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22
理智的弦彻底崩断,冯山月抄起笔袋,起身,对着何志宇的脑门猛地砸了过去。
她身手极快,笔袋的金属拉锁头随着动作划破了他的额角。何志宇的眼镜被砸飞出去,额头顿时多了一道血痕,他因为失衡不得不扶住桌子,另一只手捂着额头,却笑得极为畅快,紧紧盯着冯山月。表情像是在说,大不了同归于尽,我倒霉,你也休想好过。巨大的响声让整间考场都看过来,门口的监考老师脸色一变,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就看到一个背影窜出座位。
冯山月手里攥着开了盖的笔尖,那是她手边能拿到的、最尖锐的东西。王于英从位置上冲过来抱住她,用身体当屏障隔断了她与何志宇对视。冯山月拿笔的胳膊被王于英截停在半空,两只手角力,王于英喊了好几声,她耳旁嗡嗡的血液涨流声终于小了下去,听清王于英叫她名字,让她冷静。现在是一模,英语考试就要开始了,别忘了你的华京自招,别忘了你的赌约,别忘了闹太大学校会请家长,到时候冯燕芳也会知道这件事,她已经有了让你休学的打算,离开四中,你就前功尽弃了。冯山月攥着笔的那只手因为用力过猛而发抖,她垂头盯着地板上的花纹,感觉花纹在眼前扭曲变形。
监考老师已经闻声赶过来了,看到何志宇额头上的血,沉下脸去,再转头看到冯山月被困在原地呼吸急促的样子,表情更难看。他问:“你们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另一个在门外的监考老师也抱着试卷密封袋踏入教室。两个人对视,无奈地叹气。
他们不是高三的老师,是被临时抓壮丁找来监考的,要是在自己手底下出了乱子,影响考试,少不了被问责。
汇智楼离高三教学楼很远,考试组的老师最后才会巡视这边,趁着上头没来,他们不如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这躁动压下去,先考完试再说。头顶,考试铃催命般响起。
周围的同学都落座了,一边朝这边看热闹,一边又有些担心。毕竟英语有听力考试,万一这两个人争吵不休,也会影响到自己的发挥。何志宇没有答话,王于英试探着放开冯山月,看到她抹了一把脸,抬头时表情紧绷着,硬生生将种种情绪压了下去,尽管声线还有些抖,说话至少是得体的。
“老师,对不起。”
说完坐回到自己位置上,把笔盖好,小臂平放在课桌上,手指扣着课桌的边沿,微微伏着身子,不与任何人有视线交流。监考老师又去看何志宇:“你头上还好吧?”何志宇的表情根本不像刚挨了打,他抬手擦掉头上渗出的血丝,看一眼手掌,甚至还有空对老师笑笑:“我没事。”另一位老师清了清嗓子,拆了包手帕纸丢给何志宇,嘴上说着场面话:“都是同学,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打打闹闹的成什么样子。都别看了,专心考试!”
王于英被示意回到座位上,临走时仍不放心地回身观察冯山月。在所有考生落座,老师抬脚离开以后,冯山月保持着半伏在课桌上的姿势,缓缓转头。
耳旁的头发垂下来挡住她一半的脸,却没挡住那双恨意刻骨的眼睛,她双眼的下三白因为瞪人的动作白森森地露着,漆黑的眼仁锁定何志宇的侧脸。扣紧桌沿的手仍在紧紧攥着,用的力气太大,校服下的小臂微微发抖。何志宇能感受到身旁那股强烈的视线,额头火辣辣地疼着,他终于有空回味冯山月拿笔捅向自己时的神情,却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恐惧。刚才那一刻,看冯山月的表情,如果不是在考试,她是真的想要杀了他。考场静下来以后,屋外的雨声渐响,走廊上回荡着复述考试注意事项的广播。
何志宇吐了口气,攥紧自己的笔,刻意把身子偏向另一边。监考老师下发草稿纸,脚步声靠近,冯山月收回目光。英语的听力开始时,冯山月才发现自己的笔迹全都落在了草稿纸上。那是一些无意义的、不成文字的涂画。
