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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18

袁驰进入客厅后,径直往角落走去。

他来到冯山月坐的那张小桌前,没有坐下,而是先弯腰把冯山月碰落在地上的笔拾了起来,又将她随手放在桌角、摇摇欲坠的卷子给归拢,最后把敞开的保温杯盖上,免得水泼出来打湿东西。

一边做,一边垂着眼睛观察冯山月的脸色,见她没叫停,心里涌出几分不可言说的松快。

以前这种活都是郑海阳干的,冯山月学习的时候懒得管周围的环境,喜欢把东西随手放,也顾不上收拾桌面,否则也不会总是摔断笔尖,而指使她哥哥三番五次地出去跑腿买笔芯。

原本袁驰还想帮她把东西放进笔袋里整理好,伸手的时候才意识到,他毕竞不是冯山月的亲哥哥,再继续,就越界了。可就在此刻,冯山月一边默念着书上的段落,一边把手边的纸杯端起来,发现晾温的水已经喝完了,身侧又站了个正替她收拾东西的人,便头也不抬地将空杯子递过去,示意对方替她倒水。

袁驰正准备收手,见她递杯子过来,心里一涩,知道她是学入迷了,还以为此刻替她收东西的人是她哥。

就迟疑了这么片刻,冯山月已经回过神来,抬头看他,一怔,露出“怎么是你”的表情。

二人对视,神情都有些落寞,知道自己和对方心中正怀念着同一个人,也知道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转念之间,各自错开视线。冯山月回想刚才那片刻的错认,渐渐收敛了神情,心里懊悔自己不该记着那串烧烤的人情,今天中午放任袁驰鞍前马后地跟着。他和郑海阳身量差不多,之前穿同一件衣服时就差点让她认错背影,这下好了,真让她产生了哥哥还在身旁的幻觉,无端惹出这么多心绪。她把纸杯一攥,起身越过袁驰,将揉皱成团的硬纸丢进垃圾桶里,另一只手抱着书,直接往楼道去了,看架势打算整个午休都在外面吹冷风。走得太匆忙,纸团都丢歪了,落在垃圾桶外。袁驰什么都没说,上前去将那团硬纸拾起,准确地扔进垃圾桶。另一边,几个看热闹的一中学生纷纷露出见鬼的表情。今天一中开学,郑海阳去世、冯山月转学的消息他们自然也都知道了,到了小饭桌见到冯山月,小心翼翼地安慰几句,发现冯山月虽冷着脸,却并没有服肠寸断的样子,纷纷松了口气。

却又看见一个比他们都大胆的人,嘴上什么都没说,行动上直接做起了昔日郑海阳做的事,替冯山月盛饭,又在饭后替她晾温水,现在连桌子也一块儿帮她收拾了。

袁驰和郑海阳熟,大家都知道,可之前却没怎么见过他和冯山月说话。现在来这一出算什么,照顾故友的妹妹吗?对方都那样甩冷脸了,他还上赶着倒贴?

气氛很微妙,大家看不懂,最后还是选择回去看书。袁驰在原地站了片刻,也找了个正对着门的地方坐下看书,翻了两页英语课文,一个单词没看进去,突然站起来。

冯山月在楼道里小声背书,外面的风直往里灌,她出来的时候走得急,没拿校服外套,冷得缩起肩膀,却不肯再折返进屋。吹着冷风读书,心绪反而渐渐平复了。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她也不回头,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袁驰。

他走到她身侧,手里拎着的却不是她那件四中校服,而是他自己的一中校服。

冯山月如临大敌地盯着他。

搞什么,给人送衣服用自己的那件,有没有边界感?袁驰把校服展开,却是往自己身上一披:“你进去吧,我在外面。”倒是猜准了她不想与他共处一室,自甘做受冻的那个。冯山月哦了一声,心想随便你,转身要回屋。却突然听见楼上传来不规律的脚步声,随后,一个身影出现在楼梯拐角。何志宇扶着栏杆,像踩在云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一楼,迎面看见楼道里站着两个人。

冯山月还是那副目中无人的表情,瞥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袁驰披着外套,站在靠出口的一侧,离冯山月很近,替她挡风似的,顺着她的视线往这边随意地瞟了一眼,又垂眼去看她。何志宇正刻恍惚着,被冯山月的眼神刺得一激灵,攥着栏杆的手紧了紧,汗毛倒竖。

