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卧怨殃(九)(1 / 1)

第40章红绡卧怨殃(九)

“娘娘,雪亭姑娘来了。”

碧梧抬手掀开珠帘,白雪亭走进去,才发现殿内还有一个女郎,坐得端端正正,眉目温雅,两颊消瘦,湖蓝细褶长裙更衬出气质娴静。殿中央,郭询斜靠着凤椅,沉甸甸的金珠缀在耳垂,似笑非笑看着她:“许久不见你了,新婚这几日过得如何?可有受欺负?”白雪亭循规拜见皇后殿下,答道:“左右不过熬着日子,舅母在上,也无人敢给我脸色看。”

待到她马屁拍完,那湖蓝裙子的女郎方站起来福了福身,板着脸像个老学究,道:“子婧问嫂嫂安。”

白雪亭听见郭子婧这声“嫂嫂"是一个脑袋八个大,硬着头皮道:“十娘子太客气了,仍叫我雪亭就好。”

郭子婧却摇摇头:“我自幼唤杨大人一声三哥',自然娘子就是我的嫂嫂。”郭询听罢,连连笑道:“我就说子婧是个小古板,雪亭啊,你又拗不过她,认了吧。”

白雪亭前几日刚冒领了子婧的身份,眼下见到正牌郭十娘,也不免心心虚。子婧坐姿一丝不苟,从小养成君子风度,幼时在李府一起念书时白雪亭就见识过十娘子的正直。

无论大小考试,但凡有人舞弊,子婧绝不会像旁人一样睁只眼闭只眼,她定是头一个向夫子检举的,从不怕得罪人。彼时夫子布置的功课太多,郭七郎便请了个人捉刀代笔,子婧得知后当场揭发。郭七郎趴在地上拽着她裙角求她放过自己这次,子婧也只是板着小脸儿说:“治学该行得端坐得正,若我放过你这次,焉知你还有没有下次?”正是因十娘子“包青天”一般的凛然正气,许多同窗都不太喜欢她。白雪亭倒不觉得子婧不好,只是她也是偶尔爱耍滑头的性子,因而跟子婧合不大来。“行了,子婧先回吧,姑母和你三嫂嫂还要说说话。"郭询止了笑,打发碧梧将子婧送走。

待人走远了,郭询方对白雪亭道:“子婧比你还大一岁多,这个月就满十九了。如今你都嫁人了,她婚事却还没落定。”白雪亭不明白她话中深意。天下世家郭府第一,子婧又出身宗支,亲姑母是皇后之尊,哪怕储妃也当得,婚事怎么会难办呢?“常说高嫁女,低娶媳,子婧这身份,比她更贵重的却是难找。适龄皇子除了清岩都已娶妻,清岩…他没了你,也不愿将就旁人。“郭询叹气,按按眉心,抬眼看向白雪亭,“原本郭杨两家族老有意将她许配行嘉……听到此处她才想起来,文霜仿佛是提过,子婧婚嫁本与杨行嘉有关。只是顾拂弦更重视白家阿霜,杨纵作为宗主,郭杨闹得厉害,更不是该结亲的时候。原来子婧是这样耽搁下来的。

果真杨行嘉害人不浅。

“不提也罢。让我兄长他们操心去。“郭询摆摆手,转而问道,“你今日既自请入宫,想来是我托付你的事有进展了?”她眸色逐渐幽深,白雪亭立刻捡回面对郭询的警惕心,慎之又慎地道:“前日我在鸣凤衙门角楼处发现一座烟…”白雪亭半真半假胡编了个“钻烟囱发现暗牢内重兵把守只得爬出去"的故事,郭询半眯眼睛听着,忽笑道:“也就你能想得出这种法子!”她低下头道:“舅母托付之事,我恐怕还需要时间……鸣凤司重重把守,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混进去。”

郭询盯了她一会儿,白雪亭感受到头顶重重威压,是郭询在审视她话中真假。

忽地,郭询意味深长笑了一声,她徐徐道:“罢了,要你一个人闯进鸣,确实太难。”

一直到离开延嘉殿,白雪亭这颗心都没放下来。她知道郭询不会任杨行嘉查下去,但她也不好暴露已与杨行嘉联手的事实,否则郭询第一个不放过她。

万一她如实说伍沧已死,几日的时间而已,她该怎么解释她是如何混进暗牢的?就算她圆过去了,郭询再给她安排新的任务怎么办?白雪亭真懒得给他们郭家当打手,吃力不讨好。她在延嘉殿遭了一劫回来,看望春台都顺眼了,虽说杨行嘉这王八蛋偶尔来她眼前晃一圈儿,但起码望春台内她能随意喘气,不用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被人看穿。

白雪亭按了按酸痛的眉心,斜倚在榻上打算歇个响。杨谈自官署回来已是傍晚,见里屋紧闭着门,灯火暗幽幽的,便问了句:“少夫人在?”

宫莲颔首,放轻了声音:“少夫人晌午回来后就睡了,眼下还没醒呢。”…怎的去了趟延嘉殿像被吸了精气似的?