每画一笔,都代表着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打了一场。哥哥不会说那种话,何志宇在骗她。
…可如果他说了那些话呢?他只是想活下去,才委曲求全。不会的,他是她哥哥,他死都不会背叛她。可……他当时真的快要死了,如果她在,她也会同意那个要求,只要他能活下去。
他到底说了吗?他死前的遗言是什么?他有提到她吗?他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他有没有喊疼……
冯山月人坐在教室里,魂魄在外面淋雨,天地间每一道雨丝都牵引着她回忆那一天。
他翻阅题册时盛怒的表情,走之前回头对她做鬼脸的样子,离开的时候白色羽绒服的背面蹭脏了,冯山月原本打算回家以后再告诉他。冯山月用力眨了眨眼睛。
当她的视线对焦到眼前空白的试卷上时,听力广播已经过去一大半了。魂魄从外面归位,却在每一根骨头缝里填满冰冷的雨水,抬起时如有千钧重。
冯山月下笔时感觉手一直在抖,无法分辨那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恨。下考铃响。
学生被勒令待在位置上不许动,老师按顺序一个个收起卷子。屋外风雨交加,细听甚至能听到树枝在狂风中摧折的声音。教室里的氛围却轻松了很多,一模结束后学校会放假一天,不少人已经开始盘算着回去睡个好觉了。
有人伸着懒腰打呵欠,有人活动手脚,教室里慈慈窣窣的声音不断。王于英坐在位置上,却在收卷后不停地回头看。冯山月呆望着桌面没有动,手机械地按着自动铅笔的笔帽。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在老师宣布可以离场以后,王于英连笔袋都没有收拾,直接朝冯山月走去。
好消息是,冯山月没有突然暴起,用手里的笔再次戳向何志宇。坏消息是,她静静地起身,尾随在何志宇身后,王于英跟在她旁边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她始终没有回头。
放在从前,王于英一定会替她留下何志宇,问清楚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帮她出言教训。
但此刻,她看着冯山月的表情,忽然不太敢把何志宇留下来了。学生们的书包和雨伞都放在考场外,雨势太大,整条走廊里到处都溅着雨水,无数双鞋子踩过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何志宇拿起自己的书包,回头看了一眼。
冯山月站在放书包的桌子前没有动,王于英在旁边小声对她说着什么,看表情,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还在盯着他。
原本何志宇都想好了,下考后要如何潇洒地对冯山月做一个再见的手势,完成又一次挑衅。
可他现在却只想赶快逃离这里。
像恐怖故事里用一句话召唤出恶灵的人,在咒语生效的那一瞬间,惩罚尚未降临,人的直觉却已经发现寒气在弥漫开来。冯山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摆脱王于英、独自走出学校的了。雨很大,校门外街边的店面屋檐下挤满躲雨和等待家长的学生,冯山月也站在其中。
冯燕芳下午要上班,不会来接她,她得自己打车回去。她想找一台愿意听她差遣,开进老小区,对着何志宇的背影碾上去的出租车。
这样的车当然找不到,冯山月望着屋檐落下来的雨帘发呆,克制住不去回想开考前何志宇说话时的嘴脸。
忽然,手机在兜里开始震动。
冯山月接起,是妈妈的电话。
冯燕芳了解冯山月一贯的英语成绩,语气很轻松:“雨这么大,你先打个车回家休息。自招的材料还在吧?等我回来我们一起研究,你一中的老师给我打电话了,让你有空可以做一做华京之前自招的真题冯山月身边吵吵嚷嚷的,电话里冯燕芳的声音也逐渐变得听不清。哪里还有什么自招啊?
