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1 / 1)

酌长夏 发电姬 9732 字 5个月前

第70章番外二

自谢姝醒后,和杜鸣相处半年有余,也摸出这个男人的性子,他总是面无表情,话少能担事,心思细腻, 处事周到。但是,也是个无趣的老古板。

譬如现在,被她呛了一下,杜鸣无言以对,却押平嘴角,没再说什么,好像不屑与她争执。

加上他生得线条硬朗,和如今遮了一只眼睛的样子,是挺唬人的。要不是一年前被追杀,谢姝受伤,杜鸣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替她包扎止血,谢姝认出,那是她的手帕,她会一直以为,他就是条沉在幽深湖底,呆了千百年八风不动的大鱼。

其实不然,只要她指端撩一下水面,大鱼便尾巴一摆,追逐着涟漪,缓缓潜伏上来。

却又在水面波动一缓和时,又沉了回去。

愿者,却不上钩。

杜鸣刚刚是去找军兵了,可惜他和谢姝进李家庄时,军兵刚好收完地契,撤了,这里又没有牛车马车,以谢姝的身体,没法就这么追上去。谢姝没气馁,她步伐很慢,两人穿过街市,走了好几步,几个汉子凑在一起讨论分地的事,其中一个终于瞥见谢姝。那汉子愣了愣,盯着谢姝:“你们是外乡人?”谢姝“嗯"了声。

她扶扶幂篱,她戴幂篱不是为了遮额上的瘢痕,而是以她的容貌,骤然出现在村落,无异于五岁小孩怀玉璧走于热闹市井中。男人们果然好奇:“什么时候进我们庄子的?”“昨天听说三娘那儿接了人来住……”

“哎呀,三娘说是个美人!”

谢姝浑身布衣,还遮着幂篱,几人却觉得哪里很不一样,就不像农妇,周身无端有种高贵的缥缈气质。

叫人愈发想象幂篱下的容颜,该是如何绝世。只是,她身侧的高大男人上前一步,他遮着一只眼睛,腮骨微动,眉眼冷峻,只消静静看着他们,男人们一怵,歇了任何打探的心思。过了好一会儿,谢姝侧身,衣袍轻缓雍容雅步,轻声叫住杜鸣:“走了。”杜鸣:“嗯。”

他挡着谢姝的身形,后退几步,这才转过头,紧紧跟在她身侧。那几个汉子搓搓手臂,不由想起前几日来这儿的军爷,这男人可比那些军爷可怕。

又走了一小段路,谢姝习惯性地往后招招手:“给我扶一下。”杜鸣上前,伸出结实的手臂。

谢姝抓住他的手,他手腕粗,她便是指尖极力舒展,也根本圈不完,她的力气对他来说,也十分轻缓,像一株兰花攀在他腕骨上。杜鸣顿了顿,没有收回手。

当时坠崖后,他背着她,顺着湍流,进了一个避战火的小村庄,道路曲折,每次进出都耗尽了大力气。

这倒不是联络外面的最大的阻碍,和外面失联的最大原因,是谢姝磕到额头,昏迷了小半年。

有好几次,杜鸣都在村庄外找到马蹄的痕迹,那是李缮找他们的人马,但是他不可能丢下容貌盛丽的谢姝,去联络人。这五六十年来,那个村无一人服役,男人比外面村落多一些。男人多的地方,作奸犯科之事多,争斗也多,杜鸣的眼睛,就是在斗殴时,伤到了,没医好但也是他够狠,许多人才歇了心思,甚至和他称兄道弟。他不放心只托人照看谢姝,以防万一,每次他离开她,不会超过一炷香,就连睡觉,都是在她床下打地铺。

等到谢姝醒来,因为半年没动,她浑身没有力气,又花了三个月,扶着杜鸣和拐杖练习,才渐渐能走。

现在她身子骨恢复得还好,但还是会走一会儿,就累了。他们回到暂住的李三娘处,李三娘热络地和他们招呼:“买了包子?哎哟,多浪费!我来做不就行了!”

谢姝:“三娘也吃一些。”

李三娘嘴上说着浪费,笑得合不拢嘴,捡了两个包子。杜鸣待她并不客气,冷脸道:“不要和外面的人透露我们的行踪。”李三娘一梗:“我、我没有啊,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他们问我,我就说了两句而已,这有什么啊?”

