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很圆(1 / 1)

尹采绿看着凛凛赫赫的大将军给自己行礼,退了一步,差点没站稳。

还不忘抬手稳稳当当地做了个托举的动作:“将军请起。”

唐洪辉起身后,尹采绿也朝他颔首:“见过大将军。”

“太子妃气度不凡,便是陇州崔家教养出来的小姐。”

尹采绿迟疑间,点了头。

赵清抵住书房的门,淡淡瞥了翠影一眼,叫他们:“太子妃进来。”

尹采绿疑惑瞥了眼翠影,不知她来做什么。

刚刚那动静早惊动了文文,文文接过翠影手上的酒菜,亲自端上了桌。

唐洪辉没再纠结刚才的事情,笑容爽朗:“臣见殿下与太子妃恩爱,心中甚慰。”

待文文关了门,唐洪辉又道:“至于刚才说的那些话,也不是全无破局办法,殿下与皇上如今虽已不亲近了,但隔代却亲呀。”

赵清蹙眉,低声斥道:“舅舅,勿要胡言!”

怎可在太子妃面前说这个,胡乱给太子妃添些不应存在的压力。

这话题被太子很快揭了过去,一桌三人,聊聊闲话,吃吃酒菜,也算应付过去一顿。

只尹采绿心中早已胡思乱想起来。

唐洪辉注视了太子妃一会儿,忽道:“太子妃酒量不错。”

尹采绿刚往嘴里倒了一杯酒,手腕滞在空中,愣愣回神。

她酒量在楼里不算最好的,但公子哥儿们仍愿意同她邀酒,都说,采绿娘子被灌醉以后,甚美。

太子掌住她的腰,她放下酒杯,怯怯垂下头:“不算特别好的。”

赵清往她碗里夹了一块糟鹅掌,上次就见她喝酒爱吃这个。

太子妃却没动筷,太子疑惑看她,用眼神询问。

太子妃朝他凑近了些,似是有话要说。

太子便将耳朵凑过去些,在场只一个舅舅,没那么多规矩。

太子妃的声音很小,带着酒味的热气扑在他耳廓上:“有醉蟹吗?妾吃酒时最喜欢吃醉蟹了。”

声音慢悠悠、软绵绵、轻飘飘。

太子又坐正了身子,当真思索起来,可盛京地处中原地带,何处来的蟹。

他朝她摇头:“过阵子孤可替你找找。”今日是没有的。

眼见太子妃眸子沮丧下去,嘴唇微微嘟起。赵清心里怪不得意。

饭后,唐洪辉不愿多待,他见太子新婚之喜,与太子妃自有一番闺房之乐,他不好多叨扰。

“太子今晚便好好陪着太子妃,臣就不多待了。”武将说话没那么含蓄。

太子与太子妃二人好生将威远将军送走。

桌上席还未散。

赵清看太子妃的意思,是要继续吃的。

尹采绿又坐回去,虽没有醉蟹,糟鹅掌她也极爱。

赵清吃到半饱,便不愿再往腹中填东西了。

“太子妃慢用。”

他离席后,坐回书案后方,处理起公务来。

不知怎的,他又晃眼看到了那本《玉屑集》。

他看了眼时而举起玉著,时而浅抿杯盏的太子妃,樱桃小口,慢品珍馐,雅态悠然。

这般风韵,叫人不忘。

悄然翻开《玉屑集》,他想读完她的笔墨,方知她的灵魂。

尹采绿吃酒正至兴头。

黄昏已至,府内各处点了灯,书房里的灯也逐个被内侍点亮。

只她偶尔往太子那处看去时,太子神情专注,似已入定,朗目疏眉,玉面流光。

她只知道,今夜的月很圆,是天枢运转、阴阳合德之兆。

尹采绿指尖轻敲杯盏,打着节拍,轻声哼唱出小曲儿,声音极小。

赵清从诗中抬眸看她,诗文间尽是阴郁之气,而太子妃往常虽也文静守拙,可端庄杂流丽,随分中也总显烂漫。

“太子妃。”

听见太子叫她,尹采绿缓缓歪过脑袋,面上已初见醉意:“殿下。”

“过来。”

他朝她伸出手,尹采绿从绣凳上站起身,挪着步子朝太子那儿走去。

太子掌心朝上,尹采绿越走越近,将手放在太子掌心里。

赵清将她牵过来,指着书中一句问她:“太子妃为何会有此感想。”

赵清实在不解,若太子妃生来是个忧郁之人,他今后必要多关心陪伴她了。

尹采绿这才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书,心里凉了一片。

薛静蕴的诗文,多喜欢用晦涩、罕见的字词,尹采绿尝试过多次去拜读,都以失败告终。

这太子指着的句子里,她拢共只识得一个“花”字,一个“一”字。

“这……这。”什么感想?

