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92

傅停云知道那姓凌的一定会坐不住，白天在林子里瞥见那片衣角时，他故意将地宫壁画的事透露出去，就是在给他们下饵。可是他没想到对方这么沉不住气,也不知怀疑真假，也不知循序渐进探一探深浅,当夜就急着行动。这样急功近利,一看就成不了什么大事。早知如此就该晚点再放出消息，他看着怀里睡得酣甜的少女，摸摸她脸颊上红红的睡痕，遗憾在心中弥漫。

但是趁早了断也好，虽然躯壳是真，身份却是假的，相处越久勾缠越深，万一成了第二个傀儡人就更难办了。

打定了主意，他结了个印，钤在她眉心，将她从睡梦中唤醒。少女醒来，听他说是地动，起初还没怎么样，但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吓得脸色煞白。

她但反应越发印证了他的猜测，她一定知道什么。傅停云不动声色，继续试探：“苏道友别担心，我们静待片刻，说不定很快就会平息。”

少女显然并未得到安慰,她浑身止不住颤抖,连嘴唇都在哆嗦。“可是秘境不会莫名其妙突然地震，是不是什么厉害的魔物要出来了？“她道。

傅停云目光微动，请拍了一下剑柄，语气轻松：“别怕，这把剑饮过许多真魔物的血，何况是秘境里的赝品。退一步说，就算打不过，也不过是试炼失败。”

顿了顿：“若是苏道友怕痛，真到那时，我替你施了沉眠咒，一剑送你出秘境，不会有半点痛感。”

他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少女的神色，只见她勉强挤出个微笑，可是眼中丝毫没有笑意，脸色更是比纸还白。

苏筱圆很害怕，最怕的倒不是痛或者是死在这里，她怕的是突然死在这里，来不及和闺蜜、师长、朋友道别，也来不及安排身后事，她的小猫、小蛇和雪狼。

还有傅停云，她的傀儡人还在船上等她。

她又想起第一次死亡时的经历，那时候大一第一学期结束，她拖着行李高高兴兴准备打车去火车站，却被一辆突然冲上人行道的车子结束了一切。她最后的记忆就是急诊室里晃眼的灯光，爸妈压抑的哭声。想到这里，她整个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冰封冻住，浑身麻木僵硬无法动弹。傅停云本来在冷静观察少女的反应，这时也察觉到她的异常。只见她目光涣散，两眼发直，苍白发青的脸上一层冷汗，连鬓发都濡湿了。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将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别怕，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

本来引姓凌的去地宫就是为了探查她身上有什么蹊跷，也观察苏筱圆的反应，可是未曾料到会将她吓成这样。

苏筱圆仿佛从梦中蓦然惊醒：“付道友？”傅停云感觉到怀中人的僵硬和抗拒，这才意识到自己只是个陌生人，松开手：“抱歉，见苏道友害怕，一时情急，又越界了。”“没事……“苏筱圆心里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这种时候也顾不上细想。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付道友，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给秘境外的人传信吗？”

“秘境里有隔绝传讯的阵法，"付时雨道，“苏道友可是有什么急事？”“对的有阵法，"苏筱圆自言自语似地道，“对不起我一急就忘记了。那我要是在秘境里留一封信，会有人发现吗？”

“试炼过程是有留影的，"付时雨道，“试炼结束后应当有太衍门人进来清理，或许会发现苏道友留书。”

苏筱圆脸色略微好了些，可惜入秘境禁止携带留影石，只能写封遗书放在乾坤袋里等着太衍的人发现，希望能帮她送到开山手上。她连忙取出纸笔，匆匆忙忙写了几句话，折起来写上“开山收”，塞进乾坤袋里。

她写信时用手遮挡着，但傅停云还是不难窥见书信内容。她写的是遗书，主要是安排她的傀儡人和三只灵宠。“苏道友为何要在秘境里留书信？"付时雨道。写好遗书，苏筱圆的脸色略微好了些：“没什么，就是以防万一。”“什么万一？“付时雨问。

“意外什么的……秘境试炼偶尔也会出事的吧？这场地震感觉很不正常。”“据我所知太衍的秘境几乎从未出过纰漏，苏道友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苏筱圆惊讶地抬起眼皮，对上男人的眼睛，眸光像冰刃一样锋锐，像是能穿透内心。