谢姝笑道:“也麻烦三娘了。”

李三娘:“唉,你说这是什么事!”

趁着杜鸣转身放幂篱,她朝谢姝挤了下眼睑,自以为很小声:“你丈夫真是个死脑筋的!唉,不过他对你也是真好。”杜鸣背对着谢姝,动作迟钝了一瞬,又显得很忙似的,在那整理幂篱。谢姝”

李三娘家中贫瘠,不过,她家门口出去就是进出村落的土道,有马匹路过,能第一时候知道。

谢姝和杜鸣花了钱的,三娘就把家中两间茅草屋,整理出一间,给他们住。屋内三娘整理过,杜鸣又用艾叶认真扫了一遍,很是干净,深秋淡淡的阳光,通过窗棂,空气中,细腻的尘粒漂浮着。谢姝坐在一张半旧的床榻上,她轻轻咬着一个包子,杜鸣打来了热水,示意她自己褪鞋袜,她需要时时泡脚,活络筋骨。谢姝吃好了,双手捧着一盏粗茶,喝着润喉,一边笑眯眯道:“我哪有手弄啊。”

杜鸣已经习惯了,也不废话,迅速却温和地脱下她的鞋子和袜子。谢姝脚背柔白细腻,腕骨细,白生生的指节,尖端却揉开了粉色兰草般,氤氲在木盆热气中,嫩得能掐出水来。

杜鸣到一旁,整理两人行李的小包袱。

她脚趾尖拨弄了下水,水温合适,脚潜进水中,发出浙淅沥沥的水声。谢姝:“杜鸣。”

杜鸣:“何事?”

谢姝:“给我捏捏小腿。”

谢姝康复那段时间,杜鸣经常推拿她筋骨,或许一开始还有顾虑,但这是为了走路,就不算什么。

杜鸣蹲在她面前,他垂着眼眸,不乱看,目光只落在水面以上,手掌筋络微微贲张,隔着衣物,按住谢姝的小腿肚,力道适中。谢姝弯了弯唇角:“谢谢啊,夫君。”

杜鸣…”

“咚"的一下,杜鸣下颌被猛地踹了一下,他仰起头,谢姝收回踢他脸的脚,缓缓笑了笑:“你按疼我了。”

杜鸣呼吸一沉,喉结猛然急升急降,他站起来,携着一股风,躬身逼近谢姝,目中闪烁。

两人深深浅浅地交汇,有什么一触即发。

她指端勾住他的衣襟,逼得他低头,唇毫无章法地撞到一处。桌案上半盏淡茶被打翻,温凉地水漫开,触到杜鸣摁在桌案的大手,下一刻,他手指携着湿润,按住谢姝后背。

攥住了她的衣襟,抓出深深的褶痕。

洛阳。

李霁生辰宴后,各命妇出入宫廷的次数多了起来。一方面,是她们发现皇后好热闹,想着办法凑皇后眼缘,另一方面,惦记起后宫、东宫旁落的权力。

牌桌上,一个夫人若有所指,道:"听说娘娘在后宫遴选女官?”钱夫人一开始还不知道这一声“娘娘"在叫自己,直到李阿婶碰了碰她,她才回过神。

拿到几个靶子棋,钱夫人道:“对啊。”

另几个夫人面面相觑,又有人道:“这不符合规矩。”钱夫人:“怎么不符合规矩了?”

那人道:“原先得等主子入宫后,再分配女官,如今各尚宫都遴选出来,将来若不符合主子的心意……

钱夫人倒是奇怪:“还有谁要进宫吗?”

众人…”

她一推靶子棋,道:“哈哈,你们都输了。”也是这日,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为皇帝该扩充后宫,还有文臣差点当朝撞柱,逼得李望发火,是范占先以丞相的身份出来打圆场,这才稍歇。李缮在一旁好整以暇,李望一向偏爱文臣,终于被文臣气成这样,他乐得看戏。

退朝时,李望道了声:“太子留下。”

一刹,李缮眉间一拧,他猜到李望的想法,开始酝酿火气。到御书房,李望踱步道:“太子,礼部侍郎之女、鸿胪寺卿之女,都是贤良淑德的好女,你该纳侧妃良娣了。”

李缮收了面上笑容,漫不经心道:“正如刘大人所说,大理寺少卿嫡女、吏部尚书之女,都是好女,能纳入后宫。”李望听罢,脸色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母亲性柔顺,你要给你母亲添堵,对得起你母亲么?”

