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街(1 / 1)

第36章游街

能给祁放写信的人有限,祁放立马就想起来自己前几天寄出去那封。走出去接过来一看,还真是,没想到对方还用着这个地址,也竞然真的给他回了。

毕竞当初听说老师出事,他匆匆赶回燕京,想为老师寻求一丝可能,所有他认识的人却都跟躲瘟神一样躲他,包括他的亲大哥和亲父亲……这让他心绪有些复杂,跟对方道过谢后又在院子里站了会儿,才将信折好放进裤兜,转身回去。

一会儿工夫过去,刘卫国已经跟严雪说起了别的,“今天晚上放露天电影,你跟祁放去不去看?去我给你们占个地方。”这几天造林刚刚结束,幼林抚育又还没开始,林场职工刚好有时间,局里也开始挨个林场放电影了。

不过祁放以前从来不去凑这些热闹,所以刘卫国才来问严雪,没想到祁放从外面回来听到,也望向严雪,“去不去?”意思是听严雪的意见,严雪也就没犹豫,“那就去呗。”反正这年代晚上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出去凑个热闹,总比在家闷着强,正好最近天也开始暖和了

没想到别人也是这么想的,等她跟祁放吃完饭,赶到放露天电影的小广场,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旁边房顶和树上还挂了不少。“咱们林场有这么多人吗?"严雪疑惑问祁放。“应该没,"祁放抬眼估量了下人数,“估计附近村子的也来了。”“那这还能看到吗?”

严雪踮了踮脚,望见了前面一个大姑娘的后脑勺,再努力踮踮,望见了某位大哥扛着娃的后背。

至于刘卫国答应帮他们占的地方,抱歉人太多,她连刘卫国在哪都没看到。刚想到刘卫国,刘卫国就来了,身边还跟着换了身碎花衣裳的周文慧,来到一看也傻了眼,“以前放电影有这么多人吗?”“可能你以前没对象,来得早。"祁放淡淡道。刘卫国一想也是,“以前我们都搬着板凳坐第一排来着。”这让周文慧有些脸红,“是我收拾慢了。”“哪能啊?坐第一排你得提前来,晚饭都得在这儿吃。"刘卫国赶忙摆手。但前面已经开始放片头了,总不能真什么都不看吧?刘卫国瞅瞅四周,问周文慧,“上树你怕不怕?不怕我给你弄树上。”“还是算了吧。"周文慧看看树上几乎快挂满的人,摇头。这时候就凸显出个子高的好处了,祁放完全不用挑地方,随便往哪里一站,抬了眼都能看到大荧幕。

严雪着实有点羡慕了,忍不住回头看了男人一眼,没想到男人刚好也在低眸看她。

“没事,你看你的。"严雪转回了头,下一秒腰却被人握住了。她都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腾空,落在了男人肩上。这让她瞬间紧张起来,“你把我扛起来干嘛?”“你不是看不着?"祁放声音如常,还帮她调整了一下角度。“那你也不能把我扛起来啊。“严雪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想下去吧,位置太高腿太短,她有点够不着。

祁放还安慰她:“没事,天黑了。”

跟上次一样的话术,立马就让严雪想到了上次遇到的刘卫国。刘卫国也不负所望地眼尖,很快嘶了一声,“会还是你祁放会啊,这都能想出来。”

语气酸溜溜的,还问周文慧:“要不我也把你扛起来?”“这不太好吧,这么多人呢。”

“没事儿,大家都看电影呢谁看你啊?来我扛着你,只要你能看着就行了。”

然后身后案惑窣窣,“位置没整对,你等我再试一下。”继续案寤窣窣,“不行我要掉下去了!”

这次是周文慧。

过了好一会儿,刘卫国终于放弃了,“算了,咱们还是听听声儿吧。”严雪坐在祁放肩上,都不知道是前面的电影更精彩,还是后面这俩小情侣更精彩。

祁放也是够稳的,扛着严雪始终没动一下,期间几次严雪想下去,他都没放。直到电影快散场,他才把人放下来,他们站的位置又靠后,根本没有几个人注意……

才有鬼!

刚出小广场,严雪就听到后面有个半大小姑娘说,“那姐姐都那么大了,还让爸爸扛着她,爸你怎么不扛着我?我都没看到。”那么大了的姐姐严雪”

严雪姐姐的爸爸祁放”

一片无言中,刘卫国没忍住笑出了声,见夫妻俩齐齐望来,又赶忙摆手,“我什么都没听见。”

还不如不说。

这也就是天够黑看不清楚,不然严雪再锻炼出来了,老脸都得红上一红。直到回到家,她还记着这事呢,问祁放:“那位姐姐的爸爸,你肩膀没事吧?”

