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1 / 1)

第28章胜利

“你对我还有印象吧。”

大海上,科萨特站在小船上,提着菲尼亚斯的领子毫不费力地将他嬉起。他对着那张陷在衣领里的脸,露出狞笑:

“动动脑子吧,国王大人,要是你能说出我和我老师的名字,就多让你活个10秒钟。”

菲尼亚斯一个激灵,立刻开始眼神乱飞、cpu肉眼可见地狂转起来。他当然知道这人是那个鬼船船工的徒弟,但也仅仅知道这么多,即使他们是这个国家最有名的匠人之一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没有名字的下等人。菲尼亚斯急的汗出如浆,然而即使在危及生命的状况下,他也无法想不起来一开始就没进入过大脑的东西。

“等、等等!有话好说!”

求生欲的驱使下他开始绝赞瞎蒙。

“…欧、欧尔帆大人?……不是吗?那欧尔瓦?……我知道了!是瓦林对不对!瓦林大人!我怎么可能不记……”

砰!

胡言乱语的结果是被狠狠掼倒在甲板上,还在跑火车的舌头猝不及防被咬到,他眼角立刻飚出了泪花。

科萨特的脸上没了笑容,眼底一片阴云密布:“……和你对话就是个错误,我越来越生气了,现在就想拧断你的脖子。”在对方惊恐无比的眼神中,他走过去,一脚踩上对方往后搓着想要逃离的的身体。

脚底爆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科萨特俯瞰着这人奋力挣扎、丑陋不堪的样子。

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什么都不会,没有智力也没有武力的人,却生来就注定为王,能一句话就夺走他老师的生命,一个念头就让整个国家都陷入水深火热。

科萨特看着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荒诞得可笑。他想要他死,但眼下,杀死他简直不比宰杀一头牛羊困难,也获得不了比杀猪宰羊更多的反馈。

凭什么?

“…这世上真有蠢到你这个份上的人。“他不禁喃喃道,“死到临头了都连一点违心的悔过的话都说不对。”

说着,他的声音逐渐带上了不解与愤怒:“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都是我们这帮刁民的错?是不是?!”菲尼亚斯只觉得,自己骨头都要被那只重若千斤的脚给碾碎了。如此绝望之中,还要面对一番灵魂拷问,他终于绷不住了一一“是啊!就是这样啊!!”

被恐惧压抑的劣性终于还是破罐破摔地爆发,他陷疯了一样歇斯底里道:“像你们这样没见过世面的贱民,今天走运了拿下了我是不是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无所不能了?!”

“别让人笑了!你们一辈子呆在穷乡僻壤,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

他没有任何错!

当年,他怀着骄傲与抱负走出这座岛屿,然而很快,他前半生所有骄傲与自尊就统统被打破。

大海是个大到令人心神俱裂的地方,他作为区区一个不入流的小国的王室,简直渺小得像只卑微的蚂蚁。

海军、海贼、哪怕是势大一点的商人,都能按得他抬不起头,更别说大国的贵族与在那之上的天龙人。

那时的他,内心无比忌恨地的目睹着那些站在特权巅峰的人,看他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看着那如同神威一般的权力秩序压制着一切,只要上头的人看得上眼,哪怕王公贵族也得颠颠地把屁股都送上去。普通的小国在他们眼中如同尘芥,只要起了剥削你的心思,很快一个好好的国家也会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掏空,跌落出加盟国的行列、被豺狼虎豹们瓜分至最后一点骨髓……

于是他明悟了,与其坐等着其他人来抢,不如他自己先将属于他的东西物尽其用,为他换取向上的通路。

他双眼赤红着吼道: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是劫掠就是被劫掠!凭什么我就要当被夺走一切的一方?!”

“你凭什么认为你所谓的“一切"是属于你的?!”科萨特的眼中′噌'地燃起怒火。

“你没有自己种过一粒米、纺过一根线、没有一丝尊重是靠你自己的行动赢来的!你根本没有任何东西!”

