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成(1 / 1)

第18章修成

要借小修厂的机床,刘卫国可就没办法了,只能回家问刘大牛。刘大牛倒是和小修厂厂长徐文利熟悉,要借打个招呼就行,坐在那抽着烟沉吟,“小祁真是这么跟你说的?”

“我还能骗你咋的?骗你有啥好处吗?”

刘大牛就没再说什么,晚上吃过饭直接出去了一趟,回来跟刘卫国说:“明天上午你带小祁过去吧。”

不仅打好了招呼,第二天自己也溜达过去准备瞅瞅祁放到底要怎么修这个小座钟。

徐文利把人带进去,实在没忍住又低声和他老生常谈,“他能行吗?咱这可不是给他们年轻人闹着玩的。你那破座钟不行就换了得了,三天两头地坏。”“试试呗,不是还有你看着吗?我那也是家里传下来的老物件儿了,舍不得。”

“我不看着敢让他们上?出点啥事咋整?"徐文利觉得老友这纯粹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不是我没跟你说啊,就算他会用,咱这就是最基础的设备,做不了复杂精细的东西。不然为啥还把拖拉机送镇机修厂,自己修不是更快?”送镇机修厂还得调内燃机,还得排号,一来一回最少好几天。“试试。"刘大牛还是那句话,“小祁这人要没把握绝不可能开口,不然我能让他来吗?”

见徐文利脸还挂着又小声补充:“我听说他来咱们林场之前,是镇机修厂的。”

“镇机修厂的我咋不认识?"徐文利不信。“说是没干俩月就被下放了,我也不知道真假,你自己看看呗。”徐文利还真不敢不看着,赶紧跟过去给两人拿护具。正要给刘卫国讲怎么穿戴,祁放已经接过去自己弄好了,动作熟练自然,还真是接触过的。

徐文利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还是帮刘卫国穿戴好,又反复强调了两遍注意事项,才去给车间供电。

一般不用机床电焊,简单修个机器,小修厂也是不供电的,只有晚上才提供照明。

祁放戴好防护面罩,直奔磨床而去。徐文利和刘卫国赶紧跟上,只有刘大牛因为护具不够,留在了车间外。

干待着也没意思,他给自己点了袋烟,抽的是那种木杆铜锅的老式烟袋。东北老一辈女人也抽烟带,不过讲究女长男短。他这个就是短的,只有上山采伐不方便的时候才会抽卷烟。

别看他跟徐文利说的好,其实自己心里也没谱,只是信得过祁放不会无的放矢罢了。

两袋烟慢悠悠抽完,里面动静总算停了。

不多会儿徐文利出来,身上防护服还穿着,只摘了面罩和手套,对着光看两个零件。

刘大牛在旁边墙上磕磕烟袋锅,赶紧也凑上去看,“弄出来了?”“你瞅瞅是不是一样?"徐文利干脆把零件递给他。刘大牛接过来也眯起眼睛对着光看,“好像是差不多,也不是,"他举举右手那个。“这个好像有点瑕疵。”

结果徐文利瞅他一眼,“这是你家那个有磨损的。”刘大牛一愣,不可思议,“这是我家那个?"反反复复又仔细看了一遍。“我亲自拿出来的,还能弄错?"徐文利把零件从他手里拿回,又进去了。这回再出来,几个人全都脱了护具,祁放还在和刘卫国说:“回头我给你安上,你试试,没问题的话应该能用几年。”刘卫国连连点头,小心将东西拿纸包好,塞进兜里,“你行啊,连零件都会磨,以前我咋没看出来?”

徐文利也在感叹:“你这手够稳的,我还以为咱这简陋机床做不出来啥精细东西。"态度早和进去时有了不同。

祁放表情始终淡淡的,“咱这设备挺全,够用了。”“也就是个基础设备,还是别的地方淘汰下来的。"徐文利自己就是修机器的还能不知道,“之前老刘说你可能是镇机修厂下来的我还不信,你这手艺怎么跑这儿采伐来了?这不浪费吗?”

