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红绡卧怨殃(七)
她不可能正面迎击鸣凤卫,所幸今日出门时身上带了一把迷药,刚要放轻脚步上前放暗箭,前头另一个方向却行来一个人。微弱灯光下辨不清长相,却能听见标志性的折扇开合声。沈知隐?
白雪亭立刻警惕退后半步,心中不断盘算:她刚走沈谙就到暗牢里来,莫非已经打草惊蛇?还是从头到尾她的行动,其实都在鸣凤卫的监视之内?不论是哪种状况都不容乐观。
她正想着脱身之法,那头沈谙却对那两名鸣凤卫道:“指挥使大人叫你们二人上去问话,这里我来守着。”
话说得没头没尾,但那两名鸣凤卫立刻抱拳应是,足见杨谈平时在鸣凤司内说一不二。
等等……杨行嘉回来了?
白雪亭心中不禁生疑,为何杨行嘉突然要将看守伍沧的鸣凤卫调走?又为何让沈谙独自一人看守重犯?沈知隐那体格一看就不是练武的,若真有贼人来,两下就能将他放倒。
这绝不是杨行嘉的行事作风。
二堂都有重兵把守,难道关押诸多重犯的暗牢之内会空无一人吗?白雪亭愈想愈不对劲,杨行嘉这人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呢?!此处已近牢房最深处,除去伍沧之外,再无其他罪犯。只要她放倒沈知隐,就能达成目的。
白雪亭隐约察觉到什么,心下思量了一阵:若是现在离开,凭沈知隐的本事未必能察觉到她;但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难保下回杨行嘉还愿不愿意纵容她接近溃堤案的重犯。
罢了,谁知道杨行嘉怎么想的?回望春台再审他也来得及。白雪亭秉着“来都来了"的准则,将药包往袖中一拢,放轻脚步接近沈谙。沈少卿明显耳力一般,还没察觉到不对劲,白雪亭便猛地上前勒住他脖颈,沾了迷药的衣袖紧紧捂在他口鼻处。
尚且来不及挣扎,沈谙便已软倒下去。
一直到昏死过去,沈谙都没能看清她的脸。牢房之内的伍沧目瞪口呆看着一小姑娘从沈少卿兜里摸出牢房钥匙,还顺带往他嘴里又喂了一瓶迷药,他张大的嘴简直收不回去。……沈少卿不是笑面虎吗?沈少卿不是很会折磨人吗?怎么轻飘飘被眼前这个小姑娘放倒了?
白雪亭心知探入鸣凤定然不会这么顺利,她今天能见伍沧想来是有人刻意默许。
…铺好的台阶不下白不下。
伍沧依然傻愣愣的,手脚都戴了沉重的枷锁,脚腕还拴着两条铁链子,根本无法挪动到半尺之外。
白雪亭确认此人毫无威胁之后,开门见山亮出那枚旧玉佩,伍沧瞬间还魂了似的,猛地一震道:“你……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怎么到我手里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若想这枚玉佩的主人活着,就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她顺手将旧玉佩收进袖中,脑海里迅速理清利害关系。郭询给她这枚玉佩,定是因为这是个能威胁到伍沧的把柄,至于什么她闺阁里的婢子是伍沧发妻什么的八成都是胡谄。伍沧摇摇头道:“小娘子,我在鸣凤司暗牢数月,受尽酷刑也没吐出一个字,你怎知我会因一枚玉佩就前功尽弃呢?”白雪亭自然知道他是块硬骨头,她坦然在他对面坐下,指尖捏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纸包。
伍沧猝然骇道:“这是什么东西!”
“当然是要你命的东西。"白雪亭倦懒道,“你这个活口早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急着让我来铲除你呢。”
伍沧面色微变,白雪亭继续道:“说白了我也好奇,你要真的是一句真话不肯吐,那为什么不干脆咬舌自尽?在鸣凤暗牢里头,活着可比死了痛苦一千一万倍。你连这么多酷刑都忍下来了,居然不敢去死,一定是有不能死的理由吧?她笑笑道:“刚好,我也不是很想杀你。不如你我做个交易?你回答我三个问题,我替你救玉佩的主人。”
伍沧并不相信她,只沉声道:“你救不了她。”“…好吧。”
了然于他的固执,白雪亭只能长叹一声。
下一瞬,她忽地上前死死卡住伍沧下巴,迫他张开嘴,随后另一只手将装着毒药的纸包抖开,眼见就要强灌进他嘴里。伍沧拼了命往后躲,然而他手脚都被铁链绑缚,活动空间十分有限,几乎是任白雪亭为所欲为。末了他实在无法,头一歪,一口尖利的牙齿狠狠咬在白雪亭手腕上,她腕侧当场就见了血。
她吃痛松手,一拂衣袖,冷声道:“看来你不想死。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回答我的问题。”
伍沧实在没想到他熬过鸣凤司一百二十道刑罚,眼下栽在一个丫头片子手里!偏还反抗不得,毕竟鸣凤司还指着他的证词不会让他死,但她手里那可是切切实实的剧毒。