尹采绿一边思索着,一边挪动腰肢。

面上还极认真地看着太子手中诗句。

脸往下凑得近极,轻声道:“这是何意呢?”

赵清腿上悠悠落下了两瓣臀,太子妃正端端坐在他腿上。

“孤问太子妃呢。”

尹采绿琢磨半晌,答:“有花有草的,妾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赵清都没顾得上她为什么要坐他腿上,指着诗中某一句继续问道:“静蕴,你既然是高兴的,为什么这句要这样写。”太子问得很温柔,生怕言语戳伤了她。

尹采绿眼珠子往书里盯得越发用力了,摇着脑袋,似乎在想,换个方向看这个字儿,能不能看明白。

赵清蹙眉看她脑袋,觉得她无论如何不像是能写出“一襟愁绪葬花魂”这样诗的人。

她到底哪儿来的愁绪。

尹采绿心里却想,这句到底是什么东西。

“殿下,这句怎么了吗?”

她扭过身子,面向他,有一种破罐子破摔叫脸不红心不跳地理直气壮。

她眼睛下移,从他的眼睛移到他的唇。

“你读读这句呢?”太子道。

话还没说完,那吻来得很快。

尹采绿往他脸颊上轻啄了一下。

太子面无表情。

“妾不读。”

赵清脸色变得黑了些,只问她:“为什么?”

尹采绿又要亲上去,赵清撇开头,制止了她。

又听她道:“年少之作,遣词造句还不成熟,不想读。”

赵清面色愈发疑惑,良久,他问出一个极为荒唐的推论:“太子妃,你是不是不认字。”

这句话可以是开玩笑的语气,但他问出来以后,腿上坐着的人瞬间僵硬了。

赵清捏了捏眉心,不难想清楚关窍。

对女子而言,才名可极大增长自身名声,若小姐实在无才,家中又有能力和资源,自可叫人替小姐写诗,帮小姐扬才名。

这本诗集虽读得出来是同一人所写,却没有任何一个字让赵清觉得,是眼前人所写。

他托着她的腰让她站起来,随后将诗集丢进了废纸堆里。

尹采绿觉得太子定是生了大气,便一动不敢动,敛声屏气,头垂得很低。

赵清只是在想,母后怕也是被薛二小姐的才名给骗过去了,才说她堪为太子妃。

赵清倒是想问问,又不知道问谁:“字都认不全,如何堪为太子妃?”

再一回眸,这女子已垂首站在角落,孤身倚壁,风摇竹影。

“你过来。”

他又一次朝她伸出手。

尹采绿摇头,她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太子妃,你过来,孤教你认字。”

赵清觉得,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了。

太子妃也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的,也不好为此就推翻她的长处。

太子妃很好,只是与母后的眼光稍微有那么一些些偏差。

不认字罢了,他教会她不就行了。

想到这儿,他佯装严厉:“孤看你便是小时候调皮,不听夫子的话,这才学了个半竹篓子,在孤这里可容不得你偷懒了,这次必须学会这本千字文。”

说着,他从书架上取下一卷简牍,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尹采绿还害怕着,哆哆嗦嗦道:“殿下,殿下要教妾识字?”

赵清手掌还朝她摊开,坐在圈椅中,倚着靠背:“太子妃不识字,那些人要笑话孤,所以太子妃,还请你配合一下,过来认字。”

尹采绿踱步过去,还不忘嘱咐太子:“殿下,妾不识字一事,还请不要与母亲说。”

赵清端详她几眼,道:“你母亲费心送你去外祖家长大,若知道你庸碌至此,定会伤心,孤这就教你学会,定不叫她老人家伤心。”

外祖家疼爱外孙女儿,是常有的事情,薛夫人定也没料到,自己好好一个女儿,竟被溺爱成这般。

再看她执笔写上几个字儿,赵清再次明了,父皇派去陇州的那些人搜集来的书画墨宝,都不是她本人手笔。

看来他得帮太子妃一直瞒下去了。

“太子妃,描摹字体时,背要再端正些,手腕悬空。”赵清抵在椅背上看她。

尹采绿提笔写着写着,小腰一扭,屁股又往太子腿上一坐。

谁叫这里只一把椅子。

撂下笔,扭头看他:“妾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