祁放没回答,抬腕看了下表,“严雪还要去趟贾师傅那,我得先走。”他这是给刘家帮忙,刘家父子哪能再耽误他时间,立马表示他尽管走。徐文利抓不到人,只能又和刘大牛感叹了一阵。第二天下午,刘卫国过来跟两人报喜,“这回准了,一天下来一分钟都没慢。”

“齿轮弄出来了?“严雪见他一脸轻松,笑着问。昨天去小修厂,她没跟着凑热闹,鉴于上次只是问了一句就踩了雷,祁放回来后她也没打听。

刘卫国可不像祁放藏得住话,立马把昨天的事全跟她说了,“你是不知道,他对那些机床比对媳妇儿都熟,齐吡卡擦几下就弄完了。”身为祁放媳妇儿的严雪:”

抬眸看了一眼刘卫国的祁放:…”

不过这夫妻俩一个始终笑盈盈的,一个永远神色冷淡,刘卫国也没看出来,“这下可算好了,都折腾我一个年了。”“不用再往县里跑了。"严雪说。

刘卫国认同点头,“可不是。“看严雪实在是个不错的听众,又把昨天那传言跟她讲了。

严雪回头看了祁放一眼,“他真在镇机修厂待过?”祁放没说话,倒是刘卫国蛐蛐得起劲,“我觉得不可能,谁好好的从镇上跑林场来啊?就算要来,那也得是去小修厂,他都在采伐队干两年多了,估计就是之前跟人学了点,对吧?”

这句对吧显然是在问祁放,可惜祁放不置可否,并没有回答。刘卫国就当他是默认了,还问他:“你要不要转到小修厂去?怎么也比采伐队轻快。”

“小修厂人够了。"祁放总算说了句。

刘卫国一想也是,“那真可惜,对了,你工龄快满三年了吧?我爸说今年想推荐你去培训锯手。这个可没满,李树武腾出来的地方现在还让我爸顶着呢,我爸天天晚上回来都嚷嚷胳膊疼。”

“差不多。"祁放还是淡淡的,一副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刘卫国倒也习惯了,反而想到了其他,“于勇志总看你是个事儿,你说到时候于场长不会卡你名额吧?”

虽说场长只是二把手,上面还有个书记,但于场长真要想坏点什么事,郎书记跟祁放又不熟,未必会为了祁放拦他。“要不咱们找找人?“刘卫国压低了声音。“到时候再说。"祁放态度依旧,反而问他:“你东西都收拾好了?”明天初八,他们就要上山继续采伐了,直到三四月份雪化才能下来。刘卫国点头,“早收拾好了,我妈帮我收拾的。“又想起什么,问严雪:“你那是不是还有那什么旱冰鞋的图纸?”

“有。"严雪一听他问,就拉开了写字桌上的抽屉。刘卫国赶忙凑过来,“有借我用用,你是不知道,我家那两个小的疯了,尤其是卫斌,晚上不睡觉闹着也要旱冰鞋。春彩宝贝她那鞋还宝贝得要命,碰者都不让碰,更别提拆了研究怎么做了。”

“你拿去就是,本来就是给春彩画的。“严雪直接将图纸递给他,“不过这跟给春彩做的那个不是一张,可能有点出入。”刘卫国折起来放进口袋里,“谢了,祁放明天就走,估计你俩还有不少话说,我就不搁这儿当电灯泡了。"朝着祁放挤了挤眼。到底是还有不少话说,还是有不少事做,是个成年人就能看懂。没想到刘卫国才走,就又有人找上了门。

来的是几个半大孩子,跟刘春彩差不多的年纪,在外面敲门问:“这里是严雪家吗?”

严雪才来林场半个多月,竞然有人来问她而不是祁放,她有些好奇。结果竞然也是来问图纸的,几个半大孩子有些不好意思,“早上看到刘春彩滑,她说是你给做的。”

“对啊,姐姐你找谁做的?贾大爷吗?我咋没听说他还会做这个?”一提起旱冰鞋,几个孩子全兴奋地叽喳起来,一不小心暴露了两道正在变声的公鸭嗓。

严雪稍一琢磨,就想起了钓鱼那天笑话刘春彩的几个人。被笑话了那么多年,终于能扬眉吐气,估计刘春彩一学会怎么滑,就到几人面前晃了。而比起只能冬天在冰面上滑的普通冰鞋,显然是什么时候都能滑的旱冰鞋更吸引人,要知道现在已经二月下旬了,距离大河开化剩不了多少时间。严雪笑起来,“东西是我找人做的,我也的确有图纸。”“那能不能借我们看看?"几个孩子脸露急切,“我们就看看,做完了就给你送回来。”

“可是图纸已经被刘春彩她哥拿走了啊。“严雪摊手。顶着几个孩子骤然失望的眼神,她笑道:“你们要用,可以去找刘春彩借,这个本来就是画给她的。”

他们笑话的是刘春彩,又不是她,到底要不要借,就也由刘春彩来决定好了。

几人没办法,只能告辞离开,出门的时候你推我,我推你,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这帮孩子也就是调皮了点,并不是真有多坏。估计真要去跟刘春彩借图纸,应该会跟刘春彩道歉。

严雪关上门,一回身,发现祁放就靠在里屋门边看她。男人个子实在太高,严雪经常要仰了脸才能看到他的眼睛。眼睛又太桃花,默默注视人的时候总有种深情的味道。严雪自觉已经有些免疫了,还是顿了下才问:“怎么了?”“没怎么。”祁放淡淡收回视线。

又是这样,好像总在暗中观察,偏又吝啬言语,他不说谁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也就是严雪没点爱刨根问底的强迫症,不然早被搞破防了。严雪惯常挂在脸上的笑容都有点假了,正要说什么,外面又有人找她,“严雪是不是住这?”