“像你这样畜生不如的家伙,竞然有脸觉得自己才是被抢夺的人,不要开玩笑了!!”

雷霆万钧的一拳、揍在了那张扭曲的面孔上。菲尼亚斯如风中败絮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撞在桅杆上重重摔下来,口中牙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科萨特缓缓收回拳头、平复着激动的呼吸。桅杆下鼻青脸肿的国王拖着鼻涕眼泪、哼唧惨叫着,而科萨特已不想再对他说什么。

至此,这位曾被寄予厚望、又凭本事搞砸了一切的君王,赢来了他的终末:科萨特将他和船锚一起团团捆住。

绳索之下,那张漏风的嘴仍在吐着含糊不清的诅咒。………没有我也会有别人。“菲尼亚斯奋力咕哝着:“你们以为格拉迪那贱人就能保护得了你们?根本不可能!你们永远也别想一一”下一秒,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了远处军舰的爆炸之中。在铺天盖地的火光的背景之中,科萨特扬手……那人悄无声息地落进了被映成一片火红的海面,如同堕入业火燃烧的地狱一般.……

“才不会向你说的那样呢,这个国家的事,会按照你那蠢脑子的想法发展才是有鬼了。”

科萨特自言自语道,目送那不甘扭动着的身影迅速沉入海底。远处的风吹过来,拂去了火焰灼热的余韵,带来清新的气息。他抬起头,望向远方的海平线。

至于这世界真实的样子,他也会自己去看。“陛下,我知道虽然您已经不愿干涉政事,但现在不一样!国家现在需要您。”

昏暗的宫殿的深处,白发苍苍的老人几乎全身陷在扶手椅中,就像他年轻一些的时候,蜷缩在王座里一样。他的父亲从来都说他是烂泥扶不上墙,畏畏缩缩,完全没有一国君主该有的样子,奈何只有他一个继承人别无选择。于是,等到他有了自己的儿子的时候,便认定那个志向高远、和他截然不同的儿子会是这个国家的希望……

可现在……

老人,或者说老国王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够向身前桌子上装着酒的银壶。布莱恩特单膝跪在他的面前,被他视而不见。“陛下!“这位啤酒肚老将军忍不住自己站起来:“菲尼亚斯殿下已经不知所踪,这样下去,这个国家就要完了!”

“您现在出山,或许还能阻止格拉迪奥拉那个乱党!她不会忍心像对待菲尼亚斯那样对待您,您还有民心,只要您宣布重登宝座这个国家不会有人反对,乱党们也没办法再说什…”

他急切地将心中的想法一股脑倒出来,两捋的小胡子激动地乱抖乱翘。然而他的急切并无法感染座椅上的人。

“已经完了……

老国王颤抖着手,给杯中倒满暗红的酒液、一直满到溢出。他浑不在意,捧着一路泼洒的酒杯对到嘴边、猛猛灌下。一杯酒下去,那双手的颤抖才停止,而眼中也更加的黯淡无光。“……还有什么意义呢?随她去吧。”

他吐出一串伴着酒嗝的模糊字眼。

“反正这个国家的未来已经注定了,无论怎样都是逐渐衰落的命运……怪我,对那孩子抱有太多期待,人怎么能和命运抗争呢?”他说着鸣鸣哭起来,仿佛为他那三十好几的“孩子”感到愧疚不已、悲恸欲绝。

“陛下!”

布莱恩特看着他这般烂泥一样的反应心急如焚。他一咬牙,直接大不敬地走上前,从怀里掏出菲尼亚斯顾不上带走的王冠,强硬塞进老国王的手中。

“振作起来啊陛下!一个国家必须有一个正经的国王才行啊,除了您我们已经别无指望了,您该重新带起王冠走到前面去了啊!”“不要!"涕泗横流的老国王像个孩子一样挥开布莱恩特。“我出去又怎样,再过几年死了不还是后继无人?”“再说天上金的事情要怎么办?海贼袭击、海军勒索的事情又要怎么办?你知道怎么做吗?我不知道!”

