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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31

二模这两天,冯山月都选择了在校外吃饭。王于英乍一听说冯山月不吃食堂了,嘴上应和着,表情却像是听到了火灾警报,担心她要趁着单独行动做坏事。

第一天中午下考后,冯山月刚走出教学楼,就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她。她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离开学校,走进学院街上的一家茶餐厅,最后停在角落的某个卡座前。

卡座里已经坐着一个男生,冯山月在他对面坐下。从出入口看去,那个男生的背影被隔断用的木板挡得很严实,只能看见小半个头顶。

王于英跟了冯山月一路,见此情景,心想还好自己没有放松警惕,害怕的事还是成真了。

她脑子一热,直接冲了过去,脸上还带着点打圆场的笑:“好巧啊,都来这里吃饭,要不要拼个桌?”

这家茶餐厅的菜单是中西混合的,中餐做出了西点的甜,西餐咸得像从中餐那边抢了盐。难吃就算了,东西也卖得贵,吃过的人都忍不住怀疑它怎么能在学院街一直开下去,此时虽然是中午,整个餐厅却只有这个卡座坐了客人,天知道王于英是怎么"巧遇"的。

冯山月看破不说破,拿眼神询问在座另一个人的意见。王于英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茶餐厅里有监控,桌上的餐刀钝得切肉都费力,最烫的东西也只是微波炉加热过的预制蘑菇汤,冯山月不可能在这里对何志宇动手,除非她想用这家店的干面包和毫无汁水的烤鸡把他噎死。与此同时,冯山月对面,袁驰抱着胳膊侧头看向王于英,脑海里也冒出了一些荒诞的念头。

起初,他收到冯山月突然约他吃饭的短信时,考虑过“冯山月想让他食物中毒,从此无法再约束她"的可能性,现在,他看着突然闯进来的王于英,开始猜测莫非冯山月是为了找人揍他一顿出气。她怎么不亲自上阵,反正他又不会对她还手。袁驰面无表情地对王于英点头:“坐。”

话已经放出去了,王于英硬着头皮坐下,在诡异的气氛里食不知味地吃了饭。

谁都不懂冯山月为什么在二模期间来这里吃饭,冯山月没解释,出餐厅前突然对袁驰说了一句"晚饭时也在这里见”。随后转头看向王于英。

王于英听着这两位一中来的学霸聊了两个小时数学题,听得头昏脑涨,想到自己已经花重金虐待过一次味蕾,实在不愿再来受苦。既然冯山月没有约何志宇,身边还多了个盯梢的,她找了个借口开溜,不再出现。

而接下来的晚餐、第二天的午餐,冯山月都约了袁驰在茶餐厅见面,坐下后只吃饭聊学习,多余的一个字都不说。

袁驰从狐疑到麻木,既没有吃出食物中毒,也看着冯山月把微波炉热的预制蘑菇汤喝完,而不是泼到他脸上。

他终究没问冯山月为什么约他。

这种古怪却安宁的氛围像舒芙蕾上那层易碎的糖霜,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将它打破,袁驰渴望它的甜味,为此宁愿装傻。收卷铃响,二模结束。

教学楼在顷刻间热闹起来,下考的学生涌出考场,拎着书包回到教室,开始将桌椅恢复原样。

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学校连多放一天假都不肯了,今晚照常自习,教室里桌椅挪动的声音震天响,很难说是不是带了点学生们的个人情绪在里面。向明珠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冯山月在位置上整理错题本,她把往期月考试卷上的错题题干裁下来,再贴到空本子上,看样子准备晚自习再重做一遍。向明珠撑着冯山月的课桌啧啧称奇:“学霸就是不一样,这才刚考完,你是一刻都不肯放松啊。”

冯山月朝她笑笑,没说话,把本子和文具收好。王于英在门外等向明珠,临走前和冯山月随意地打了声招呼,也对着她那个错题本发出了“难怪别人能考华京"的感慨,随后,两人便结伴离开。冯山月没带书包,手插着兜出了教室,熟门熟路地走到茶餐厅,进门之前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五点五十分。

这顿晚饭冯山月只点了一杯柠檬水和一份沙拉,袁驰的饭还没端上来,她已经快吃完了。

也许是因为这两天她和袁驰之间的氛围太祥和,祥和到了堪称温馨的地步,袁驰胳膊肘撑着桌子看她吃饭,说话时都不自觉带了点笑意:“看来这次的英语阅读真的很难。”

冯山月不懂他为什么提这个,抬头看他。

袁驰指了指她面前那盘分量只够几口的沙拉:“连你都恶心得吃不下饭了。”

冯山月破天荒地没有回嘴,或者对于袁驰的调侃反唇相讥。她弯着眼睛,也对他笑起来。

山崖上的冰锥,鹅绒垫上的钻石,明明都是会反光的透明材质,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与美感。

前者暗藏杀机,拒人千里,后者流光溢彩,令人心生靠近它、触碰它的渴望。

冷着脸的冯山月是前者,笑起来的冯山月是后者。她眼睛仍带着笑,突然从座位上稍稍起身,抬起胳膊,越过餐桌,指尖理顺袁驰头顶翘起来的头发。

“的确很难,你都开始揪头发了。”