语气可没有刚才那几个孩子客气,像是带了点情绪。严雪转回头去看,发现竟然是曾经见过一面的梁其茂媳妇,身后还跟着个九、十岁的男孩,正哭得跟个花猫似的。

边走于翠云还在回头数落儿子:“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哭,嫌不嫌丢人?”这回严雪的笑容是真假了,她怀疑对方是上门找人算账的。虽说她跟祁放都不可能去欺负个孩子,但两家的关系的确不怎么样,对方也扑面而来一种家长带孩子来讨说法的即视感。严雪连门都懒得去开,只等对方进来,谁知于翠云一进门就问:“你就是严雪?你家是不是有那啥

话到嘴边,她卡了一下壳,后面跟着的男孩忙提醒道:“旱、旱冰鞋。”“对,旱冰鞋。我儿子今天看到人穿了,也想要一双,能不能把图纸借我们看看?”

刚送走了批会跟人道歉的,不会跟人道歉的就来了。祁放个那么高长那么好一人站在里面,严雪就不信对方没看到,可对方还是张嘴就借图纸,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严雪站在门边没动,“真不巧,图纸已经借出去了。”其实祁放那还有一张,但图是祁放画的,别说她没有替别人做主的习惯,能做主她也不想给。

于翠云一听还没说什么,身后的男孩已经嚎上了,“我要旱冰鞋!我就要旱冰鞋!”

于翠云被他吵得头疼,“闭嘴!"回过头语气又差了几分,“我家就在这房后,东西借给我们,瞎不了你的。”

言下之意严雪是怕让他们弄丢了或者弄坏了,故意不给。严雪上辈子不讲理的人见多了,笑容都没有变一下,“真借出去了,刚才还有几个过来借的。”

她还软声商量对方,“要不您再等几天?反正就住前后街,过来也方便。”却提也没提东西借给了谁。

于翠云果然被她带进了另一个方向,也没想起来问,“那行吧。“并不是很情愿。

一见于翠云要走,刚消停下来一点的男孩又嚎起来,“我要旱冰鞋!”“你还有完没完了!"于翠云扯住了他的胳膊。“我不管,我就要旱冰鞋!人家都有,我也得有!你叫她再画一个!”于翠云只得再次看向严雪,刚要说什么,刚刚进屋的祁放却叫了严雪一声,“我那条蓝裤子呢?”

严雪赶忙应:“你先等一下。“冲于翠云抱歉笑笑,“他明天上山,我们这正收拾东西呢。"转身匆匆进去了。

没办法,于翠云只好扯着还在嚎哭的儿子走了,“哭两声行了,晚玩个几天能咋的?”

走出一段路,又忍不住问儿子:“你觉不觉得她有点眼熟?就那双眼睛,我总觉得在哪见过。”

其实祁放哪用严雪给他找裤子,他自己早收拾完了,就是找个借口帮严雪脱身。

严雪也知道,进门哪个柜子都没翻,只笑盈盈拍了拍胸口,“还好你反应快。”

是她反应快才对,他一开口她就知道该用什么说辞了……祁放轻轻看她一眼,“做饭吧。"转身去厨房烧火。严雪一看时间还真差不多了,也跟着出去,挽起袖子准备弄饭,还缓了块年前剩下的野猪肉,炒了一大碗肉酱用罐头瓶子装着,“这个你带到山上去,菜不好就吃它。"又装了一罐过年时做的干辣椒。这是用野猪肉熬的油炸的,里面还放了花生和瓜子仁,抹饼子上不行,拌在饭里却满口都是香。

然后是用醋腌的酸萝卜,“这个是一卤鲜的,容易坏,你和工友分分,先把这个吃了。”

说了不管,可还是林林总总准备了一大堆,家里的罐头瓶子全给她用完了。祁放看她忙忙活活,一直没怎么说话。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种有些陌生的体验。