祁放竞然撩了桃花眼看她,眼神很有几分意味深长,“她爸爸说还行。”真是什么便宜都敢占,严雪横他一眼,出去洗漱了。那一眼横得祁放莫名心情很好,连肩膀上的酸麻也感觉不到了,随意揉了几下,就坐在桌边打开了信。

之前事多,他一直没机会看,也不太想让严雪知道他打听她家里的事。不知道严家到底出了什么情况,才让严雪一个好好的严家大小姐,户籍都转到了乡下。

要是姐弟俩处境不佳,可以让严雪把弟弟接过来,正好他们新房多盖了一间。他虽然不能给他们多好的生活,至少比待在乡下强……祁放桃花眼一顿,把信封拿过来,又看了一眼上面的寄件人。是他那个朋友没错,可这信上的内容……

祁放将信纸展开,一字一句从头看起,只觉得那些再熟悉不过的文字都变得陌生。

信上说,严家内里如何不知道,但在外人看来过得挺好的。严家夫妻和睦,一共育有三子一女,严父也没在那场风波中受到影响,最近还往上升了一级。

信上说严雪也过得挺好的,高中毕业后家里找人给她做了病历,并没有让她下乡。

大概以为他打听严家打听严雪过得好不好,是因为退婚那件事,以为严家是另有隐情,对方还向他透露了个消息一一严家那位大小姐严雪又要订婚了。

“听说对方也是个做技术的,虽然家庭一般,但人相貌堂堂,还刚刚在相应领域做出了突破,颇得上面重视。有些人没缘分就是没缘分,你也不必太在意,总会碰到更好的,总会拨得云开见月明…”后面再说了什么祁放已经无心去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怎么可能!

明明严雪才跟他一起看过电影,出去的时候还横了他一眼,怎么会待在燕京没有下乡,还就要重新订婚了?

如果真正的严家大小姐严雪一直待在燕京,那和他结了婚,又每天睡在他枕边的是谁?

还想再确认一遍,外面洗漱的水声突然停了。他想也没想,信封和信纸一折,揣进了兜里。严雪从外屋进来,就发现男人静静坐在桌边,听到动静回眸朝她看来,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深。

那种躲在暗处细细打量,细细审视细细窥探的深。这让她脚步顿了下,搞不懂这男人又在想什么,“怎么了?”“没怎么。“祁放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更没有留意放信的口袋,只是目光始终定定落在严雪身上。

眼见严雪听完这三个字,就准备不管他上炕了,他过去拉住了严雪的手。轻轻软软的小手上还带着微凉的水汽,看似柔嫩,细摸却有着坚韧的薄茧,和她这个人一样。

他是有多想当然,才会以为严家大小姐是跟他一样经历了什么,才这么能吃苦。

是有多不上心,才会什么都不打听什么都不问……人抓在手里,总算让祁放安了点心,也开始认真思考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首先严雪的姓名、年龄,户籍所在地,上有一个奶奶下有一个弟弟,应该都是真的。

严雪没必要骗他,他一个只能在山沟沟里窝着的丧家犬又有什么好欺骗的。那么严雪有个结婚对象在金川川林场,对方也叫祁放,应该也是真的了。但祁放还真不知道金川林场有这么个人,是他孤陋寡闻,还是对方已经不在这了,而严雪不知道,所以才和他一样认错了人?思考只是转瞬间,见严雪已经疑惑望来,祁放干脆将人一揽,“那天你说东西收到了,真收到了?”

这说抱就抱的,严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初见那天的事,“真收到了,姑姥姥直接给我的。”

想想彩礼这东西给了女方,那就是女方的,女方想怎么处置都是女方的事,之前男人也一直没问过,这次突然问,搞不好是有什么事。再想想下午男人还收到一封信,严雪又问:“你是不是要用钱?”她说的竟然是钱,亏他还以为是订婚的契书。祁放刚想到这,严雪已经接着道:“最近买砖买瓦买粮,主要用的这几个月你给我的工资,卖熊胆的钱还没怎么动。要是还不够,我这里也有点。”她当临时工的工资也发了,每天一块六毛八,再加上之前卖松子的,卖天麻的,也能凑出个百八十块。

后续培植木耳的成本她算过了,顶多需要买点石膏,用的也不多,应该能抽/出/来给他。毕竟到了下月初,两人就又能发工资了。她在那盘算着怎么抽出钱给祁放,祁放听着,心绪却无比复杂。她竞然问都没多问,就愿意帮他想办法,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偏偏不是他真正的未婚妻?