可是系统是不允许她剧透的，她不想出口一串乱码，在这种时候被当成疯子：“只是有点不好的预感，可能因为刚才做了噩梦吧……”最初的恐慌过去，她逐渐冷静下来。

也许没那么糟糕，虽然书里除了女主全军覆没，但这段情节已经提前了，进副本的也换了人，还是有生还希望的。

不说别人，就说眼前的付道友，尽管只有筑基修为，但剑法很厉害，气场又强，还是绝色大美人，怎么看都不像炮灰的样子。说话间地震更厉害了，帐篷里的杂物掉了一地，幸好没多少易碎品。“我们收了帐篷出去看看吧。"苏筱圆道。付时雨微微蹙眉，帐篷里设了防护阵法，发生意外时自然是躲在屏障内更安全，除非她确切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东西略微归置了一下，收起帐篷。出了帐篷一看，他们才发现周遭已经天翻地覆。破庙的屋顶已经被飓风掀飞，庙宇成了一片废墟，原本漆黑的天空中有个巨大的漩涡，一边将残垣断壁和佛像、灯烛往里卷，一边喷溅出色彩斑斓、五十色的东西，仿佛浓郁的油彩，逐渐越喷越多，变成五彩斑斓的洪流冲下来。两人猝不及防地被卷进了洪流中。

苏筱圆感到整个人像是成了万花筒里的一片碎玻璃，被一个劲地摇来晃去，颠得差点把晚饭吐出来。

好在付时雨牢牢抓着她的手，两人一起在里面翻转沉浮，直到一切平息下来，“砰”地一下重重摔在硬邦邦的地面上。着地的刹那付时雨将她搂在怀里，整个人垫在她身下，用后背承受了全部撞击。

苏筱圆听见一声闷哼，忙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爬下来，将他扶起来，慌忙道：“付道友，你不要紧吧？”

想到他后背上还有伤，她急得都快哭了。

“没什么大碍，”付时雨低声道，“苏道友放心。”苏筱圆忙小心翼翼地扶他起来，确认他骨头没断、手脚都能活动，这才开始打量周遭环境。

这是一间昏暗潮湿的地牢，栅门上挂着手指头粗的铁链。她借着狭窄走廊尽头墙壁上的油灯，依稀可见对面牢房里也关着人。苏筱圆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差点没叫出声来，那牢房里关着的人不着寸缕，只有凌乱的长发蔽体，因为蜷着身子背对牢门躺在地上，也看不清是男是女。

不过她能看见那人后背上有交错的红色鞭痕，脖颈上戴了铁项圈，脚上戴着镣铐，毫无尊严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待宰的牲畜。走廊里回荡着远远近近的惨叫和呻1今。

她一阵不寒而栗。

虽然具体描写她都一目十行地跳过了，但眼睛还是不可避免地抓到一些零星的关键词，全是正规平台会被口口的那种，尺度之大让她这大一新生叹为观止这地牢也不是一般地牢，关押的都是那个大魔的喽啰们悄悄从现实世界掳来的凡人和修士，供那魔头修炼和凌1虐取乐。她观察周围的时候，傅停云也在留意她的表情。莫名其妙被卷到古怪的地方，一般人肯定会惊讶疑惑，试图弄清楚自己身处何地，但是少女脸上只有恐惧却没有惊讶和疑惑，可见她一早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似乎是一处地牢，"他不动声色道，“我试试能不能将门上的铁链砍断逃出去。”

苏筱圆忙拉住他：“不要！”

付时雨蹙眉：“为何？”

因为苏筱圆知道不可能，因为书里元婴期的女主也动过这个脑筋，把价值连城的宝剑都劈断了。

付时雨的剑法虽然好，筑基和元婴差着两个大境界，那把剑看起来也破破烂烂的，显然不是什么好剑，肯定一劈就断，留着倒还能防防身。但是这些不能说，她只好现找了个借口：“还不知道地牢的主人是谁，逃出牢房也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万一没劈断，弄出动静把人引过来，反而危”付时雨颔首：“苏道友言之有理，是我思虑不周。”苏筱圆：“这里魔气很浓，付道友背上那些……不要紧吧？”傅停云眸光闪动了一下，她缺乏修仙和除魔的常识，时不时会露馅，比如未筑基的修士是感觉不到魔气的。

他已经能确定，她一定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苏筱圆却不知自己已经暴露：“也不知道其他三个人在哪里……”要是之前没把女主得罪死就好了，根据她看小说的经验，如果能混进主角团，生存概率通常会大幅提升。

她扒着牢门的栏杆努力伸着头往旁边望，但是光线太昏暗，最多只能望到斜对面的两间牢房，里面关的都不是女主他们。她试着压低声音唤了他们两声，有个人闻声抬起头来，但只用麻木的眼睛看了他们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苏筱圆叹了口气，退回墙边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开始掏乾坤袋。可惜试炼秘境限制很多，有用的丹药法器几乎全都受限，她掏了半天只有各种露营工具、生活用品和一大堆零食。