发丝牵动的触感很轻,却像是精准地按到了仪器上藏得最深的暂停键,袁驰保持着那个手撑下巴的姿势没动,缓了半响,才眨着眼睛回过神来。明明什么都没吃,舌尖却像是尝到了糖霜的味道,大脑对于这份甜蜜太陌生,不得不调动更多机能去储存记忆它。

冯山月不再看袁驰,她快速吃完剩下的蔬菜,把叉子放下,抽纸巾擦嘴,随后站起来:“我先走了,没带钱包,你来买单吧,下次把钱给你。”二模已经结束,没有留在这里复习的必要,她的说法很合理。袁驰的大脑还在处理上一个问题,他复盘着她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耳朵里只听到后半句里的"下次”。

这算什么,她的新招数吗?

他心不在焉地点头,任凭冯山月离开卡座,再经过他身边朝外走。擦肩而过的一刹那,心跳仍没有平复到原本的频率,只好僵坐着不动,防止被她看出端倪。

面前的玻璃杯装了水,杯壁的反光照出冯山月离开的背影,袁驰垂下眼睛盯着水杯看,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他终于松开撑着下巴的手,活动略显僵硬的关节,再端起杯子,把整杯冰水一口气喝光。

冰块触碰到嘴唇,又落回去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掌心感受到冰凉的温度,一路向上蔓延到脸颊和大脑,过载带来的高温逐渐褪去。袁驰看着桌上那个被吃得一干二净的沙拉盘,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缓缓地皱起眉。

冯山月看了一眼手机。

不早不晚,刚好六点半。

她推开天台的门。

黄昏时分,天幕是一片快要烧起来的金红色,走进天台,就像走进了一副带滤镜的电影画面里。

何志宇无心欣赏这份美景,他正蹲在角落发呆,用脚尖蹭着地上的垃圾。冯山月转身掩上门,抬眼朝上方看了看,然后才朝着他走去。关门声惊动了何志宇,他噌地站起来,绷着脸紧盯冯山月。这两天他显然没睡好,眼底挂着明显的黑眼圈。冯山月在心里冷冷地想,就他这副沉不住气的模样,如果不把袁驰从小饭桌里调开,他绝对会注意到何志宇的变化。然后意识到是她有所行动了。

茶餐厅的东西很难吃,但胜在干净,最重要的是从一中走到那里不会途经老小区,袁驰没有碰上何志宇的可能。

冯山月停在了离何志宇几步开外的地方,问:“你没带东西吧?”何志宇一怔:“什么?”

冯山月用命令的口气说:“把外套脱了,裤子的口袋翻出来。”何志宇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原来冯山月是怕他带武器,他脸上露出一个极难看的苦笑。

随后,他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团成一团放在地上,又掏出手机放在外套上,再直起身,像过安检似的,在冯山月面前转了个圈,展示空空如也的裤兜。站定后,他木着一张脸:“我要是想对你动手,就不会提前通知你了。”一无所有的人才最勇敢,人一旦拥有了什么,就会害怕失去。那份近在咫尺的京美录取通知书帮他找回了所有理智,一夜之间,他突然就变得能分出轻重缓急,知道不可以再激怒冯山月,而是要竭尽全力熄灭她的怒火,不让意外破坏他失而复得的光辉未来。冯山月招手,示意他走近,明知故问:“找我什么事?”何志宇干巴巴地说:“向你道歉。”

冯山月不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何志宇做了个深呼吸,回想自己准备了两天的说辞,一抬眼,却对上冯山月的眼睛。

今天有火烧云,暖色的光原本会给气氛增添几分温馨,可过于浓烈的红色却成了某种危险的信号。

冯山月的眼睛总是冷的,当里面映着红霞的时候,看上去像淬过火的刀。何志宇幻想了两天,只要自己足够诚恳,态度放得足够低,甚至堵上最后几个月在学校的名誉,往后在樟市的名声,冯山月终究会放过他。毕竞她也要高考,不是吗?

考华京可不容易,何志宇不清楚尖子生是怎么学习的,但从前在楼顶窥伺她时,没少见她花费整个周末的下午在桌前做题。现在,他有些无法自我欺骗了。

如果她真的那么重视高考,也不会转学来四中。如此大费周章,绝不只是为了听他一番痛哭流涕的道歉。只有在审判的手伸到面前时,作恶者才会真切地感受到那份即将付出的代价有多重。

何志宇忽然意识到一个他不得不面对的事实一-无论是说上几十个对不起,或是用很难听的词自我羞辱,甚至在她面前扇自己两个耳光,她也只会像现在这样面不改色地盯着他,最多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然后在他出尽洋相后,再对他发难。

她根本就不是抱着和谈的心态来的。

何志宇沉默了片刻,问:“你不会就这么原谅我,对吧?”耳旁响起冯山月的讥讽:“这是你的道歉吗?何志宇,你还真是连装都不肯装一下啊。”

他垂着的手攥成拳,竭力保持声线的平稳:“浪费时间对谁都没好处。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冯山月面无表情地望着何志宇,把手揣进兜里。晚风吹动天台的铁门,发出沉重的金属响声,像一声闷在喉咙里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