李缮:“无妨,我把母亲接去和我妻一起住,想必母亲也愿意。”李望拍桌:“竖子!此等婚约如何委屈你了?当日你不愿娶太子妃,最后不也能接受?”

李缮:“此言差矣,我和我妻的感情,是因为她是她,否则哪有今日,与父皇又有何关系?”

李望一时无言。

李缮冷笑,他惯常得理不饶人:“这天下是我打下来的,现在要我背叛我妻,纳女人去安抚文臣,我是什么需要配种的马吗?”李望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粗俗,粗俗!”父子再次不欢而散。

李缮出门时,钟常侍上茶,差点就撞到,钟常侍在宫廷浸.淫许久,反应很快,把茶往自己身上泼。

李缮认出这是那位前朝就投诚李家的常侍,略略颔首,便甩袖离去。钟常侍留意到,和他不对付的秦常侍进御书房了,示意徒弟小孙盯着,自己去换衣裳。

且说秦常侍通逢迎,因几次说话,中了李望的心,留在了御前。李望正按着太阳穴,他每每被气狠了,就是这副模样。秦常侍小心靠近,放下茶盏:“陛下,喝口茶消消气。”等李望气顺了,他又谄媚道:“陛下,前不久,太子殿下调动了禁军搜查洛阳,闹得人心惶惶。”

李望喝了一口茶:“朕知道。”

当时,辛植被御史弹劾,但奏折被范占先、高颛等人以小事为由压下,要不是朝会上闹出来,李望还不弹劾的事。

秦常侍:“后来听说是找狗,一条畜牲而已,竟动了这么多人,真是…”李望沉默了一会儿:“太子也是你这没根的东西能置喙的?”秦常侍赶紧扇自己嘴巴:“奴婢错了!奴婢只是为陛下不平,奴婢没有别的心思!”

李望没再理会秦常侍。

他又记起李缮刚刚说的,这天下,是李缮打下来的。不止李缮这么想,臣子全都这么认为,就和当年在并州那样,即使他是李缮的父亲,即使他顶着刺史的头衔,也远不如李缮对并州的影响。如今洛阳谁人不知,太子远比皇帝有威望,虽说文臣多站李望这边,但高位者,如范占先、高颛,也是李缮的人。

古人常云,一山不容二虎,便是那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李望紧紧锁着眉头。

小太监小孙在窗外将这一幕纳入眼中,悄悄后退,找钟常侍报。“陛下和太子又吵架了?“郑嬷嬷小声问。送走了报信的小太监,窈窈坐在床榻上,她看着窗外,缓声道:“太子性暴烈,陛下如今又有大权,难免冲突……

当时打天下,李缮负责前线,李望负责后方,他们都有统一的敌人,就算有分歧,也是李望顾着大局,做出让步,给了李缮绝对的自由。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窈窈没有探听御前的想法,但钟常侍聪颖,这种出大事的苗头,他还是递信来东宫。

须臾,窈窈起身:“替我梳妆,我要进宫。”外头人来报,李缮回来了。

李缮手上拎着一只白色小狐狸,他双目明亮,鼻挺颌瘦,一见窈窈,笑意就从眼角四周涌溢,充满轻狂的少年气。

他不顾自己朝服脏了,把小狐狸拎给窈窈:“我方才去外面跑了一圈马,在路上捡到的。生得还挺趣味。”

窈窈看小狐狸泪眼汪汪,道:“看着不像个断奶的,你给它送回去吧。”李缮:"它说要和我走的。”

窈窈轻笑:“我竞是不知夫君还通兽语。”李缮挠挠额角:“你真不养它?”