他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

“我不知道啊!”

喊完,他攥着手中那冰凉的金属王冠,浑浊的双眼无神地望进前方的虚空:“怎么办……这个国家的出路到底在哪……”“如果你能往下看一眼的话,就会明白路在哪里。”房间的大门霍然打开,一人踏着门外刺眼的天光、大步走进来。高挑的女人气势如同一阵清风、凛冽地扫进这充满晦暗气息的腐朽宫室。银灰色的双眸如同手中的利剑一般,泛着耀眼的锋芒,直直刺痛了屋内人的眼。“对人民有点信心吧。“来人朗声说道:“我们所有人,一直以来都是靠他们托举着的不是吗?”

“格拉迪奥拉!”

布莱恩特跳起来,面色愠怒。

眼瞅着对方在老国王御前没有丝毫要收起武器的意图,他也一咬牙,将手搭上腰间的佩剑:

“休要在国王面前无理,你这……你这…

格拉迪驻足停在他们面前,没有动作,只是冷冷看过去。布莱恩特′你这、你这’了半天,脑门都冒出了汗,最终还是没有拔出剑来、脸色难看地退到后面。

他明白,大势已去。

格拉迪于是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窝在座椅中的、那位她许久未见的血脉故人。

她毫无避讳地俯视着那身形枯朽的老人,身后敞开的门外隐隐透进外面人群的呐喊与脚步……

“你也听见了吧,外面的声音。”

她对他说:

“是他们带我来到这里,也会带着这个国家一直走下去。”这是她给出的,关于前路的、她所深信不疑的答案。“我信任他们,也会担负起他们的信任。”这个国家仍需要一个君王,那么从今天开始,她会担负起前两任国王没能担负起的东西,尽她所能与世界政府周旋,为民生搏取喘息的空间。这才是国家领袖存在的意义。

老国王近乎无措地看着格拉迪,看着这个他从未过多关注,仿佛突然光芒万丈地出现在眼前的女儿。

如果……

他忍不住想。

如果菲尼亚斯能像这样的话……

一瞬间,他瘫倒在座位上,像是余下那点生命力也都抽离了一般。半响,座椅中传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格拉迪奥拉。”

“这个国家就交给你了,我这就将王位……”他虚弱地、几乎是用气声说道,捧起手中的王冠……“不,我不会从你这里接受任何东西。”

格拉迪打断他:

“我的王位不是你可以授予的。”

她拿过他手中的王冠,径直向后方走去,走到房间紧闭的窗前,一把推开那覆满灰尘的窗……

塔楼之下,人群的声浪如潮水般灌进来一一宫殿里外,凡是目光所及之处,已遍地都是攒动的人头。成千上万的平民第一次冲进这座由他们祖辈的汗血铸成的建筑。他们涌入每一处中庭,攀登至每一个露台甚至屋顶上,宣告他们已夺下了这座曾以为坚不可摧的堡垒。“是格拉迪!格拉迪在上面!”

有人发现了站在窗边的她,众人纷纷抬起头,向她招手,或是挥舞起衣物临时制成的简陋旗帜示意。

格拉迪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去,将这片情景烙入发热的眼底。很快她如愿看到倒塌的宫墙处,她期待已久的几人奔跑着汇聚过来。艾斯跟随着人群一起高举着双手,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身后跟着没那么阴郁了的科萨特。贝琳奈也蹭着某群姗姗来迟的国民的小三轮(?)来到城下,车斗里躺着被捆成毛毛虫一条的戴文。

她远远望见塔楼上的格拉迪,也笑起来向她挥手。看来一切都顺利迎来了最好的结果。

她闭了闭眼。

心底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下一部分、容许自己被涌入耳中的声音所震动……

然后,她睁开眼,将手中那黄金铸成的冠冕向窗外掷出一一“哦!!”