他吐出一口血沫,咬牙道:“你先说你是什么人,怎么潜入的鸣凤司?”“我是什么人?"白雪亭凉声道,“那枚玉佩都在我手里,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伍沧蹙眉,神色疑惑,用口型比了一个"郭"字。白雪亭不假思索应下。
伍沧不解:“你既出身此姓,该恨不得我死才是。”“谁说此姓儿孙都是杀人灭口的大恶人了?"白雪亭低声道,“我是这家的十娘子,从小入李氏族学拜在李太师门下,见不得自家做下诸多恶事。我嫡亲姑妃是如今延嘉殿上那一位,玉佩与毒药都是她给我的。你可知她意在何处?”伍沧一震,蓦然垂下眼帘,当即咬牙切齿道:“她是在威胁我,若我不肯被你毒死,银竹就得死。”
白雪亭一看他神色便知事成,顺水推舟问道:“银竹?”伍沧思量许久,方长叹一声道:“罢了!左右结局再坏坏不过今日,她想杀我,哪怕不派你,也会派别人。”
随后伍沧正色看向她:“十娘子,我走投无路,信你一回。来日你若不能帮我救出银竹,我伍沧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白雪亭向天举起三根手指,“神佛在上,一言为定。”“银竹,是我在汝州的情人。她出身烟花之地,我又没那么多钱为她赎身,因而我们不曾成婚。又因她身份不光彩,也很少有人知道我心仪她。“伍沧闭上眼,徐徐道,“可惜,你的姑姑到底还是发现了她。自三年前溃堤案后,就将她拘禁在城郊的别业中。我每三月能收到一次她亲手涂画的信。你姑姑便用如当人质,吊着我,此生都必须守口如瓶。”白雪亭清楚郭询手段,垂眸问道:“因你知道溃堤案的内幕?所以她才要威胁你?”
伍沧无奈道:“说白了,我也只是个小喽啰,当年案件中心的那一批人早就被砍头了,没死的也陆续被你的家族追杀。我之所以能留下一条命,一是他们以银竹作为把柄,二则,我知道的,也不过就是汝州银库地下,有一条秘密的通道。”
白雪亭顷刻惊醒,忙追问:“通往何处?”伍沧摇头:“这却不知。当年银两运到汝州,经三方核验后数量无误方才进入银库。可……可到了真要调动银两筑堤的时候,我才发现,府库里的银子大半早就不翼而飞了!我任银曹参军,银子少了头一个问罪的就是我。我更不敢将此事告知上峰,只想着,万一自己能搜寻出什么踪迹来呢?将功折罪也是好的。他说到此处,愈发放低了声音:
“后来我无意中发现府库连廊的地砖是松的,往砖缝里倒了些水,水全都顺着缝隙渗了下去。我便想,会不会是地下有玄机?还等不及我查出什么,洪水就来了,我自然知道修筑堤坝的钱款早就没了,那堤坝就是个空壳子!满城百始死伤过半,大半汝州官吏的脑袋都被砍了。也是那时我才知道,是刺史贪污了这些银两。”
“所以…“白雪亭缓缓道,“你觉得银两是从地下运出去的?”“是,大宗银两出库,手续极为复杂,不可能无人察觉。只有从地下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去!"伍沧说罢,顿了下又道,“只是……刺史府里搜出来的,数量还是不够。应该有银两被运去了其他地方。”白雪亭蹙眉,心中一骇。
她固然知道郭家势大,却没想到在银库底下挖地道的事情他们都能做成。恐怕整个汝州都是郭家势力盘踞!
她定神,又问:“这些你可与鸣凤司的人说过?”伍沧道:“不曾。我……我怕他们去查地道,惊动你姑姑,到时……银竹怕是没命了。”
白雪亭得了线索,不多停留,她将那枚玉佩交到伍沧手里,望着他眼睛道:“救银竹之事,我会尽我所能。”
伍沧哭丧着脸道:“十娘子,两条人命交在你身上,你可得还我们一个公道!”
白雪亭清瘦的肩膀一下子沉甸甸起来,从烟囱里爬出去后她还暗暗抱怨自己:怎么她个八品小官还成了青天大老爷了?要他们鸣凤司干什么吃的?她随手一抹,脸上一把灰,白雪亭猛地抖了两下,感觉身上已经脏得不能再脏。
…大爷的,吃了一嘴灰不说,审完伍沧回去还得审杨行嘉,真是操不完的心。
鸣凤司堂屋内,杨谈轻轻搁下茶盏,问明珂:“沈少卿下暗牢多久了?”明珂答道:“快半个时辰了吧。”
杨谈略忖片刻后起身,“我也去趟暗牢。”他行至暗牢入口,一眼看见躺在正中间半死不活的沈谙。杨谈:“…她总不会是在暗牢大门袭击的你。”那烟囱也不通大门啊。
沈谙猛地跳起来,“你也知道她会袭击我啊!那你还让我一个人下来,老天,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捂死!那是真迷药,本官我是真被迷晕了啊!”“换别人她又打不过。“杨谈十分冷漠无情,“你就当为查案献身了。”杨指挥使拍拍沈谙肩膀聊以安慰,问道:“怎么样?她审出什么了吗?”沈谙一扯嘴角冷笑:“她拿药马的蒙汗药用在我身上,我醒过来的时候人都爬出去了,你指望我听墙角听见什么?”他不怀好意对杨谈道:“要想知道,你回家自己问她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