窈窈知道,它乍一看还挺像智郎,虽然是狐狸,但是不是狗正好,不太刻忌。

只是,有些感情不是换一只动物来养,就能淡化、取代的。她又摇摇头,李缮看她坚持,让人把狐狸放回去,还说了具体位置,窈窈竖起耳朵听,果然他是从人家狐狸洞里掏的。安排好小狐狸,李缮眼看窈窈换宫装,问:“母亲找你进宫?”窈窈:“是我有事找母亲。”

李缮猜到了缘由,试探:“你知道今早朝堂因为什么吵架么?”窈窈:“什么事?”

李缮:“要让父亲扩充后宫。”

他嗤嗤笑了两下:“他自己不想,被文臣推动着,竞要让我纳良娣,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做的。”

窈窈道:“夫君就是再不喜,也不要和陛下置气,有什么话,好好说。李缮没得窈窈夸赞,半是阴阳怪气:“我没有好好说吗?我说话很好听的。”

他犯犟,她不想和他这只百灵鸟掰扯,轻笑了声,道:“那我进宫了。李缮大喇喇坐在榻上翻书,不在意:“你去。”他故意不说和窈窈进宫,本以为窈窈会问问他,毕竟他每次得闲,都会和她一起进宫,她会不叫他?

结果屋内屋外一片安静,唯有微风缓缓吹动檐下风灯。李缮突然反应过来,他跳起来,把书丢下,问宫女:“太子妃呢?”宫女低头回:“方才带着新竹、木兰姑姑进宫了。”李缮:“…“居然真不叫他一起!

凤阳宫。

钱夫人正和李阿婶收拾握槊,知道她爱玩,有夫人从各处找来金银打造的棋子,供她把玩。

钱夫人从此对那个夫人格外亲近,这就导致大家绞尽脑汁往宫里送金银器。要不是窈窈拦住,新朝第一大受贿案,大抵就发生在凤阳宫。窈窈一进门,钱夫人拉她来看金棋子,两人赏玩片刻,窈窈说起早朝吵架。钱夫人:“你还别说,现在好多夫人都问,你公爹啥时候扩充后宫。”窈窈:“母亲如何想?”

钱夫人心大得很:“还能咋想,他要娶妃嫔就娶呗,这皇后我也不当了,巴不得跟你出宫过好日子呢!”

窈窈心心道,若口口道了,多少得气得掐人中。现下是李家父子的争执点,是牺牲谁来做联络文臣关系,他们都不肯让步。窈窈思绎片刻,跟钱夫人讲清楚了,又说:“我夫君的性子,母亲也是明白的,自是讲了一些不好听的话,惹得公爹不喜。”钱夫人听罢,金棋子也不好了,往桌上一丢:“你夫君说得没错,这是李家和将士们卖命打的天下,要是当皇帝太子还得为国卖身,有什么意思!”窈窈愣了愣,虽然说话糙理不糙,但是这话也太糙了。还不等窈窈再劝,钱夫人说:“你等着,我这就去找李望。”到底多年夫妻,窈窈不好过问,辞别出宫。说做就做,钱夫人连煮一盏银耳羹的功夫都等不及,风风火火去了御书房。彼时李望正和臣子商议,得知皇后来了,他咳了咳声,那臣子识相告退,李望才叫钟常侍请钱夫人进来。

李望对钱夫人笑:“今天是什么事,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不是嫌路太远,走得太累了吗?”

钱夫人瞪他:“没事就不能来了吗?”

李望想起李缮让自己选妃,莫名心虚,道:“当然可以,钟全洲,快上茶。”

钱夫人等屏退了左右,坐上矮胡床,她朝李望发难:“听说你要充盈后宫?”

李望心下一定,道:“是不是李缮那小子跟你瞎谄?”钱夫人:“关狸郎什么事,我现在是跟你说。”李望坐到钱夫人身侧:“都是误会……“却被钱夫人恶狠狠掐了下大腿,疼得李望扭曲了脸。

钱夫人怒道:“你坐远点,我现在跟你来真的。”李望:“好,好。”

钱夫人:“你不愿意充盈后宫,难道狸郎就愿意了?窈窈和他好好的,你干嘛逼他?干嘛要破坏窈窈的生活?哪个女人愿意看自己丈夫纳妾?”李望有苦难言,这不是还没破坏吗。

钱夫人指着李望:“我看你当了皇帝,心就飘了!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当年你和李成宏同时提着肉上门求娶,我不如选成宏!”李望大惊失色:“你这说的又是什么话!那小子早就死了,投胎都能当你儿子了,你不准想他!”

