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41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苏昭离开后,狱卒也放松些,休闲起来,巡视的人和趟数开始减少。
裴晏礼将碗的残片藏在草层之下,带着悄声吕元玮走到最靠里坐下,身前倒下的一具具人体形成了一道屏障。
杀鸡儆猴的道理,庞春奕不会不懂,若是真的要封口,让吕元玮一死,这里面便无人再敢吐露一二。
“看来这飞来横祸,看来裴某是被吕大人牵连了。”裴晏礼语气轻松,仿佛如他预料一般。
吕元玮不语,却心心中打鼓。
苏昭是庞春奕的人,就算他现在被停了职,想入刑部也即入无人之境。他神经高度紧张起来,原本还能听到外面狱卒们案案窣窣喝酒吃肉的声音,渐渐地静谧无声。
裴晏礼闭上眼睛假寐起来,现在他需要做的不多,一个字:等。等吕元玮自己攻破他的心理防线,等他愿意"弃暗投明"。他站起身来,走到另一个角落,将藏在下面的刀柄拿出。这刀是苏昭曾单独审问他时给他的,目的是让他趁着这段时日动手杀了裴晏礼。
苏昭是庞春奕身边最得力的人,他已经感受到了裴晏礼的威胁,看来此人确实不可小觑。
那他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否真的能救下他?吕元玮无奈冷哼,没想到这把刀变成了他今晚唯一可以保命的武器。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裴晏礼,依旧未睁眼。他知道今晚要死的也只有他一个,可是他不知的是这所谓的迷药是裴晏礼下的。
殊死一搏的念头在他看见这两列杀手时悄然破碎。为了杀他,庞春奕还真是舍得下血本。
外面的杀手并不知道倒下的那些人是什么情况,卞曾也蒙面站在一旁,和吕元玮对视时他神情中不解,主家没说过要取这些人性命,这是死了还是?无论如何,先将吕元玮杀了便是。
卞曾一声令下,其中一人便用长剑将锁挑了去。吕元玮步步后退:“卞曾!庞春奕当真要赶尽杀绝吗!”卞曾并未进来,站在门外看着他如同困兽一般。“上。”
将死之人回答他又有何意义?
杀手自动分为两批,一批将挡在吕元玮前面的人挪开,一批纷纷拔出长剑,吕元玮不过一介文臣,哪里能敌过专业的杀手?哪怕有一柄弯刀,身上早就被割出深深浅浅的伤口。“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救我!”
卞曾不解低头看着被杀手压制在身下的吕元玮,一转眼便对上了裴晏礼的双眸。
他转身利落拔出身边一人的配剑,一个旋身便挑了压在吕元玮身上那人。他捂着伤口狰狞地退后,看着裴晏礼握剑站在自己身前。“吕大人,说吧,裴某听着。”
卞曾看着地上倒下的人反应过来:“杀啊!都给我上!连着这人一起杀了!”
黑衣人只接受主家的任命,可是眼见着情况不对劲,正犹豫之时,从身后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
裴晏礼看那带头之人,并无太多印象,素弦也在暗处握紧了刀。“保护裴大人!给我上!”
友军?卞曾看情况不对,从右侧的拐角溜走。裴晏礼看着他们刀法干净利落,招式有循。微微皱眉转过身:“吕大人现在不说,我便可叫他们停手。”他们口中喊的裴大人,想必是裴晏礼的人。吕元玮咬咬牙,现在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逸韵阁。”
裴晏礼思索片刻,将剑反手抵在他脖颈。
“吕大人,若你欺瞒,死在谁手上可都是个死。”吕元玮没想到裴晏礼怎么就突然变脸了,被冰凉刀刃吓到,破口大骂:“你这竖子,伪人皮囊!”
裴晏礼表情依旧:“逸韵阁我早就搜得底朝天,怎么不知吕大人说的是哪里的逸韵阁?”
他感觉背后动静越来越小,回头指了指领头那人:“你,小心嘴里有暗器。”
刘安呆愣愣点头,出手倒是快得很。
“后院枯井下有一个暗室,你若不信现在就可以派人去查。”那口枯井他有些印象,长年没用里面全是些枯叶,他也派人将枯叶打捞起来,什么都没发现。
“里面有底,侧面有机关,进去应该是密室,我没去过,只见到他的人进去过。”
若庞春奕真的藏私在逸韵阁,那它必定是他能够掌控的地方,可是当时他和杜安查过,这逸韵阁无论是从东家名单还是账簿上看和庞春奕没什么关系。裴晏礼问道:“逸韵阁背后的人是谁?”
吕元玮摇头:“我不知,但肯定不是庞春奕。”“为何?”
