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卧怨殃(十一)(1 / 1)

第42章红绡卧怨殃(十一)

用顾今宵威胁杨谈从来都是一钓一个准。不出半个时辰,就见赤红鸣凤袍急匆匆走进内院,腰刀还来不及放下,就迫不及待问道:“公主呢?”白雪亭刚洗了头发,湿答答的滴了一地水珠儿,她攥块巾帕细细擦拭发尾,头也不抬,懒洋洋道:“北园明明乌泱泱挤了一群人,你却来问我公主在哪儿,是聋了还是瞎了?”

杨谈进门先被呛了一脸,握着腰刀的手紧了又松,下意识想解释:“我……”“你什么?"白雪亭没好气打断他,手腕一甩将巾帕掷到地上,“人就在北园,滚过去看吧。”

宫莲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适时替杨谈补了句:“少夫人,自大门入望春台,看不见北园情形。少爷他……是先回来看您的……”白雪亭寒着脸不作声。宫莲心里一沉,暗道不好,犯她忌讳了。杨谈眼神示意她下去,宫莲才微微松了口气,赶忙远离这是非之地。房里只剩下两人面对面,没撤下的喜绸隔在中间,杨谈缓步走过去拾起她扔下的帕子,心想她今天多半是受了气,于是放轻声音问道:“哪个惹你了?”白雪亭冷笑:“告诉你是谁,难道你就能把惹我的人赶出去?”杨谈还没回答,门外就传来高高的一声一一“小杨大人,婢子奉公主之命,来向您问声好!”白雪亭听见这老妇的声音就枢心,干脆转过身去,恼道:“你趁早把她打发走行不行?”

杨谈身负重任出门,本想三言两语将张嬷嬷换个地儿安置或是赶回宫里,结果打开门一看,张嬷嬷竟是牵着公主来的。酷似废贤妃的一张小脸,怯生生躲在张嬷嬷身后,瞧见是他才大松一口气,扑上来哭道:………舅父。”

四公主滢娘出生不久,顾今宵就遭废弃,幽居上阳宫。圣人厌烦废贤妃,因而牵连她的子女,六郎与滢娘幼时经常被打发到杨府,由顾拂弦代为照顾。比起"皇父”,两个孩子更熟知的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小舅父。…尤其月初六郎病逝后,想必滢娘在宫中更孤苦无依。杨谈抱起滢娘,回过身余光瞟了眼屋内,重叠纱帐下只能瞧见白雪亭单薄的背影。

他单手将门轻轻掩上。

张嬷嬷见状立刻哭哭啼啼高声道:“大人可算回来了!再不见您,只怕是公主都要被赶出门了!”

“闭嘴。”

张嬷嬷被他突然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愣是没想到还当着公主的面,小杨大人竟一点面子都不给她。

怎么说她当年也是在废贤妃宫中服侍过一段时间的,连顾夫人对她也算客客气气。凭着抚养公主之功,更是一直在杨谈这儿有些脸面,今日居然被喂了这么硬一颗钉子?

正当她忖着因由时,杨谈却已冷声开口道:“素来敬你,是因你抚育公主有功,但多大功劳也不是你今日在这儿信口开河,诬蔑杨府少夫人的理由。”张嬷嬷大惊:“婢子……婢子何时诬蔑过少夫人?难道不是少夫人先薄待公主?″

她理直气壮,恨恨往掩住的房门内剜了一眼。杨谈守在房门前就没打算管什么道理不道理,先还了白雪亭清净要紧,当即冷冰冰道:

“公主在府中暂住这段日子,你就不必再来望春台了,更不许再讨少夫人的嫌,否则我未必能对你留几分情面。”

张嬷嬷在他这儿哭惨没哭成,灰溜溜逃了,连公主都忘了带回去。杨谈解决了个刁奴,方将滢娘轻轻放在中庭藤椅上,轻声问:“张嬷嬷可曾与你提起过雪亭?就是你如今的舅母。”滢娘还太小,控制不好情绪,闻言当即抽噎道:“嬷嬷说…她不会喜欢我的。因为,因为当年就是她害了阿娘…如果没有她的话,阿娘…阿娘就不会被赶出宫去,皇父…皇父就会喜欢我和兄长了。”稚子不知当年旧事,只知道白雪亭呈上几封信,断送了她阿娘的后半生。顾贤妃仙姿玉貌,入宫伊始就盛宠不断,隐隐有与延嘉殿争锋之势。倘若她没被废弃,滢娘的风光想来远远要超过如今的南珠与锦绸。这原怪不得滢娘,但……难道要怪白雪亭吗?杨谈蓦然想起三年前,长安隆冬,载着白雪亭的马车入城时,他刚巧在城楼之上,瞥见车帘掀起一角,少女披头散发,脸色惨白,曾经生动鲜妍的人漠象倚着车窗,明明芳华正好,却好像早就已经死去。面对滢娘的控诉,他一时失语。