她扯起嘴角,笑得很讽刺。
她英语听力有一半都是蒙的,最后写作文的时间差点不够。明明是最有把握的科目,这次却砸得最彻底。耳边,冯燕芳的话语声忽然中断了片刻,随后能听到她远离听筒,嘟囔了一句。
“…你等一等,那个钱主任给我打电话了。”冯山月的那点笑容僵在脸上,立刻挂断电话。她想起来了,收卷的时候,监考老师认真地看了她的名字和班级。考场打架这种事是要上报的,现在看来,她还是没能瞒过冯燕芳。不用闭上眼都能想象出冯燕芳盛怒时的表情。母女之间最清楚对方的痛点,她会用最严苛的语气指责她,说不定还要用暴君般的手段强制她休学。
一边是在体内流窜不停的恨意与愤怒,一边是想到即将面对什么的无力与疲惫。
几乎是被直觉驱使着,冯山月垂下握伞的手,走进雨里。如果让她淋一场冷雨,发烧病倒,至少能获取片刻的喘息,不用管考砸的成绩,不用在病床上挨训,也无法再挪动带病的身体,在那股可怕的杀意驱动之下,走向自毁的边缘。
冷雨打在头顶、脸上,顷刻间将她浸透,冯山月哆嗦了一下,在旁人“怎么有伞还不打"的惊诧目光中走到马路边。她随手拦了一辆车,报出一个离她家很远的地址。何志宇进了家门,每一步脚边都滴落着雨水。外面天气昏沉,屋子里却只开了一盏小灯。梁桂香坐在沙发旁边,看起来等他回家已经等了很久。老房子的采光不好,她的脸被照亮一半,另一边几乎淹没在昏暗中。大门被关上,何志宇还在换鞋,就听到梁桂香说:“你老师说,你在学校里打架了。”
何志宇的动作僵了僵,突然有些不敢上前。那个身影却在朝他招手。
“过来,我看看你的伤。”
她的语速和缓,声音平静,但何志宇知道这绝不是因为她脾气好。在这个家里,警报等级和梁桂香的音量是成反比的。梁桂香大嗓门地抱怨时,说明她没有往心里去,一切都是小事。但如果她放轻声音说话,甚至沉默了,那才是真正大事不好的时候。何志宇一步一蹭地走到了沙发旁。
梁桂香攥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到面前坐下。她盯着他额角看,什么都没说,开始拆茶几上的棉签和碘酒。带凉意的棉签按在额角,何志宇下意识"嘶”地出声。梁桂香涂抹碘酒的动作却并没有因此放轻。何志宇不得不低着头,只能朝上转动眼珠观察妈妈的表情。妈妈面无表情。
她问:“谁惹你了,怎么打的架?”
何志宇支支吾吾:“就一个同学,吵了两句。”梁桂香笑了,何志宇能看清她咧开的嘴角,却听不出声音带笑意:“以前都乖乖的,怎么快高考了,突然学会打架了。”他小声地说:“我…压力大呗。”
那根棉签在他额角狠狠地按了按。
何志宇“啊"了一声,刚有些委屈,就看到梁桂香把棉签扔进垃圾桶,起身离开沙发。
她起身打量他,眼神很陌生。
何志宇甚至分辨不出是梁桂香觉得打架的他陌生,还是她在意识到自己教出来的孩子会打架以后,整个人被陌生的情绪缠绕上。他忽然有些不敢和妈妈对视了。
梁桂香望着何志宇头顶的发旋,转开头朝厨房走去,和每个晚上一样开始准备晚饭,只留下一句话。
“压力大,也不学点好的。”
这场雨下得仿佛永无尽头。
冯山月已经很久没来过图书一条街了,更没有在下雨的时候来这里散过步,也没有哪次会在下车时忘记带伞。
汽车开不进小巷,冯山月不得不冒雨一路走进去。最开始她还能坦然地淋雨,用雨水浇灭她每一次想到何志宇时那些翻腾而上的情绪,到后来她开始发冷,想打伞才发现雨伞不在手上,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明明可以随便找个路边的店子避雨,但她像是和自己杠上了,非要走到最初定下的那个目的地。
终于,“陈记烧烤"的招牌出现在视野里。门是关着的,老板本就随性,暴雨天自然也躲懒不营业了。好在店面有屋檐,屋檐下甚至摆了套吃饭用的桌椅。雨势已经比之前小了些,没有飘进屋檐下,冯山月随便找了张椅子坐着,兜里的手机还在响,她掏出来看了一眼。
未接来电和短信的数量很多,来自不同的名字,她没有一条条查看,直接按下关机键。
世界彻底安静了,雨声像一张轻柔的网,把她裹在里面。她把书包抱在怀中,用一侧脸颊贴着湿透的面料,侧头看向巷口。朦胧的雨幕中,路灯被点亮,有几家店面的招牌也发着光,但冯山月有些看不清上面的字。