她看过来的时间,比平时久了半秒钟。

那不再是看路人的眼神了。

她知道了。

她绝对知道了。

她是不是已经把事情告诉袁驰了。

他的直觉不会出错。

如果她没翻出那盒东西,怎么可能知道他做的事,怎么可能会留心他的出现。

盒子上了锁,只要打开,就知道他在案发当天从郑海阳包里拿走的是什么。到那时,就是他的人生彻底崩毁的时刻。

何志宇一颗心凉得彻底,绝望之下又想发笑。不过是航班晚点,没能在午饭开始前赶回来,终究还是让冯山月得手了。这两个人之前还在外面装不认识,现在演都不演了。怎么?拿了他的东西,开始商量什么时候来问他的罪了?他不再看向楼道,飘忽着转身进门。

冯山月见到何志宇那张脸就反胃,看了一眼便忍不住转回头,想到他脸色惨白的样子,猜他是京美的校考也考砸了,心里舒爽了些,却不想再跟着他进屋等何志宇离开,她对袁驰说:“我不进去了,在外面背书清醒些。”袁驰唔了一声,没问原因,也不劝她,直接去屋里取了她的外套,出来的时候甚至手里端着个装热水的新纸杯。

冯山月要穿外套,手上的书没地方放,干脆塞给袁驰拿着。袁驰耐心地等她把外套穿好,拉上拉链,才把书还她,递纸杯的时候又说:“烫。”

冯山月嗤他:“当我没有生活常识吗?”

袁驰笑笑,不回嘴,确认她拿稳了,放手进屋去。何志宇在客厅角落,随手握着一本书挡脸,看着袁驰进进出出。见他把冯山月的东西往外拿,知道至少冯山月暂时不会进来,何志宇吐了囗气。

那个盒子有锁,中午在小饭桌里,冯山月找不到钥匙开锁,又不能发出太大动静把锁砸开,时间还能往后延一延。

刽子手的刀就悬在头顶,何志宇大脑发木,眼睛却转得飞快,在沙发上找冯山月的书包,又觉得说不定那东西放在袁驰包里。客厅人多,直接去偷东西会被发现,他桌子下面的腿神经质地抖着,想不到翻包确认的办法。

正思索着,袁驰又进来了,倒是没往这边走,径自找了个斜对角的位置坐下,拿起书看。

何志心里叫苦,知道中午是彻底没有把东西取回来的机会了,只得低头去翻自己的语文书。

上面画着些乱七八糟的涂鸦,大多是用铅笔画的,因为是课本,画的内容倒是都很正常。

何志宇昏昏沉沉地想,等一会儿去学校了,就找个角落把它们都擦掉,擦干净。

翻了几页,看不进去,抬眼在屋子里找梁桂香的身影,平时她都在卧室找张躺椅午休,这会儿却仍在厨房里收拾。

刚才进客厅后,他去厨房晃了一圈。梁桂香刷着盘子,对他说了声“回来了”,神情和他走之前没什么不同。

这几天变数太多,唯一不变的是他妈妈在洗碗池边劳作的身影,看到她如此,何志宇总算安心了些。

以前何志宇最怕梁桂香当着同学的面在他眼前晃,生怕她说错话暴露他是她儿子。

现在他却庆幸,倘若冯山月真的找上他来,至少还能让妈妈帮忙求几句情。何志宇一边想着,一边又忍不住侧耳听外面的动静,可惜隔着门板什么都听不见,抬头去窥大门的门缝,也看不到外面的人影。奔波了一个早上,一直提心吊胆,此时他无可奈何,神经再也经不起更多的刺激,望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字,终于撑不住伏案睡了过去。他刚一倒下,袁驰就拿开了遮在面前的书。他冷眼打量何志宇。

从很早以前起,袁驰就发现了,望向冯山月的眼睛非常多,她总是什么都不做,也能吸引旁人的视线。

每升一个学段,换一个学校,都能听到那么几个男生私下议论她,有胆大的甚至想过告白,被郑海阳用“你试试"的眼神瞪回去,袁驰在旁边听了,却从来都只在心里觉得好笑。

以她那张毒嘴,谁敢告白,她都能讥讽得对方仓皇离去,再不敢起心动念。冯山月从来不在乎那些看她的目光,因此,他也很少留意那些男生是如何偷偷看她的。

直到今天中午,他在角落里观察何志宇心猿意马地往屋外面瞟,才发觉一件事一-原来注意力落在另一个人身上时,他自己没察觉,旁人眼中他的意图却极为明显,简直是藏无可藏。

袁驰难得有些不安,也不知道冯山月眼中,自己的视线是否也那样明显。但很快,一个想法令他暂时放下别的心思。他还记得楼道里冯山月瞥何志宇的那一眼。当时她背对着袁驰,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听到她在转身后改了口。她宁可在外面待着,和他待在一起,都不愿意进屋去。一股诡异的直觉攀上他的后脊。

