗓子问:“发生了什么?我瞧你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陆安看看应益之,叹道:“这首诗我不太满意,我感觉我写得不够好。”应益之还没说话,周围听到的进士都是一脸见到鬼的表情。他们敢拿自己的学识担保,这首诗一传出去,必然名满京都,就这样陆九思你还不满意?对自己要求那么高的吗?

这就是天才的心气和眼界吗?

崇贤元年,对于房州而言,注定是要载入州志的一年,因为他们州里出了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陆安。

对于这一点,汴京人很有意见。他们气得满脸通红:“陆九郎是汴京人!他自幼在汴京长大的!”

房州人:“那没办法~”

房州人:“律法规定~”

房州人:“配隶人自配所放出后,就地落户籍~”房州人:“户籍上九郎就是房州人~”

汴京人”

好气,但不能怪官家,也不能怪律法。

有大聪明悄声说:“但是可以怪那个第五什么什么,要不是他构陷了陆家,九郎就不会被流放,他就还是汴京人。”而且,骂奸宦属于政治正确。

汴京人:“!!!”

对哦!

于是,第五男的名声更臭了。

第五勇本人都没想到这事能牵连到他。从汴京房州二地骂战,争夺陆安所有权,但房州拿出律法说事,汴京败退,最后调转枪头对着他,整个过程丝滑无比,几乎是一气呵成。

第五勇只能微笑了:“无妨,骂就骂吧。骂我的人还少吗?”就当是以前针对那陆九思的报应了。

房州那边简直是举州欢庆,从上到下都像是过年了一样。“砰砰砰一”

衙役敲着铜锣自大街小巷穿过,心甘情愿喊破喉咙跑断腿:“九郎君!陆安陆九郎陆九思陆定国得中状元一一三元及第一一”“三元及第一一”

在这个处处崇尚读书的国家,便是普通百姓也知道三元及第的意义和含金量,阳光灿烂的午后,各家酒肆一片欢腾,食客的吆喝,碰杯声与笑语,翻滚的热浪,酒香四溢的木桌子,他们都在谈论陆安。他们说一一

“那位九郎君,考上状元咧!”

“阿?真的?!”

“我一开始就知道九郎君肯定能考上状元。”“九郎君心善,老天会保佑大善人的!”

“九郎君那么努力,有没有老天保佑他都肯定能考上状元。”“是嘞,听说九郎君当初为了读书,还钻衙门的狗洞。”“啥,还有这事。”

“是啊!现在那个狗洞好多人都跑去钻,要沾沾九郎君的才气!”“怪不得!我之前还想他们围着衙门干什么呢!”“现在那些衙役都不许我们无事靠近了。”“什么叫无事!沾九郎君的才气不算是事吗!”“就是就是,我都看到了,他们自己还偷偷钻呢!”“阿!”

“啊?!九郎他三元及第了?!”

配所里,陆家的长辈和小辈们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手里用来伐木的斧子锯子都摔了,翻箱倒柜地凑铜钱去贿赂掌管配所的小吏,让对方带些许酒肉进来庆贺庆贺。

陆七郎这个同样知道陆安性别的人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呆住了。……状元?

状元?!!!

怎么会,她怎么会考上状元呢?

她只是个女郎啊,怎么可能考上状元,又怎么可能三元及第呢?!“七郎!你在发什么呆呢!快来庆祝啊!”不知道真相的陆家小辈拉着陆寓笑闹,陆寓的身体在颤抖,人与人之间的恭喜和欢呼,让他笑容僵硬得像小丑--尽管陆寓不知道小丑是什么,周围的欢声尖叫越大声,天与地就旋转得越快,越转越快,越转越快……似乎有很多人都在看着他,都在抚掌与大笑。

“七郎怎么不说话啊?”

“可能是欢喜疯了吧,那毕竟是他弟弟。”“要是我我也高兴坏了,三元及第啊,多风光的事情,陆家要还是当年,流水席得摆七天七夜!”

“而且九郎都考上状元了,看在九郎的面子上,我们肯定也能被放出来了吧。”

“其实早该得优待了,这不是都怪家主,人太清高了,听说他直接拒绝了所有优待,一定要和其他配隶民一个待遇。他也不看看其他配隶民会觉得他很高尚吗,只觉得他人蠢…”

“嘘,小声点,万一被家主听到就不好了。”陆家私底下会有多少人喜欢喋喋不休地谈论陆山岳此人为了自己的名节害了整个家族呢?陆山岳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没有抗拒过特殊对待,这件事必象是魏观音安排的,她在报复他。但陆家其他人不知道,私底下还对他颇有怨怼。一一长辈都拒绝被优待,你们小辈好意思接受优待吗?陆山岳想要细细想些东西,可是旁边实在太吵,嘈杂的喧哗声,脚步捣得地面咚咚响,太高兴的人会注意不到礼节这些东西,他们都在庆贺。陆山岳又想庆贺,又不想庆贺,他对“陆安"的情绪很复杂,又喜她聪慧,又惊她坚定,又震她狠辣,又真想把她当孙女对待,却又忌惮她和陆家不是一条心。

陆山岳想起来自从她去了汴京后,昔日老友寄来的信件都多了。多是夸赞和恭喜他有个好孙子,从那些信件里,陆山岳眼睁睁看着魏观音以陆九郎之名搭上了陆家昔日的人脉,将那些人脉一点一点握到手中,变成自己的人脉。她实在太出色了,出色到让陆山岳恐惧。

寻常的十五岁少女,能够如此平静地对待给予她伤害的家族,并且自然而然地借对方的势吗?

别说少女了,便是少男在她这个年纪都不一定做得到,这个年纪的孩子最骄傲,最自我,最喜欢说的就是“我不需要借助任何人,我自己可以成长”。但魏观音从来不是,陆家有用,她就借陆家的人脉,无所谓是敌是友。陆山岳甚至相信这人能做出来,吃陆家的米,穿陆家的衣,行到高处,继续清算和陆家的恩怨。

她怎么能…怎么能…如此出类拔萃?!

不知是哪个陆家子弟推开了窗,日光与风一齐进来,顷刻间在陆山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