“这些钱都是通过倒卖烟火和马匹的生意赚来的,但庞春奕也只是得令办事,上面还有一个东家,他从未露面,只有庞春奕见过他。”“马匹的生意在哪?谁买谁卖?”
吕元玮摇摇头:“我只负责处理掉庞春奕送进刑部的官员,要么是发现了一些事准备上报朝廷的,要么是起了二心的。生意上的事并不由我掌管,我也只知马匹生意不是在京中。”
裴晏礼回过神,按照和陛下的约定,后续的事也不该由他问询了。他将刀收回,从腰间丢出一瓶药,蹲下来将他的弯刀收走。他垂下眸子,掩盖住失落,朝暗处的素弦招招手:“带他去一趟逸韵阁认认路,天亮之前务必回来。”
素弦颔首:“是。”
却迟迟未走。
“可还有事?”
素弦上前一步,在他耳边小声禀报。
“现在他人在何处?”
“家中,庞府也曾派人去过。”
“伤势如何?”
素弦依旧低声:“被柳小姐的人断了只手。”刘安离得近自然听到了,抬头看去,好像……是他断的。“那另一只也断了吧。”
这么喜欢乱动手,那就别用了。
素弦转身利落将吕元玮提走:“是,属下这就去办。”裴晏礼转身看着这一片狼籍,对着刘安说道:“我并不认识你。”刘安行礼:“属下是少将军的人,他命我今夜前来助裴大人一臂之力。”这次苏昭其实已经做好暴露的准备了,只是没想到柳芙蓉送来的香包阴差阳错中给了他一个挡箭牌。
裴晏礼思索片刻:“柳家军?”
刘安抓抓脑袋:“属下不在户籍。”
他了然:“刚刚吕元玮说的地点可听到了?”刘安点点头。
既然没有户籍,那就牵扯不上柳家。
“今夜你将此事传给御史大夫顾廉顾大人。”刘安有些为难。
裴晏礼直言道:“无妨,你与少将军商量好再去便可。”“是。”
“这些尸体…”
“你带着你们的人直接离开即可,我有安排。”“是。”
卞曾慌忙绕路逃出,才发现这狱中所有人都昏迷倒地,看来这次他和主家中了裴晏礼那小人的套了。
他远远望了一眼出口,还好兵力全部调走,他得快些回府禀告主家。想罢,便提起下衣小跑起来,刚上了台阶看到外面的月光,便被一人挡住。“卞管家,这是打算去哪啊?”
卞曾看清来人,脱口而出。
“快快快!苏大人出大事儿了!那裴晏礼给我们下了套!你快召集刑部人马将他和那些余孽一网打尽!届时,我定会在主家面前替大人邀功。”苏昭侧身往后看了一眼,并无他人。
“什么人?卞曾莫不是在开苏某玩笑?”
卞曾急不可耐:“罢了罢了,同你这榆木说不清,你可骑马来了,我需速速回府禀告!”
他正准备离开,苏昭大手一挥,将别在腰间的弯刀拔出。“那真是抱歉,今夜,你得死在这儿了。”卞曾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下一秒他当即反应过来。难怪,这个时辰他会出现在这里。
他眼神发了狠:“苏昭,你可知得罪主家是什么下场?你现在放我回去,今夜再此见过你之事,我还可以替你遮掩一二。”苏昭被他逗笑,还没笑出来,一股喷射而出的血迹染红了他的前衣。卞曾似是没反应过来,身体被长剑贯穿,瞪大双眼,至死都没看到杀了自己的是谁,便就跪倒在地。
苏昭嫌弃地拍了拍衣服,看了眼悠闲擦刀的素弦。“让你温柔点,真是。”
素弦踹了一脚卞曾,面无表情:“他藏了刀,你再迟疑一会儿,死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放心,我出手定比他快。”
“裴大人说了,不能让你见血。”
苏昭霎时无言,只见素弦将剑收好便带着吕元玮离开。他看了眼他们的背影。
“真是,说什么煽情的话。”
刘安离开后,径直回了柳府。
嘴上说着不让柳芙蓉插手,主厅的烛火却是彻夜未熄。他快速将情况说了一遍,柳芙珩看向父亲,柳靖川皱眉沉思片刻,便叫刘安按裴晏礼的吩咐去办了。
柳芙珩不解:“他这是要拿顾廉做筏子?”此事陛下态度不明,也没有大臣主动提及。顾廉若是主动在陛下面前陈词,便是当了这个出头鸟。柳靖川摇摇头:“不一定。”
“今日早朝,我听闻庞家准备继续同陆家议亲。”“陆河清?”