这样坚韧、勇敢、善良,像春草一样有生命力,又像太阳一样温暖明亮的人……

祁放垂眸望着,不自觉紧了紧怀抱,“我不用,你留着。”又问:“刚听你说姑姥姥?”

话题转得有点快,严雪顿了下,才道:“就是咱俩的介绍人啊,她大女儿就在镇上住,过年咱俩还去过,你忘了?”祁放确实“忘了",他当时还以为秋芳姨就是严家一个普通远房亲戚。如今想来,都不知该不该庆幸当时他们去的时候没遇到人,不然可能早就露馅了。

祁放抬手摩挲了下她鬓角,“姑姥姥都是怎么跟你说我的?”总得先打听清楚,找到原本她要嫁的那个人,才能进一步做打算。这个摩挲鬓角的动作很暧昧,这个拥抱也是,严雪忍不住仰脸望望男人,“你今天问题好像特别多。”

他要是早能问题这么多,也不至于从一开始就认错了人。祁放默了瞬,“就是突然想起来,有点好奇。”最近两人确实熟悉了不少,不像一开始,彼此都划分好了界限,也不会轻易迈去对方那一边,严雪也就回忆了一下,“其实也没说太多,就说你一米八大个儿,长得挺好,人也有工作,能干,都是夸你的。”至于父母双亡,在姑姑家长大,好好的就别戳人伤疤了。那这人各方面条件还不错,祁放心里有点沉。如果严雪那个真相亲对象找过来,条件又这么好,他和严雪还没圆房,严雪会不会……

其实最简单也最稳妥的方式,是赶紧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就算人来了也来不及了。

可祁放一开始能尊重严雪的意愿,就绝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去和严雪圆房。他叹了口气,将人又拥紧了些,下巴也落在严雪发顶,“我是不是一点都不好?”

一直以来为人所称道的十四岁考上大学,没用了。从小就被人羡慕的好家世也没了,反而父兄都被下放,成了别人不想沾的人。

就剩一副好皮囊,偏偏连哄人的好听话都不会说,只会惹她生气……严雪看不到男人的表情,却能听到男人的声音有些闷,也不知道他是被什么勾起的坏情绪,连自卑都出来了,干脆拍拍男人的背,“其实也还行,长得不错,会做家务,手还巧,以后继续保持啊。”不会说话虽然惹人生气,但到手的工资干了的活才是实在的。比起嘴很会说,很会给人提供情绪价值那种男人,严雪宁愿要个不会说,但能把实事给她做了的。

她真的做不到被男人哄两句好话,就心甘情愿又去赚钱又给男人当老妈子。见男人不说话,她还推开他一点,“怎么了?心情不好?用不用我抱抱你?"直接展开了手臂。

严雪身形娇小,怀抱也没有多大,但笑起来就是眼睛弯弯让人连心情都跟着变好。

祁放看看她伸展开的手臂,干脆一低身,将她搂住腰抱了起来,直接提到比自己略高的位置,“抱吧。”

这还是严雪第一次从俯视的角度看男人,只觉得那双桃花眼微微仰起来望人的时候,好像更好看了。

角度原因,鼻梁也似乎格外高挺,动作间衬衫领口露出平直的锁骨,上面竞然好似还有颗红痣。

严雪望了望,又望了望,有心想确认一下自己看没看错,又不好真把人家领子扒开,最终只是合拢手臂,把男人抱了抱。“哎我跟你们说,梁其茂跟程玉贞那事儿又有后续啦!”第二天早上刚吃过饭,严雪还在刷碗,祁放还在准备新房那边要用的工具,刘卫国就兴冲冲过来报到了。

进门一见祁放桃花眼垂着,很没精神的样子,他一愣,“祁放你这是咋了?晚上又没睡好?”

祁放还没说什么,严雪已经注意到了他话里的重点,“又?他经常睡不好吗?”