他母亲过世早,一直跟着独居的外公生活。外公虽然待他好,但毕竞是男人,又是典型的文人做派,顾及不到这些。后来有了老师,师娘倒是会照顾他的衣食,把他当自家孩子,可情…祁放垂下眼,整个人又透出那股倦怠,让转头看到他的严雪不禁一愣。看看男人自己收拾的简单利落的小包,再看看自己准备那些,严雪笑着又拎起来,“还是算了,上山哪方便带这些。”“方便。"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将东西拿走,利落塞进了包里。男人拎起来提了提,很轻松的样子,又放下,看她,“你经常做这些?”在他印象里,严雪一直是个娇气精致的小姑娘,一开始看到她会做家务会做饭,他都有些意外。

严雪笑了笑,“还好吧,照顾我弟弟习惯了。”其实是上辈子照顾爸爸习惯了,家里没有女人,爸爸腿脚又不方便,很小她就开始一个人做这些。

那笑容明明很明媚很漂亮,祁放想起的却不是记忆里养在温室里的精致花朵,而是从路边杂草中顽强生长的野花。

踏着荒凉,却迎着太阳,看起来娇娇弱弱一碰就折,可生命力比什么都顽强。

是什么给了她这样大的改变?

严家出什么事了?还是因为她那个弟弟?

祁放难得生出点探究,然而只一瞬,就被他压了下去。严雪那边也早转了话题,仿佛刚那一笑不过是他的错觉。

两人虽然成了夫妻,可无形中给彼此都划了一条线,谁都很默契的守着,也都很默契地不踏过去。

就像晚上睡觉,盖的是同一条被子,中间却永远隔着距离。甚至连脱衣服都给对方留够了空间,永远是严雪先洗漱,利用祁放洗漱的时间躺进被窝,祁放洗漱完回来关灯,在黑暗中脱自己的。

额,今天好像不太一样。

祁放洗漱完回来,严雪竞然没躺下,而是将被子搭在肩上,侧坐着等他。年轻姑娘辫子已经拆了,波浪一样卷曲的长发垂着,有几缕还滑进了被角,隐约遮住白腻的肌肤和扣到锁骨下方的小背心。祁放脚步一顿,就这么站在了距离炕沿半米远的地方。严雪本来是想起件事,打算和对方说一下,刚要开口就看到对方这反应,不由眯了眯眼。

说起来刘卫国可能不信,结婚这么多天了,她连男人衬衫底下什么样都没见过。

这人睡觉穿衬衣衬裤的,系得还很严实,只肯露出小半锁骨,有时候她都怀疑他是不是比自己更怕对方做点什么。

至于吗?

她又不是洪水猛兽,会强迫良家妇男……

严雪望着对方故意没说话。

她虽然没有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一双眼睛依旧又大又亮,存在感十足。何况棉花被子厚,暖和是够暖和,却不怎么贴身,她那么拢着,根本遮不住全部。而严雪虽然个子小,看着像个孩子,身材却一点不孩子,腰又细,小背心一掐特别有料。

祁放下意识将目光撇向一边,“怎么了?”“没怎么。"严雪一笑,把下午他那话又还给了他。这回男人目光转回来了,看一眼她,人走到另一边,如常上炕关灯。毛衣刚掀起,就听黑暗中她若有所指道:“明天你就上山了。”祁放手一顿,这回干脆将毛衣脱下来,往手臂上一搭,转过去问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可不信她有那方面的意思,这几天他每天上了炕都直接闭眼装睡,哪天她不是暗暗松了口气?

果然严雪是有正事要说,“林场职工家属不是可以去家属队干临时工吗?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我要是想去,都需要准备什么,找谁报名。”第二天一早,严雪照常早起,祁放也照常起得比她更早,已经洗漱好站在写字桌边,准备泡几块饼干吃了走人。

“我去做吧,干粮都是现成的,打个面子粥就行。”严雪起身下炕,很快就把早餐弄好了,祁放热乎乎吃完,才踏着渐渐亮起的天色去集合点集合。

刘卫国到的晚一点,边走还边在打哈欠,显然起得艰难。不过他还是一眼就发现了祁放的不同,“我咋瞅着你这包比以前大啊。”祁放没说话,刘卫国却十分肯定,“就是大了,瞅着比我这个还鼓,不会是你媳妇儿给你装的吧?”

他实在好奇得不行,“这结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样哈,你媳妇儿都给你装啥了?”

祁放依旧不语,然后将背着的包换了一个边。这他媳妇要是没给他装什么好东西,刘卫国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正要再问,去山上的内燃机来了。众人扛行李的扛行李,拎包的拎包,一拥而上,刘卫国也只得先将话咽回去。

汽笛声声中,轰轰烈烈的采伐工作再一次拉开了序幕。另一边,严雪也没闲着,吃过饭收拾完,就估摸着时间去了趟家属队队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