又抓耳挠腮,哄钱夫人:“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总想着联络世家,以后不这么想了,李缮说得对,这天下本也是我们说了算的!”钱夫人掩面哭泣:“你真能?你对狸郎不满,我从来知道的,但如果你想削弱太子势力,甚至动了废太子的心思,我们夫妻也做不得了!”这不是窈窈和钱夫人说的,算是钱夫人戏文看多了,误打误撞说的。钱夫人一哭,李望浑身发麻,像是吞了黄连,心内又苦又涩,无地自容,他拼下的这一切,就是要让钱阿织过上好日子,如何能让她这样心大的人,有了这种顾虑?

他赶紧搂着人解释:“我如何敢这么想,这不是他麾下武将多,文臣少,让他娶文臣之女,也是为他好,加强对文臣中的控制。”钱夫人躲开他。

李望真想把心剖出来了:“那是我们俩的儿子,唯一的儿子。阿织,我就算再糊涂,也不会做这种事,我对你的心,苍天可见啊!”钱夫人:“真的?”

李望:“我发誓。”

立时,钱夫人也不哭了,道:“你早这么说不就行了,还得我挤眼泪。见钱夫人不是真伤心,李望大喜,顿觉其他什么权势、皇帝都不重要了,他扒拉她眼皮:“给我看看眼睛挤得酸不酸。”钱夫人被扒得烦了:“手脏,拿开。”

李望:“不生我气了?”

钱夫人:“再看吧,你要是再想着害狸郎,我和你没完。”李望:“没想害他,真的…”

御书房内见晴。

这一次后,李望痛定思痛,不过是回到并州那时候,他早就管不住李缮了。他彻底想开后,也恍然,不敢留一些嘴甜的侍从,须知前朝谗臣多出于常侍。

他先把擅谗言的秦常侍几人,发落去别的地方,往后,李缮再有逾矩,他也从没直接表示不满。

后世正史评大周盛世,源于周太.祖放权,给了太宗足够的权力,而且太。祖与太宗关系时好时坏,常让世家集结的势力摸不准圣心,没法对症下药。再后来,李缮继位,以铁腕推行科举,真正有才学的学子,向中央汇集,盛世出了不少肱骨之臣。

而在文德皇后谢氏和春阳公主的推动下,女官考核,也逐渐下放到各州郡,虽然艰难,却拓出了一条条路。

野史则言:盛世源于两个妻管严。要不是钱皇后痛骂一顿太.祖,皇家说不定陷入权势的内斗里,要不是谢皇后把太宗管得服服帖帖,太宗早就把世家当草除了,其残暴被骂得青史留名都是轻的。至于李望对还是太子的李缮,是否真的动过削、废的心思,则成了历史洪流里的迷局,围绕此展开的辩论,充斥着后世,不必赘述。且说回当下:

窈窈出宫时,天色尚早,她如今出行自由,也不必和谁打招呼,嗅着清凉的空气,倒是心旷神怡。

她对新竹说:“时候还早,那就去一下书坊。”抬轿的几人步伐一转,就往东宫难面的书坊过去。洛阳的谢氏书坊,是窈窈拿体己钱补贴,造起来的书坊,目前印刷了王焕著的《三餐自省书录》、《千字文》,还有《诗经》。《三餐自省书录》颇受士大夫喜爱,也逐级向民间科普,加上如今战事收歇,有多余的铁打成锅,“炒菜"逐渐风靡大江南北。后二者,印刷得比较多,不久前,窈窈和范占先等人磋商后,以一本十文大周铜钱的价格出售,比市面一本五十文便宜许多。虽然用尽各种方法防着,难免有人倒卖,但也有平头百姓走了三日三夜来洛阳,只为了来买一本给孩子。

各地书商不得不随之降下相应书本价格,部分差价,东宫会贴补,因此没闹得怨声载道,反而各地识字的风气欣欣向荣,为后来推动科举创造了土壤。窈窈热衷于印书,洛阳各世家夫人,投其所好,向书坊捐献银钱。窈窈请卢夫人管理账目,卢夫人要兼顾书坊和自己的田铺产业,还时不时带灵奴玩耍,忙得脚不着地,过了很久,她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几乎想不起谢兆之。

当下,窈窈在书坊验过材料,她离开时,书房管事拉住新竹,往新竹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管事笑道:“娘娘和姑姑都辛苦了,有什么需要的,吩咐人一声就好,坊内脏乱,怎好脏了娘娘的鞋履。”

新竹收了银子,笑道:“你若做得好,也不怕娘娘时不时来查一下,是也不是?”