今天早上起来,她也发现男人格外没精神,眼角都有红血丝,问他,他也只说是半夜有狗叫,然而她完全没有听到。刘卫国这么一说,好像他的确有时候一大早起来就懒懒的,她还以为他就是这个性子。

见祁放慢下动作,朝刘卫国看去,严雪直接挡了下,“你不用管他,有事和我说。”

刘卫国也就和她说了,“你没注意啊?那可能结婚之后好多了。他以前经常睡不着,要不干嘛大早上不睡觉爬起来挑水?有一回我大半夜起来拉肚子,还看到他坐在门外看星星,可把我吓了一跳。”那严雪还真不知道,毕竞她没有起夜的习惯,偶尔几次半夜醒来,男人也都在她身边。

但她半夜被噩梦惊醒或是什么,他确实反应非常快……严雪还在想,那边祁放已经问起了刘卫国:“刚你说那事又有后续了?”“对!“刘卫国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昨天于翠云不是闹了一通吗?被听到消息赶过去的于场长给暂时弄回去了,但估计没商量妥,今天于翠云又闹起来了,说什么也要给俩人脖子上挂上破鞋,拉出去游街。”“游街?"严雪觉得这个词还怪陌生的,至少她上辈子那会儿只能在影视剧作品里看到。

祁放听到,也蹙了一下眉。

“这不前几年镇上有那么干的吗?"刘卫国说,“就刚开始那两年,严抓作风问题,有人搞破鞋被拉去游街了。一人脖子上挂双鞋,还特地弄了辆解放车,沿着镇上游了好几圈。”

“那岂不是直接社会性死亡了?“严雪觉得这比后来挂到网上还狠。挂到网上,虽然看到的人多,但好歹不用直接面对啊,游街可是等于拉出去给人当猴子看。

于场长也觉得闺女这纯属胡闹,“游什么街游街!你还嫌不够丢人吗?”“他们都不嫌丢人,我嫌乎啥丢人?“哪怕已经过去了一天,再提起来于翠云依旧咬牙切齿,“那个死贱货,我对她那么好,她竞然偷我男人,还收梁其茂东西,是林尚明没给她钱花还是她自己不会挣?缺钱她咋不出去卖?还有梁其茂那个白眼套……

于场长这一天来已经听了太多遍,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也早从一开始的愤怒变成了现在的不耐烦,“那传出去是会说他梁其茂搞破鞋,还是我于大龙的女婿搞破鞋!”

于翠云一噎,“那、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只要想到要这么放过那个贱人和那个白眼狼,她就觉得肝疼,“你不知道他俩多恶心,还跑去我跟那贱人避过雨的地方乱搞。”于翠云要是能咽下这口气,就不是她了,也不会在当初严雪去家属队那事儿出了后第一个被怀疑。

于场长十分头疼,“那你想咋办?平时叫你脾气好点,少跟梁其茂提他转拖拉机手的事儿,你不听,非要提,非要提。哪个大老爷们儿爱听这个?你这不自己把他往外推吗?”

几十年后男人出轨,还有人会问是不是他老婆不够温柔不够体贴,伤了他大男人的自尊心,又或者在床上像块木头不能满足他,何况是现在。于场长自己就是男人,还是靠着小舅子起来的,就更没法跟闺女共情了。于翠云一听,哭起来,“难不成这还是我的错?我逼着他娶我了,还是逼着他出去脱裤子了?”

于勇志到底年轻,一听自家二姐哭立马站了起来,“姐你别听咱爸的,我这就去把他们绑了游街!”

吓得于场长媳妇赶忙拽住他,“你能不能别添乱?游街能解决事儿啊?”“那难道就这么算了?"于勇志很是气不过,“我还当他是啥好东西,没想到是这么个货色!”

于场长媳妇好不容易才把他劝住,让他去另一个屋看看于翠云家两个孩子,不行就带出去走走,别被吓坏了。

因为这事儿闹得大,于翠云也没注意避着孩子,她家老大今天连学都没去上。

送走儿子,于场长媳妇才看向二闺女,“你生气妈能理解,但别的不看,你好歹得看孩子。你把事儿做这么绝,难道以后真不过了?”这事儿从上午传到下午,也没见于翠云真把人拉出去游街,隔壁郭大娘听到时,也这么说。

“什么都不看,也得看孩子,真打成仇了,以后日子还怎么过?孩子还怎么抬得起头做人?”

“日子过不了,不是还可以离吗?”

严雪笑盈盈说,没注意院外有道身影正准备进来,闻言停了停。郭大娘也讶异地看向严雪,“这婚哪是说离就能离的?她又不是郎家那闺女,没个一儿半女,真离了,两个孩子谁养活?”所以这时代女人的日子才难过,哪怕有个场长做爹,有些事情依旧要忍。严雪难得多评价了一句,“其实她当初不应该叫于场长给梁其茂转拖拉机手,有这关系,应该给自己找个工作,碰上这种事就不用怕孩子没法养活而不敢离婚了。”

完全是郭大娘这种生在旧社会的人想不到的角度,“你这才结婚多长时间?咋张嘴闭嘴离婚?”

院外那道身影听到,也停了更久,然后干脆一转,朝刘家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