杨谈不欲打扰她好眠,径自回了书房,对宫莲道:“让灶上备下些清淡好消化的,再做碗杨梅冰圆子,等少夫人醒了端给她。”宫莲应“是”,又问:“少爷今日可要搬去凝思阁?”杨谈思忖片刻后答道:“今日公文积压了不少,估计要看到夜半,不折腾了。明日再说。”

一旁刚扫完凝思阁的水芸眼睁睁看着杨谈走进书房,暗地里憋了一肚子气,拉来宫莲恼道:“…他其实就是不想搬吧!”宫莲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水芸低骂一声,把苕帚随手一丢,大爷的,真想不伺候了!今日年中刑狱案清点正式开始,鸣凤司为主,三法司辅助,铺天盖地的卷宗快把杨指挥使埋了。

他第八次添茶,茶壶早已空荡荡,杨谈按了按酸涩的太阳穴,正打算出门煮一盏浓茶,门却正好开了,朝华端着茶壶小步走进来,垂首道:“少……少爷,茶泡好了……”

家中侍女杨谈都不大熟悉,对朝华也是勉强记个脸,见她战战兢兢,便道:“多谢,你先下去吧。”

朝华却不急着走,她慢悠悠转了身,在香炉前停驻,细白带着茧子的手指拨开香灰,往里添了一味清甜的荔香。

直到那缕香气飘到公文书页上,杨谈才反应过来朝华还没走。……而且大概是想“红袖添香”。

杨指挥使从小在断情绝欲的铁面教育下长大,十三岁反骨突生投奔魏渺,这么多年来身边亲近的同龄女郎也只有一个白雪亭,那又是个“红袖添刀”的主儿,是以面对眼下情形,他第一反应是:何必呢?他小时候杨纵告诉他近女色你这辈子就完了,年方二十了这位宗主父亲却忽然态度大转弯,好像恨不得第二天就抱孙子似的。何必呢?合着他杨行嘉房里该不该有人,全看杨宗主怎么想?杨谈将书卷搁下,声音平静:“不是让你出去吗?”朝华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跪下,仍在瑟瑟发抖,支支吾吾解释道:“少爷…牌子…婢子只是看香炉里没有香料了……”“我不大用香。“杨谈语声渐冷,“你若还想留在望春台,最好现在离开书房。”

朝华骇然抬头:“少爷!”

她生得纤弱,素来又默默无闻,泪眼盈盈时看着也可怜:“今日所为…也并非婢子本愿,实在是主君逼得太紧……主君说,若婢子不能讨得少爷欢心,就要将婢子的爹娘赶出府去!”

朝华已是泣不成声:“婢子爷娘在杨府熬了一辈子,从外院熬到内院,好不容易有一块地可以耕种,他们一大把年纪,要是离开杨府就真的没有活路了!杨谈固然猜到是杨纵逼迫她,却不曾想到杨宗主已经龌龊到这种地步,为了给望春台添堵,竞拿父母亲情为要挟。

他长眉微蹙,对朝华道:“你先起来吧。”朝华不肯,只一味磕头:“少爷,求您救救婢子的爹娘,救救婢子吧!今日要是婢子被赶出去,主君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她快哭出护城河来,杨谈无奈,上前扶了人一把,正思量着如何给个解决方案时,门外忽飘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杨大人书房里倒是热……

白雪亭一句阴阳怪气的话还没说完,朝华猛地扑到她脚边,又开始不住磕头:

“少夫人,少夫人!婢子不是故意勾引!婢子是真的没有办法!求您宽恕婢子这一次吧!”

她讽刺的调笑顷刻僵在脸上,俯下身去赶紧将朝华拽了起来:“好端端的,脑袋都要磕破了。”

她一出现,杨谈忽地松一口气:行了,管事儿的来了。这些事上,他无条件信任白雪亭,白阿翩一向聪慧又有仁心,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白雪亭还没意识到她担了“当家主母”的责,问朝华:“宗主现在盯上了你,倘若不成事,他必然要长期追问。你是如何想的?”朝华迷茫抬头:“我?”

白雪亭悠悠看了杨谈一眼,上挑的眼尾格外狡黠,“意思就是,如果你不想按照宗主说的做,我会按照你的意愿将你调去想去的院子,你爹娘我也会请人安排好,这些你都放心,宗主还做不了我的主。”杨谈默默点头,补了一句:“宗主那儿你不必担心。”给他使个绊子就老老实实了。

毕竞杨府如今最大的倚仗是鸣凤,而非杨纵这个靠资荫的老糊涂侍中。他今日还敢将手伸进望春台,真是杨谈这几天给他好脸色了。杨指挥使去不了汝州亲探案情,正是脾气大的时候,恨不得生抽杨纵两记耳光。

不出片刻,又听白雪亭徐徐道:“当然,人往高处走,你如果想听从宗主的命令,我当然很乐意成全你。毕竞杨指挥使风流名声在外,应当不介意多一村桃花。”

朝华:…啊?”

少爷……似乎……好像……不是这样的吧!杨谈咬牙:“白澄心……

成天想什么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