“嗯。”
柳芙珩气笑了:“庞春奕脸可真够大的。”先前议亲之时,想把女儿送到东宫里当太子妃,现在被皇帝否决后,又想转头吃回头草。
“爹是觉得陆渊想借此悔婚,那为何要让顾廉去说?”柳芙珩又自我否定:“不对,没必要啊,在朝中论官职,陆丞相可高过庞春奕。”
柳靖川摇头,细细道来:“如今朝中蛀虫颇多,唯一没有和庞氏苟同又能压制住他一头的也就只有陆渊和顾廉了。”“他一开始答应定亲,也是算准了庞春奕看不上陆家会去投奔大皇子,如今若是公然无理由拒婚,庞春奕定会拿此事说话。”“陛下重纲常,陆渊免不得受责罚,罚了俸禄也就罢了,可若是降了官职,那顾廉在朝中可就是孤立无援了。”
柳芙珩明白,心里对这裴晏礼的好感又降了几分。将这朝中算了个遍,如今可以说是全身而退,还真是老谋深算。以后芙蓉跟了他定是会吃亏的。
暗处一人渐渐退至夜色中,消失地无影无踪,再次出现之时已经到了柳芙蓉院中。
桃枝见小姐晚上没吃什么东西,便去了小厨房替她准备了些糕点,刚一出来,就被一张恐怖的刀疤脸吓的尖叫。
黄风堵了堵耳朵,柳芙蓉一出来就看到眼泪汪汪的桃枝和撒了一地的糕点。“小姐…嗝!”
柳芙蓉不厚道地笑出声。
“桃枝别怕,这是黄风啊,你再瞧瞧。”
“嗝!“桃枝惊吓过度,打嗝根本停不下来。“可惜…嗝!这些糕点…
“无妨,我不饿。"柳芙蓉拍拍她的背,“今夜你且回去休息吧,若是有人来我院中,记得来叫我。”
“是…嗝!”
她扭头对黄风说道:“进来吧。”
桃枝慌忙阻拦:“小姐不可!”
这可是外男。
黄风撇了她一眼,颔首:“属下就在这里禀报。”柳芙蓉应下:“那你稍等,我进去拿个东西。”桃枝见他老实待在门口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柳芙蓉拿出了一个纯白的小瓷瓶。
“将你的脸抹抹的,吓到我院中的姑娘们就不好了。”他如此投诚,柳芙蓉也不会埋没了他的才华。既然愿意留下,那便收入麾下。
“属下……
“庞春奕还不敢在我柳府来要人,何况你这下手之狠,药膏顶多淡些痕迹,想完全去除也是不可能了。”
黄风犹豫接过:“谢小姐。”
将他听到的大致复述:“少将军今夜派人去了刑部狱中,是柳将军的旨忌。
爹和哥哥不让自己再掺和此事,可她如何能放下心来。“今夜异动?裴晏礼可有事?”
“是。“黄风眸色闪烁,还是答道,“暂且无事,消息应还封锁在狱中,未曾传出。”
“你说裴晏礼让刘安去御史大夫传信?”
“是。”
柳芙蓉点头:“回去好好养伤,退下吧。”若是事出从急,她手边又无什么可用之人,也不至于叫刚刚醒过来的黄风去办事。
他还是没有多言:“是。”
顾廉被人从睡梦中叫醒,仅穿了一件里衣坐在木漆椅上紧紧盯着手中的信。“谁送来的?”
答话的人年纪已大,胡子都白完了。
“不知,老奴听到门口有声响,出去查看之时便见一只箭矢插在大门上。【逸韵阁枯井密室藏赃,明日速去。】
这几个字书写的中规中矩,看不出什么笔锋。指向性很明显,他在朝中并无拉帮结派,同理也就没有什么绝对的仇家。而这送信之人却是笃定了他定会捅破此事,看来是很了解他在朝中处境之人,他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裴晏礼。
可回想种种,他并未和他有过什么交情。
包括上次在田狩之时,他也没有替裴晏礼在陛下面前求过一次情。正想着,一阵轻盈的步伐走进正屋。
“砚棠来了。”
老管家和大小姐行礼后便就退下。
“父亲。”
“不必多礼,坐吧。”
顾砚棠自然而然坐上父亲身边的主位,拿起他放在桌上的信件阅览起来。“来者何人?”
“无名氏。”
顾砚棠一笑:“父亲,这是个好机会。”
“你也如此觉得?”
“无论能不能让庞春奕彻底倒台,但和丞相府的婚事肯定是没着落了。”“况且在陛下面前,父亲敢于直言,定会留下个好印象。”顾廉却有些犹豫:“可若一旦在陛下面前提起,为父就必须将此事一管到底,这可就是公然与庞春奕为敌了。”
“父亲,有舍就有得。“顾砚棠继续说道。“就算此次父亲作罢,未来等丞相落马,庞春奕就会放过我们顾府了吗?”顾廉不语,却也知道女儿说的在理。
“父亲,今夜就写好帖子吧。”
“罢了,终归是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