呼声的浪潮中,所有人都看清了抹在阳光下翻转着、折射着耀眼光芒的金色。看着它划过高高的天际,坠落进砖石瓦砾的废墟之中……他们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国王败了!菲尼亚斯被打倒啦!!”

“我们胜利了啊啊啊一一一!!”

城墙下。

人潮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中,黑桃小队全员汇集。“艾斯!"贝琳奈一蹦一跳着朝另外两人跑去,眼里迸出星星。艾斯也和她差不多的状态:“贝琳奈!”

贝琳奈:“科萨特!”

科萨特:“嗯。”

几乎全员。

艾斯和贝琳奈拉着手嘻嘻哈哈转了两圈,才想起来:“丢斯呢?”“在某个地方救助伤员吧,那家伙绝对没问题的!“艾斯比出一口大白牙,比出大拇哥。

他看向贝琳奈,眼中写满理所当然的信赖:“你那边也不用问了吧。”“哈哈,当然!”

贝琳奈开心地笑着,在胜利的氛围之下,面对戴文时略糟心的情绪一扫而空。

他们周围,人群尽情欢呼着、互相拥抱、蹦跳、吹着响亮的口哨,更有些人激动地抹起泪来。贝琳奈看着他们,她从未亲眼见证这样的场面,和她曾学过的、想象中的一般无二、无比的震撼心灵、令人血脉沸腾。她激动地打了个小小的激灵,一个想法、一种冲动陡然来到她的脑海之中“你知道现在还缺少什么吗?”

她忽然说道。

“什么?"艾斯疑惑。

“一首歌啊,一首歌!”

缺少战后结算bgm啊!

贝琳奈蹦起来,小鸟一样吐出一串他一个字也听不懂的音节:“?El Pueblo Unido Jamas Sera Vencido!艾斯:“?“什么?歌名吗?

“没听过,听不懂。”

“没关系!听了就懂啦!"少女已经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侧身从人群之间钻过,贝琳奈来到城墙之下,然后她飞身一跃、踩着墙壁几下跳上城墙。

有人注意到她的动作看过来,在周围一些人不明所以的注视中,她淡定自若的坐下,一开嗓,唱了起来:

「De pie, cantar,que vamos a triunfar.」(起来,唱歌,我们走向胜利 …)

即使在身处高处,她的声音在人群的声音中,也只是很小很小的一点,如同滴水汇入河流。

可那充满节奏感、又分外激昂、与此时此刻的气氛完美相匹配的旋律,还是抓住了周围人的耳朵。

即使歌词一句也听不懂,他们也不约而同地理解了这首歌中所蕴含的情绪,那正是他们心心中想要表达的。于是许多人停下来,聆听着那女孩的声音。TY ahora el pueblo,que se alza en la luchaCon voz de gigante, Gritando: ?adelante!」(而现在,去战斗,唤起了无数人民,

他们呼声洪亮,高喊着:“向前进!")

“?El Pueblo Unido Jamas Sera Vencido!”女孩用异国的语言,高声喊出一句响亮的口号,一遍、两遍、不断重复。那声音像是火星落进干草,瞬间点燃了所有人胸中的意气,他们也纷纷跟着节奏,用自己的语言,喊出所有他们认为值得在此刻歌颂的词语……“为自由!“欧伊科特人民!”“过好日子!”“再也不要被奴役!”层层叠叠的声音,内容不尽相同,调子却逐渐统一起来。贝琳奈第二遍唱起旋律的时候,已经有人跟着哼唱起来,依旧是各自放飞自我的填词,但那简单而朗朗上口的曲调他们已经学会。歌声连成一片汪洋、传遍了整个岛屿。

这一天这个王国所有的人有了一段共同的记忆,脑内刻入一段共同的旋律。他们也明白了一个真理,在那之后的无尽岁月之中,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想起便会再次充满力量一一

「团结的人民永不被击溃!!」

连绵不断的歌声一直持续到入夜。

这天晚上,王国灯火通明,人群回流到城镇之中,家家户户打开大门,自发地搬出桌子椅子、照明工具一一

还有很多很多、很多的酒水食物。

“开宴会啦!!”