至少他们能做两个饱死鬼。

把其他东西塞回去，苏筱圆拿起一罐自己和傀儡人研制出的奶糖，是用精精乳里分离出的乳脂做的：“付道友，要不要吃点东西？”焦虑的时候吃点甜的可以稳定情绪。

付道友对手指施了个净诀，真的拈了一颗放进嘴里。苏筱圆自己也吃了一颗，虽然这种时候没什么胃口，但甜食还是起了点安抚作用。

就在这时，黑暗狭窄的走廊尽头忽然响起带着回声的脚步声，仔细一听似乎不是鞋底发出的声音，“嗒嗒嗒嗒"的很清脆，更像是马蹄声。牢房里的惨叫和呻1吟声忽然戛然而止，所有人几乎同时凝神屏息，潮湿的空气仿佛凝成了一团巨大的乌云，塞满了整座牢房，挤得人喘不过气来。她听见一阵吸气声，接着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我好像嗅到了生人的气味，难道殿下又抓了新人回来？”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别多管闲事，我们只要当好自己的差事就行，前头要开宴了，快挑几个完好的洗干净了送过去，晚了小心心被殿下大卸八块。”“完好”两个字让苏筱圆打了个寒颤。

她想起来书里写过一场宴会。

那魔头抓到女主后如获至宝，当即准备封她为"王妃”，在正式婚礼之前，他先开了一场通宵达旦的庆祝大宴，邀请未来王妃与他一起观摩，简单说来就是血腥银1趴，那场面把女主一个白切黑都吓得面无人色。苏筱圆努力跳读，可是由于阅读速度过快，还是看到了满屏乱飞的器官和内脏。

她拉着付时雨悄悄挪到牢房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这时候他宽大的黑斗篷就十分实用，把两个人都严严实实地罩在了里面。只盼着那两个小怪眼瞎，只当这牢房里没人。清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缓慢，然后在他们的牢房门口停了下来。苏筱圆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她从斗篷的下摆里看出去，发现牢门底下多出两双脚，严格来说不是脚，是两对黑色的兽蹄。

抽鼻子的声音再次想起，那尖细的声音说：“这里有好东西。”门上的锁链"哗啦啦″响了起来。

苏筱圆浑身颤抖，用手摸索到付时雨的脸，凑近他耳边用气声道：“付道友……等会儿牢门开的时候你试试看一个人逃跑吧…”她的修为太低，身体素质又差，付时雨凭着剑法说不定能搏到一线生机，有她拖后腿肯定不可能。

付时雨沉默了几息：“那你怎么办？”

苏筱圆虚弱地笑了笑：“我胆子小，就算知道是秘境也怕受折磨，你要是来得及就抹了我的脖子再跑,……付道友你一定要坚持到最后，别让凌桑柔赢了，等，等出了秘境，我来太衍找你，你要请我吃好吃的…”她摘下腰间的乾坤袋放进他手里：“里面说不定有你用得上的东西，拿着吧。”

付时雨低下头，把乾坤袋系回她腰间：“你不会死。”苏筱圆一愕：“我……我又没说我会死。”“从方才开始，我们已经不在秘境里了，这里的魔气和魔物是真的，"付时雨道，“抱歉我骗了你，我不是来试炼的修士。”苏筱圆大脑信息过载，宕机了一会儿：“那你是……话没说完，只听"咔哒”一声，锁开了，锁链应声而落。两只魔物打开牢门，"嗒嗒"地向他们躲藏的角落走来。“闭眼。"付时雨道。

苏筱圆想也没想便听他的闭上了眼睛，这莫名的信任令她自己都诧异。然而一只干燥温暖的手还是捂住了她的眼睛，她隐隐嗅到了男人袖口沁凉好闻的气息，感觉很安心。

接着耳边响起长剑的铮鸣和利刃划破血肉的声响。鼻端刮过一阵带着腥风，“扑通扑通”两声，像是两只瓜掉落在地上。隔了好一会儿才有躯干仆地的声音响起。

苏筱圆感觉腰被温柔地揽起，然后双脚离开了地面，湿凉的风从脸侧飞快地掠过。

她愣怔片刻才意识到不是刮风，是他们在快速飞掠。盖住眼睛的手掌松开时，她的双脚也回到了地面上。他们已经逃出了阴暗的地牢，周遭竞然是一片草木扶疏的河岸，潺潺流水从他们面前流过，那水竞然散发着一股浓郁醉人的酒香。苏筱圆抬头看了看，头顶的不是天空，却是雕饰华丽、布满彩绘的穹顶，仔细一看画的都是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不远处的宫殿里有靡靡的乐声传出来。

苏筱圆想起刚才被打断的问话：“付道友，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傅停云垂眸看着少女清澈的眼睛，有一刹那差点说出真相，不过若是坦白，势必有许多解释不清的事情，最后只能将他伪装成傀儡的事也告诉她。她可会原谅他？还是会一气之下彻底把他驱逐？还有最可怕的一种可能，她或许会回到那个他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他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说出了一早准备好的答案：“我是这秘境的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