如她所愿,她的额头烧了起来,可四肢却都是冷的。身体变得很沉重,思绪却很轻盈,与这条街有关的记忆渐渐复苏。她还记得以前郑海阳和她来这里吃东西时的情景。她哥喜欢玩"你看那是什么"再趁机偷吃的游戏,她只上当过一次,之后每次都会面无表情地用筷子敲他脑门,可郑海阳还是乐此不疲地犯着贱。有时候袁驰也在,他会飞快地端起盘子,避免被大战波及到,或者配合郑海阳指向另一边,说“你看那又是什么”,随后成为第二个被打的人。大人给孩子们设了门禁时间,等天色放晚,郑海阳会一边看表一边催冯山月吃快些一一她吃到喜欢的东西时会放慢速度品尝,因此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吃完的。
如果她被催烦了,就会掏钱赶他去跑腿买奶茶,冯山月后来甚至怀疑郑海阳是为了喝奶茶故意提前催她。
郑海阳走的时候总要把袁驰也拽上,于是屋檐下的桌前只剩她一个人,她慢慢地啃着最后一串烤玉米,晃悠着脚尖,享受瞒着家长偷吃垃圾食品的快乐,等待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巷口,对她亮出手里提着的饮料,笑得像个傻子。冯山月有些疲倦地半阖上眼,淋过的雨水灌进胸腔,被她用体温悟热,变成眼泪,蓄积着晃荡着,随时有倾泻而出的风险。她蜷着身子想,还不能哭,她还没看见何志宇在她面前先哭出来的样子。她又忍不住想,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哥哥有没有哭。傍晚的巷口,路灯在雨里昏黄地晕成一团,冯山月看到一个穿一中校服的熟悉身影出现在道路尽头,打着伞朝她快步走来。真可惜啊。
她望着那个身影,在心里昏昏沉沉地想。
是不是烧得还不够厉害,所以没出现幻觉,她能清楚地看见那张伞下的脸,并非郑海阳,是袁驰。
她看着他走近,看到他紧绷的神情,又在认出是她以后终于松了口气。袁驰在雨里喊她名字,见她没应,走入屋檐下之后收了伞,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取出手机,调出拨号界面,对她示意。“阿姨在找你。”
冯山月把下巴垫在书包上,胳膊收紧,用了点力气摇头。她的大脑因为低烧而混乱,却有一个念头十分坚定一一现在不是应对冯燕芳怒火的最佳时机,要么等她烧得再厉害些,妈妈无暇怪罪她,要么等她清醒过来,有精力想出对策。
袁驰见她这样,犹豫了一下,收好手机,空出手去探她的额头。冯山月能感觉到他的指腹是凉的,掌心干燥而温暖,但似乎她的额头温度更高一些。
她望着他的眼睛,想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却发现自己没法开口说话,整张脸都冻得发僵。
于是只好默默地想,是不是那天买题册走到这里的时候,你也想起了他,想起了那些从前的画面。
那个时候你是什么心情呢?
袁向东今天有应酬,家里的司机抽不开身,袁驰是打车来的。出租车司机等在巷口,看到他陪着浑身湿透的冯山月回来时,有些为难地说车里的座位弄湿了不好收拾。
袁驰冷着脸给他塞了两百块钱,司机闭嘴了。两人坐进后座,冯山月靠着车窗不说话,留给他一个后脑勺。袁驰把自己的校服脱给她披着,让她把淋湿的外套先换下来。冯燕芳打电话来问他有没有看到冯山月的时候,他就猜到出事了。他提着一颗心,跑到小饭桌的楼下,何志宇已经回来了,透过二楼的窗户能看到他在厨房帮梁桂香洗菜的背影。
冯山月不在这里。
袁驰下意识地先松了口气,转身走回到雨中,在脑海里复盘冯山月可能会去的地方,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那家烧烤店。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赶过来,竞然真的看到她在。袁驰对司机报地址,要送她回家。
冯山月突然支起身子,又因为动作太快而头晕,朝后仰倒在座位上,她定了定神,说:“我不要回去。”
她还想着今早那扇被吹开的卧室门。
如果这个时候回去,让她看见那间卧室里的情景,她怕自己崩溃。要么蹲在她哥哥的房间里大哭,要么提着菜刀冒雨出去找/人/报//仇。总之都是很坏的情形。
袁驰叹气,终究没反对,报了个新地址。