“哦哦!”

平日里总是专注埋头于手中活计的国民们,今天被气氛所感染,仍不想结束那众人一齐放声高歌的感动,于是纷纷努力让自己变得能歌善舞起来。“消失"了半日的丢斯也行尸走肉一般晃了回来。“累死……!”

他往某家慷慨搬出来的沙发上,胡乱一扎,半截灵魂从安详的肉|体上飘出…

贝琳奈:“布豪!(按回去)医生!医生!”艾斯:“来来来了!”

艾斯一路小跑过来,手中拿着喷香的烤肉,将人翻过来、就那么直接往嘴里一塞。

艾斯大夫果然妙手回春,丢斯立刻活鱼一样弹起来:“咳!咳咳…想杀了我吗?!!”

他yue出嗓子眼里的鸡骨头,激情控诉:“很抱歉告诉你!我和你这家伙构造不一样!不能随便吃点肉就满血复活!不能!”艾斯:“谁说的,你这不是精神起来了嘛。”丢斯:.&*&%&!$¥@#*!”

贝琳奈:“哈哈哈哈哈。”

旁边,烤肉的一位老哥也跟着笑起来:“哈哈哈,医生小哥很累了吧,今天一天一直在帮我们治疗伤员。”

他一只胳膊吊在脖子上,但完全不影响他单手烤肉、烤得风生水起。原来丢斯在港口镇的镇民决定冲击王城之后,一路跟随,充当战地医生,连轴转着给受伤的人做应急处理。战斗结束后也没有闲下来,一直忙活到刚刚。“小哥的医术很高!比我们这儿的很多医生都要好,真是年少有为啊!”众人对他的义举交口夸赞,有气无力的丢斯听着默默红了耳朵。贝琳奈看到他的样子叽叽笑起来:

“是啊~这个人明明就很厉害,还总非要说什么自己一无是处,家里人也都看不起他,是世界上最没用、最平庸的小孩呜鸣UwU~”丢斯直接赧然转红温:“我没有!”

柚子也乐呵呵地参与进来,她拍着旁边一声不吭进食中的科萨特,调侃起这位日常除了造东西的时候,一律百无聊赖or苦大仇深的拧巴精专人士:“对啊对啊,你这才哪到哪,看看,这才是被原生家庭毁了一生的样子。”丢斯:“是哦。"可怜,年纪轻轻的。

科萨特一个勺子飞过来。

“啊!凭什么只砸我!”

丢斯抱头鼠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贝琳奈和柚子手拉着手大笑跑开。整个街道洋溢着庆典的气息,她们像两只罹患多动症的喜鹊一样、亢奋的到处乱飞,钻进人群和人们勾肩搭背着唱歌、摇头晃脑。格拉迪和自勇团的人也在人群之中,百感交集的团员们已经速通了欢腾庆贺的环节,直接喝得东倒西歪,抱成一团鸣呜抹泪。两个女孩闪电突袭,跳入他们当中:

“唱歌!“别停!”“继续继续!”

众人稀稀拉拉地应和,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又不成调地嚎起来。格拉迪端着一杯酒,静静靠在墙边看着所有人,目光温和,嘴角也比平时上翘了一个像素点。

这时贝琳奈猫着腰蹭过去,凑到她身边,歪头对格拉迪眨了眨眼:“格拉迪会唱歌吗?”

这下众人都瞧了过来。

格拉迪看着那一双双′亮闪闪'饱含着期待的眼睛,低头默默喝了口酒。然后,在所有人准备放弃希望时,她淡淡开口,唱了一段普通的东海船歌小调。

“我当然会唱歌,以前贵族女孩都是要上声乐课的。”她平平无奇地对他们说道。

周围人却觉得稀奇得很,格拉迪看着他们、尤其是面前两个女孩对着她木愣愣发呆的样子,笑了起来,这次不只一个像素点。她伸出手,按住那一黄一白两颗圆圆的脑袋,温和地揉了揉。贝琳奈、柚子:“!”