管事喏喏。

回头上轿,新竹把银子给了窈窈,窈窈道:“水至清则无鱼,你且收着吧。”

这一耽搁,等到下午,太阳都要西斜了,窈窈姗姗回了东宫。东宫气氛不对,众人说话、做事细声细语,生怕惊动了正在打盹的天公,到时候一道雷劈下,都得炸得人发黑发焦。就连李霁,都被郑嬷嬷带去了谢府,找卢夫人玩了。窈窈一看就知道是李缮又没憋好事。

果然,房间里,她的妆奁被打开,里面的珠宝头面,被一副副归纳好,整整齐齐摆在桌上,榻上的桌案,摆着一个个薄胎茶杯,挤挤攘攘。她爱看的几本书,还被绳子绑着,吊在横梁下,“死相"凄惨。窈窈”

小宫女打水来给窈窈洗手,心有惴惴,道:“太子殿下说,没有他的准许,不能收起来。”

窈窈不生气,甚至是有些好笑,有些人忙起来,就让人盼着他闲,他一闲,又恨不得他忙些好。

她道:“收起来吧。”

小宫女一喜,赶紧说:“是。"太子和太子妃的话,该听谁的,她心里有底。几个宫女开始收拾李缮的“杰作”,窈窈换掉宫装,又找茶润口,不一会儿,一个大宫女进屋,道:“娘娘,殿下要取《吕氏春秋》。”窈窈察觉宫女藏话了,直接问:“他不自己来,是有什么事?”宫女尴尬:“殿下在书房,他说,说……今晚睡书房。”窈窈:唔。”

李缮以前和窈窈有姐龋,也没这般过,因此宫女是拿捏不准。但看窈窈黛眉微抬,清凌的美目笑盈盈的,宫女突然无端替李缮捏了把汗。别看太子妃平日脾性极好,但是能制住太子的,本来也是张弛有度,绝非一味迎合太子,也能让太子心甘情愿的。

目下,窈窈笑了下,李缮既然要书,她让新竹找出来,给了宫女。她才坐下没有半刻,那宫女又来了,道:“太子问,磨刀石和惊鸿在哪,他要磨剑。”

窈窈让人把挂在墙上的惊鸿取下来,道:“给他。”打发了人,窈窈摊开账目,教木兰看账的门道。新竹已经定下来了,她挑了个自己的如意郎君,那人如今在禁军做副统领,二人两情相悦,李缮也能为那人人品打包票,是个良人,窈窈也就放心了。木兰却还没有挑到好郎君,不过木兰的意思,是想先留在东宫做女官,增长了见识再说。

窈窈乐得亲自教她。

两人正说着,书房那宫女又来了。

宫女也觉得这个频次不对,擦擦额角汗:“娘娘,殿下说辛大人来了,想要一对八棱金杯鉴赏。”

这就是彻底没事找事做,像李缮和辛植那种性格,说他们要鉴赏杯子,不如说他们吃杯子更令人信服。

窈窈放下账目,亲自起身,找出一对八棱金杯,递给宫女,道:“拿去吧。”

宫女受宠若惊,躬身捧走杯子,一路疾走过朱红连廊,去了书房。东宫书房内,李缮正在和辛植下围棋。

辛植不太会下,李缮心不在焉,两人下得旗鼓相当,不遑多让,都是一手臭棋。

宫女奉上金杯,李缮看着那对金杯,抬眸:“太子妃没说什么吗?”宫女如实相告:“没有,这回娘娘好似更有耐心了,亲自把这杯子找出来的。”

李缮:“坏了。”

他也不管辛植在偷他棋子,立刻往正房跑,临到地方,他缓了脚步,装出气定神闲的模样,这才昂首,迈入正院。

只看新竹和木兰都在忙里忙外,捧着好些衣裳、器皿,都是他惯用的,甚至还有他的枕头!