冯山月要找的那个偷东西的人,是何志宇。午休结束,学生们离开梁阿姨的小饭桌往学校去。冯山月察觉到袁驰在她身旁不远不近地跟着,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现在不让他说,他也迟早要找机会说,冯山月心里嘀咕一句烦人,却还是放慢步伐。

直到周围小饭桌的学生都走到了她的前面,身后没人了,她才侧头,无言地盯着袁驰,示意他过来说话。

袁驰靠了过来,却没有开口,仍望向前方,蹙着眉,在走远的学生背影里找人。

冯山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没懂他的意图,却也习惯性地把那些背影点了一遍,尤其是穿四中校服的。

很快,她也皱起眉。

少了个人。

何志宇。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并不明显,却突然由缓转急。何志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居民楼里出来的,他悄无声息地藏在转角的障碍物后,当冯山月和袁驰路过时,他才跟上,趁着两人的注意力都在前面,突象发力奔跑,加速冲来。

冯山月反应很快,侧身闪避,何志宇跑过的时候只撞到了她的书包。袁驰抬手去护她,扶住她肩膀后又立刻放开,随即用极冷的眼神去看何志宇。

何志宇神色无辜,喘着粗气,双手合十,像是完全看不出两人目光中的敌意:“对不起对不起,我赶时间,同学你没事吧?”冯山月绷着脸,又把手揣进了兜里,打量何志宇的表情,揣测他的用意。装什么无辜?

还是说,他是在对她示威?

难道他已经把证据销毁了,自觉永无后患,竟然如此猖狂。可与此同时,何志宇却不再看冯山月了,他目光在袁驰的脸上流连。刚才那一撞是他精心设计的,他冒着暴露的风险,只为确定一件事。撞击之下,冯山月的书包没有发出任何金属盒子晃动的响声,东西不在她包里。

也对,她和自己都在四中上学,东西放在她身上,肯定不如给袁驰安全。扭曲的酸意在何志宇心里发酵一一她竟如此信任袁驰吗?冯山月见何志宇故意不看自己,压下情绪,装出不认识他的样子,说:“走路看路。”

何志宇连忙应了,转身就走,提防着二人在背后叫他。可走出去一段距离,预想的话没有听见,只听到袁驰小声问冯山月有没有事,冯山月顿了顿,朝着何志宇的背影说了三个字。神经病。

何志宇条件反射地咧嘴笑起来,嘴角都快要扯到耳根了。真讽刺,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冯山月开口谈到他。尽管是为了骂他。

笑完心里一片茫然,接下来要如何?

整个下午袁驰都不在他的视线范围里,万一他在学校里率先把盒子打开了呢?

这小子还在那里装绅士装清高呢……何志宇没回头,听到身后两人渐小的说话声,笑也变成了冷笑。

他确信袁驰对冯山月有意思,如果让袁驰看见那些东西,他会怎么处置?都是男的,何志宇知道男人看见那种画以后会起什么反应,颇有阿Q精神地在心里想象那个场景,无声的笑容又扩大了,甚至连恐惧也随之削弱,一股锡而走险的胆量涌上来,支撑他挺直背。

一中不好进,论体格他也无法与袁驰正面相抗,或许自己应该用点计策,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的包抢走翻找?

又或者,同样是对冯山月暗生情愫,他可以单独找到袁驰,出言试探,与他分享好处,赌一个他帮忙自己瞒天过海的可能?拜托,谈恋爱到最后不就是为了睡女人吗,下面那档子事儿何志宇再清楚不过了。

大不了自己豁出去,把他也拉下水,栽赃陷害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由头,挑拨离间更不是什么难事。

何志宇已经几个晚上没睡好了,发现丢了盒子之后,脑子里越发混沌如浆糊,唯有一个想法逐渐清晰一一好么,要和他撕破脸是吧?在他完蛋之前,一定要拉个垫背的。

他带着一脸笑容朝外走,不再管身后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