两人愣了一秒,蹭'地跳起来,脸上飞起红晕。她们面对着面,像是被点化的马喽一样捧着脑袋一通滋哇乱叫。

“唔唔哇&*%@#@¥--!!”

炫饭围观的艾斯开了眼:“哦,被摸一摸脑袋就能这么开心吗?”丢斯及时把他打开的思路合上:“别学,这是要看人的。”大概只有成熟稳重的酷姐才有这个效果吧。后半夜,热闹的声音渐渐平息,大多数人的嗓音已经嘶哑,在酒意、与欢乐的余韵之中,意犹未尽地轻声哼鸣,或支撑不住就地睡去。贝琳奈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歌曲储备,她也是个音乐爱好者,会唱不少各种风格各种语言的歌。即使是这样,一连数个小时的欢庆也足够把她掏了个空。这会儿她一个人坐在桌子上,晃着腿,脑子里的兴奋劲还没过。柚子已经倒下呼呼大睡,被她爹拎回了屋,其余的人也不知都各自晃荡到了哪里。

温柔的晚风吹过,轻轻撩起她额前的头发。她想起记忆深处,还有一首差点被她忽视的曲子。

那不是她从任何地方听来的,而是中学的时候,她和社团的友人的创作。那时的她对各类奇幻文学中,总是会有的虚构民族“音乐"很感兴趣,便拉着同学和她一起,按照书中的描述自己填词作曲,试图将那音乐具现化出来。当然,一群玩闹的中学生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不怎么像样。由于太过不成熟,那段便旋律被她当做黑历史,封印于脑内深处。但现在来到了这个世界经历了种种,她觉得自己、已可以将那首歌真正地唱出来。

想到便开口,贝琳奈小声哼唱出那玄乎婉转的造语歌词……“好久没有在陆地上,听过这样的歌了呢。”身后传来声音。

贝琳奈回过头去,灯影之下,一位老人不知何开始时坐在那里。她认出来,那是在集市上卖风铃的赞妮亚婆婆。但现在,这位老妇人的状态与之前可谓是大不相同,原本随时昏昏欲睡、撑不开眼皮的样子完全不再,她睁着一双炯炯有神、没有一丝浑浊的眼睛与贝琳奈对视。贝琳奈之前只听过她磕磕绊绊地说过一声“好”,没有发现她的声音竞然十分清丽、带着一股奇妙而悦耳的磁性,丝毫不像是一个垂暮老人能够发出的声音赞妮亚的脸上带着奕然的神采,说起话像是念诵着诗歌一般:“今天岛上到处都是美丽的音乐,让人神清气爽、脑袋都好像一下清醒了,真是太”她最开始的话引起了贝琳奈的注意,贝琳奈跳下桌子,饶有兴致地凑到老人身边。

“老婆婆你知道我唱的是什么吗?”

“嗯,我想想…"赞妮亚回味了一下:“你唱了海豚、信天翁、成群的鲸鱼,还有古老的巨人从海洋中拔起陆地,呵呵,那是个有趣的故事呢……”贝琳奈的眼睛′唰'得亮起来。

“好厉害!完全正确。”

这首歌是她按照《地海》系列中、一生漂流于大海之上的浮阀族的歌谣的描述所作的。内容就像老妇人说的那样,是关于海中的生灵,与兮果乙创造陆地的神话故事。

“怎么做到的?"她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明明歌词都是我瞎编的虚构语言来着……”