李缮皱眉,冷声:“你们在做什么?”

新竹:“娘娘说了,殿下今晚要睡书房,要把殿下所有东西清理出来,送去书房,免得殿下总惦记。”

李缮:“都放下。”

新竹和木兰左耳进,右耳出,李缮只好继续往里头走,在屋外,他就看到窈窈出门,手里捧着他的贴身衣物。

李缮磨了磨后槽牙。

窈窈道:"来得正好,这些放在书房哪里?”李缮忍怒:“你想做什么,真赶我去书房睡?”窈窈:“不是太子自己想的么?”

李缮:“我那是……”

说不过人,他推着窈窈到屋内,挤进门中,把门关上门好,双目炯炯:“你总不能因为我和父皇争执,就跟我置气吧?”窈窈软声:“夫君先跟我置气的。”

李缮:“我没有,我那是想让你…”

后面说话声渐小。

窈窈不解:"嗯?”

李缮:“想让你哄哄我。”

说完这句,他越过这道坎,发挥厚脸皮的优良传统,去牵窈窈的手:“你都两个时辰一刻钟不理我了,还不能让我有点情绪?”真真世上第一小心眼,窈窈又气又好笑,她本没打算这么快和李缮说开,却也是架不住他野火乱窜似的烧了上来。

迎着他熠熠眼眸,她抬起手,摸他鬓角:“那现在好了没?”李缮低头蹭窈窈手心,郁结的火气消了泰半,还是假眉三道:“你这么能干,我哪敢有情绪?”

听罢,窈窈又要收他的东西。

李缮二话不说,一个竖抱将她放榻上,又推窗叫新竹木兰:“都别收拾了!你们姑奶奶现下好了,谁再收拾,我要真发火了!”新竹和木兰停下,见窗中窈窈眼眸笑意粲然,这才把东西归位。李缮虽然服软了,总惦记窈窈不理他,直接进宫的事,便又去闹窈窈,窈窈要说什么,他就咬牙切齿:“两个时辰一刻钟!”好像自己很有道理。

窈窈拿开他的手,道:“不然你也两时辰一刻钟不理我?”李缮咬着她的唇,气势汹汹:“你想得倒挺美。”窈窈:…”

两人温存片刻,要不是大白天的,窈窈实在不肯,李缮定不会这么算了。他看到他的贴身衣物,抖出一件绸缎的,兴致勃勃:“衣服反正都翻出来,来,今晚你穿这个。”

窈窈面色微红,整理着鬓发。

两人压低声音,嘀嘀咕咕,突的,门外新竹敲门,焦急:“殿下,娘娘,智郎找到了,就在外头,还有……

窈窈一惊,她忙也起身穿鞋,李缮也不好这时闹她了,帮她套好鞋子,牵着她的手往大门小跑过去。

这一刻,李缮确实是嫉妒智郎的,但他也感谢智郎,它能回来,很好。东宫大门敞开,一只浑身毛发打绺的黑灰小狗,在前头,见到窈窈,智郎兴奋地“汪"了声。

窈窈脚步却骤然停住。

智郎身后,谢姝身量纤纤,她撩起白纱幂篱,露出一张跌丽的面容。她一如往昔,挑眉笑道:“太子妃娘娘?你怎么能把智郎丢了呢,要不是我路上发现它,它得

她话没说完,窈窈顾不得任何礼仪,小跑到她跟前,一把抱住她。这一刻,窈窈才发现,原来不是梦。

智郎没事,姐姐也没事。

李缮看着杜鸣,也攥着手,呼吸颤抖,他一拳轻打在杜鸣肩头,杜鸣:“将军,卑职失职……”

李缮:“行了,别说了。”

不久前才离开东宫的辛植,也赶了回来,辛统领一看杜鸣,“哇哇"大哭,智郎则“汪汪″大叫。

刚好,郑嬷嬷抱着灵奴从马车下来,还没弄清楚情况,灵奴又“嗷嗷"大唤。一时场面十分混乱,倒也是别样的热闹。

谢姝替窈窈捂了下耳朵,窈窈忍着哽咽,笑了出声。而往后的东宫,也总是如今日这般,热热闹闹。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