那是他家在城南买的房,离一中很远,但是靠近图书一条街。平时家里人不住在那边,但屋子里有换洗的衣服,擦水的干毛巾,也可以烧热水冲药喝。
没过几分钟便到了楼下,车停在地下车库,两人坐电梯上楼。电梯间里的顶灯很亮,照得冯山月的脸惨白,但她仍绷着脸,挺直背,不露出半分示弱的神情,甚至严肃得像教师上门家访。袁驰抱着她湿透的书包和校服,沉默地注视她,她察觉到他的视线,和他目光里的询问,却什么都不肯说,只固执地偏开头。今天下午一定发生了什么。
袁驰看着她的脸,她眼睛里面有很沉重的情绪,眉毛蹙着,不知是因为难受还是因为想到了什么而伤心…亦或者那是某种被激怒后无法平复的情绪。你还好吗?遇到什么事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因为已经知晓了对方会如何冷淡地回答。
有某个瞬间,袁驰感觉皱成一团的不是手里的衣服,是他的心脏。电梯门开,他伸手隔着一段距离虚扶着冯山月让她出去,她把他的胳膊拍开。
袁驰喉咙里堵着,也不辩驳,掏出钥匙开锁。进屋后冯山月径直往沙发走,突然想起来身上是湿的,动作顿住,即便脚步发虚,却也不肯坐下。
哪怕她已经烧得忘记换鞋了。
袁驰把门带上,说:“没事,你坐着。”
冯山月总算没和他争,直接躺下了。
她侧头,慢慢地蜷起身子,皮质的沙发贴着她的脸,冰凉的温度让她好受了些,眼皮重得快要睁不开,她裹着袁驰那件校服当被子盖。袁驰原本想打开客厅的灯,见她这样,便只开了玄关的顶灯用于照明。他把客厅的空调打开,调成制热模式,又去卧室拿干毛巾和妈妈以前穿的旧衣服,出来后放在沙发上,碰了碰冯山月的胳膊:“把衣服换了。”冯山月“嗯"了一声,把胳膊也缩进罩着的校服里,随后不再动弹,听声音已经快睡着了。
屋子里只剩雨声隔着窗户发闷,四下昏暗。袁驰直起身子,有些为难地摸了摸后颈。
不行,还是要和冯燕芳打电话,哪怕事后被冯山月骂叛徒,也不能就这么和她单独待在这里。
他不能替她换衣服,但如果放任她穿着湿衣服,头发也不吹干,她只会烧得更厉害。
袁驰去摸兜里的手机和钱包,发现身上只穿着一件卫衣,于是转身前往自己的卧室里找外套。
平时他很少来这间房子,衣柜里放的全是旧衣服,以夏天的居多,冬装只挂着一件羽绒服。
是那件他今年生日时买的白色羽绒服。
在出事以后,袁驰就再也没有穿过这件衣服,四中开学那天他在校门口看到冯山月穿着同款,心里只剩一片苦涩。
她讨厌和他撞衫。之所以会穿上那件衣服,正是因为知道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穿它。
现在事急从权,顾不得那么多,袁驰把羽绒服披上,走出卧室。路过沙发的时候听到冯山月瓮声瓮气地问:“你去哪里?”听声音已经快烧迷糊了。
袁驰脚步加快了些:“去买药。”
顺便给你妈打个电话,让她来接你。
这句话不能告诉她,但他心里颇有些慷慨赴义的悲壮,知道今天过后冯山月肯定有一段时间不打算理他了。
袁驰在玄关拉上外套拉链,打算等会见冯燕芳的时候说几句好话缓和气氛,正打着腹稿,听到身后冯山月案恋窣窣起身的动静。他没转头,嘴里叮嘱着:“就在楼下,很快回来,你躺着别动。”袁驰直起身,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衣料摩擦的响动掩盖了靠近的脚步声。他手按住门把,准备出去。
下一秒,一点重量从背后传来。
从指尖,到四肢,再到胸腔,袁驰整个人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冯山月,把头靠在了他的背上。
隔着层层的衣料,已经不能感受到她的额头是多么滚烫。戴上帽子以后,外界的声音也如同隔着屏障般模糊起来。无法回头,看不见她脸上此刻的表情。
在一瞬的惊惶之后,袁驰按住门把的那只手攥紧了。回笼的理智给了他一个他最不想承认,却也最符合实际的答案。以他和冯山月的关系,无论有没有发烧,是否清醒,冯山月都不会选择靠住他。
除非她在迷迷糊糊之间,把穿着这件衣服的他认成了另一个人。外面的雨势在变小,风也逐渐平息,在整间客厅寂静下来以后,他听到冯山月发出一声抽泣。
她哑着嗓子喊:"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