老人笑起来:“音乐本就是比言语更接近真实的“语言"呀。”“至少我这一族来说是这样。你的歌很像我的族人会唱的,没想到还能听到,真是令人怀念……

她抬起头,眼里映出头顶深蓝色天幕之上的点点繁星,然后闭上眼,歌声便从她的口中流淌而出一一

那声音甫一连成旋律,便一下让人眼前都亮起颜色!贝琳奈感觉某种神奇的联觉开关被触发,随着那声音、看到了无垠的大海与天空……她就这样坐在赞妮亚身边,听她唱了一首又一首的歌谣,手里打着拍子充当尽职的气氛组。

而后某一刻,脑内通感的画面切入了更加真实的预视,她的动作停了下来赞妮亚唱完了最后一首歌。

她转过头,看着身旁不知何时安静下来的贝琳奈,目光如同平静而温暖的海面。

她们默默看着彼此。

贝琳奈明白,有些事或许当事人最清楚不过,所以她什么也没有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夜也深了,睡觉的话头顶还是有个屋顶更好,小姑娘跟我来吧。”老人站起身,干燥而微凉的手拉住女孩的手,贝琳奈一言不发、乖巧地跟着在她身后。

她们漫步穿过街巷,来到了居民区里、一间能看到海的小房子。推开门,屋内连串的风铃细碎响动着,贝琳奈搀着赞妮亚走进屋。离开了歌声与海风她仿佛一下就衰弱下来。贝琳奈把她扶到最近处的摇椅上坐下,片刻之间,老人像是连支撑自己的力气都已失去,但那双眼却依旧明亮。

这间不大的屋子里,除了风铃还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乐器与乐谱,有的贝琳奈认识有的认不出。

“这间房子里的所以东西你都可以带走。”老人对她说。

“作为交换,请帮我一件事……“说着她又玩笑般的自嘲道:“真是,年纪大了还是忍不住厚脸皮起来了…”

赞妮亚看着这个俯在她身前、紧紧攥着她的双手的女孩,看着那一头雪白的头发……她挣出一只手,抚上那孩子的左脸。然后她讲述了一个故事:

…很久以前,久到历史残破难续的年代,这个世界的某处有一座岛屿,那里被称为音乐的故乡,那里的居民是为歌唱而生的一族。据说他们的歌声不仅仅是美妙,有时还可以调动不可思议的力量。那样神奇的特质理所当然地,吸引来了外界的觊觎,尤其是秩序迭代之后的当权者。那些人不断寻找借口,对他们袭击侵扰,抓捕奴役他们的族人。一族饱受摧残,于是领导者们下定决心,要对世界政府展开强力的报复。他们集结了全部的族人,一同唱出饱含诅咒与毁灭之意的歌曲,扭曲了自然的精魂,召唤出了一个“魔王”……

而他们没有料到的是,只知道破坏与毁灭的魔灵,对他们自己人也不毫不留情。

复仇计划迎来了灾难性的失败,他们耗费举国之力将其封印,但被封印的魔灵依旧不断诱惑着一族的人。

幸存的国民只得离开故土,成为了飘荡在海上的一族,八百年间,再无处落脚。

世界政府对他们展现出的力量感到忌惮,编造了“海妖"的污名,将他们赶尽杀绝。族人逐渐凋零,或被捕杀、或隐姓埋名混入外族生活,永不再开口歌唱最后,只剩下了一艘船仍然飘荡在海上,那便是赞妮亚与她的儿辈、孙辈,以及新出生的,小小的曾孙女。

……那天我们的运气坏透了,遇上了格外凶狠强大的海贼。”她的儿女们实力不敌那群强盗,统统被杀或被俘。鲜血撒满了整艘船,被吓坏了的婴儿哭闹不休,她的孙女没有办法,在被抓住之前狠心将孩子装进木箱里,丢入海中……

海贼抓走了她几个年轻的孩子,并对她下定了没有价值的判断。赞妮亚本以为自己也会被杀死,但他们懒得动手了结她,带走了船上的物资,将她一个无力的老人留在破损的船上等待死亡。但她没有死,船乘上了一个莫名的海流很快被推到了岸边……“或许是因为那厄运之中一点嘲弄般的好运,这些年我一直无法死心。连我这样行将就木的老人都能活下来,或许他们……和那孩子也可以。”这些年她尽可能辗转于四海的各处,寻找族人的踪迹,却一无所获。唯独剩下那片以她垂老的身体、绝对无法踏足的海域一一伟大航道。