杨谈蹲下来,温声解释:“是舅父先害苦了她,她没办法,才这么做的。”他声音有些缥缈,似隔世经年,要说不说的一句抱歉。滢娘听不明白。

杨谈轻声道:“……无论如何此事最无辜的是你阿娘没错,但归根结底,最大的错是我。”

公主还太小了,听不懂那些夹杂背叛与反目的爱恨情仇,她满脸幼稚的疑惑:“但舅父喜欢我,她不喜欢。”

杨谈私心想说,她不喜欢你,你不要怪她。可站在滢娘立场,他又实在说不出口。

末了滢娘小心翼翼跳下藤椅,垂首道:“既然舅母不喜欢我,我就不来打扰她了。在我来之前,皇后娘娘就说过,舅母很讨厌我,但是只要我不惹她,她不会欺负我。”

杨谈敏锐捕捉到重点:“皇后让你来的?”滢娘懵懂点头。

…行了,他算是知道这场闹剧是为什么了。郭询为了搅他的局还真是不择手段。

故意把顾今宵的女儿放到望春台,他和白雪亭吵不起来才怪了!亏了滢娘确实很乖,轻易不往望春台去,但毕竞公主入府,杨谈偶尔还是要放下官署的事儿回来陪陪滢娘,又是年中清点的时期,一来二去的,溃堤案的进度自然而然耽搁下来。

圣人依旧不许他亲探汝州,杨谈无法,只得从长安郭府与数不清的案卷里下手,期盼好歹能有一星半点的线索。

大少爷在溃堤案表面下的深海里一苇孤航,少夫人白阿翩也没闲着,私下里到处找人打听伍沧口中藏着银竹的郭府”别业”。…具体表现在和舒王打听。白小夫人老实没两天故态复萌,一不用去琅嬛阁二不用应付公婆妯娌家事,闲下来就往永宁坊跑。毕竞她差点儿成了舒王妃,因此明里暗里有风声,说她要怕是给杨指挥使戴帽子。白雪亭心想这倒是又一条给她夫君添堵的路子。最暑热时节,白雪亭坐在放鹤楼的那片竹林前,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指骨不停敲着白玉几案。

舒王正翻着她带来的那册《建和词选》,见她焦躁,语声愈发耐心温和:“郭家在城郊的那座别业名′秋山桂'’,你要是想探进去,每年桂花飘香时节,郭夫人的兰桂宴′是最好的机会。”

白雪亭在长安的日子满打满算两年多,实打实是个乡下土包子,闻言疑问:“兰桂宴?”

“世家喜好办宴,若能请动名士大先生,往往能流芳后世。是以各族都有传承了许多年的′名宴。“舒王温声解释,“譬如郭府每年秋日的兰桂宴',杨府其实也有,每年三月春桃开,即是杨府的′芳菲宴"。”风雅余韵中,处处彰显的是士族底蕴。

白雪亭隐约察觉到扯远了的可能,立马将话题拽回来:“那我怎么混进这个兰桂宴?”

舒王诧异看着她:“她不可能不请杨家少夫人,你可以光明正大进去。”白雪亭一怔,对自己“少夫人"的身份还是不习惯,只嘟囔道:“还算杨行嘉这个混蛋有点用处。”

舒王轻笑,片刻后又正色问她:“郭府别业里有什么蹊跷吗?”白雪亭正想敷衍过去,才摸了摸鼻子就又听见舒王沉了声音:“雪亭,不要瞒我,你到底在查什么?为什么忽然要探秋山桂?”她蓦然抬头,舒王定定看着她,固然温柔,却不容拒绝。他那双眼睛太深了,久病之人往往多思,多思则慧极。白雪亭自诩瞒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