“我已经太老了,有心豁出性命也做不到,只好在这个离“入口"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来。这几年我一直劝自己放弃那个念想,也挺成功的,毕竞我老的都粘涂啦。”

赞妮亚动了动拇指,抚平贝琳奈不知不觉间皱起的脸。“但大海还是带来了你。”

她望着少女那双总是清亮的、像是潜藏着无限生机与希望的眼睛:“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一定能走得很远很远,所以…”“如果你遇到我的儿女,请将这首歌带给她。”她递出泛黄的乐谱。

“我有点累了,抱歉,带你回来却没精力招待你,现在早就过了老年人睡觉的时间啦,让我睡一会儿吧……”

贝琳奈没有说话。

从进门开始,她一直没有放开赞妮亚的手,源源不断地向她输送着治愈的法力。但那却像是水流注入漏底的杯子,任凭她耗空了全部的魔力,也无法阻止那双眼睛暗淡下去的趋势。

赞妮亚闭上了眼。

房间内寂静无声。

繁星之下,贝琳奈走在陷入酣眠的街道上。她的手中抱着乐谱,和一把尤克里里,那时她在在赞妮亚的房间里找到的,她最能弹奏的乐器。

一个陌生老人的寿终正寝,理应并不是什么过于悲伤的事。更何况、那人最后的样子也安详而平静,就像是睡过去了一般。贝琳奈想着,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她也尽力做了她能做的事,就像上次一样……

脚步停顿下来。

她低下头,用手背紧紧盖住双眼……

“……贝琳奈!啊,在这儿。”

艾斯从远处冒出来,他从街口一路找过来,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在星空的照耀下,镀着银光的身影。

“刚才一直没看到你,还在担心你跑哪去了呢,在这边做…走到近前他话音顿住,看清了女孩低头捂着眼的样子。“!怎么了?”

贝琳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没事……”艾斯:“没事?”

“没事。”

“没有哪里痛吗?”

“没有。”

艾斯于是手足无措:“那、要吃肉吗?我去给你.…”“不要。"贝琳奈松开捂住眼的手,一把抓住艾斯、瘪着嘴,露出的双眼像两颗颤巍巍的琥珀色果冻。

她举起少年的胳膊,拿着他的手盖在自己脑袋顶上。艾斯脚底一弹,保持着单手锁定的状态差点跳了一段踢踏舞。一秒后他冷静下来,海风吹得耳朵有点发热。他配合地动了动手,给那颗低着的脑袋顺毛。

“这样就好一点吗?”

…嗯。”

艾斯这才松了口气:“你这家伙,这一天真是够忙的啊,一会儿唱一会儿跳、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

听见他的感叹,贝琳奈绷不住破涕为笑。

“哈哈,是啊。”

他们随意选了一条小路,一直走往海边的方向。“艾斯。”

贝琳奈叫了声身旁人的名字。

“嗯?”

“明天我想请你,参加一场葬礼。”

“好。”

艾斯没有问什么,贝琳奈也没有说。

他们安静漫步在静谧温暖的夏夜之中,听着周围的海浪声与虫鸣。一直向前走,直到来到一处靠着大海的崖边。

“就在这里吧,这边明天一早就能看到海上的日出。”“嗯。”

于是他们就在这里坐下来。

少年抱着脑袋,一股脑躺倒在绿茵的地毯上,身边,贝琳奈将乐谱铺在腿边,低着头,开始照着上面的音符,慢慢的、一下一下拨动尤克里里的弦。谁都没有再说话,他们就这样,一人制造着断断续续、并不连贯的琴声,一人望着头顶漫天的繁星,一直到天空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