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他就是周淮(1 / 1)

格罗滕迪克于1990年选择了彻底退休,并且开始了他的归隐生活之前,他就将自己的所有手稿都留了下来,基本上全都放在了法国这边。

算是他给法国数学界最后的遗赠。

数学家的手稿,往往能够反映出其在思考某个问题时,所尝试过的各种方向,或者是相关的思考。如果能够将这些东西都梳理一遍,能够很大程度上帮助其他人在研究类似的问题时,可以避开一些坑,或者是陷阱,从而节省下不少的研究时间。

而对于那些顶级数学家们的手稿,则更能够让后来者窥见思维的轨迹,理解他们是如何在那些看似无关的数学理论间建立起深刻的联系。

周淮小心翼翼地翻阅着这些泛黄的纸张,他的手指仿佛能感受到几十年前,那位数学皇帝在这张纸上书写时留下的温度。

虽然他本人并不想成为又一个格罗滕迪克,但是对于这位顶级数学大师的成果,他还是向来保持着敬佩哪怕是从他之前看《代数几何原理》的时候,都能够感受出来这位大师的那种顶尖思维。

“这个是……motive?”

将手中的那张稿纸翻了翻,很快,周淮便有些惊讶地说道。

“嗯……”塞尔凑上来看了看,随后点点头:“是的,motive,他当年最强大的构想,可惜的是哪怕是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实现。”

周淮点了点头,同时继续翻看着手中的手稿。

motive理论作为格罗滕迪克学术生涯后期最宏大的构想,几乎可以称之为又一个朗兰兹纲领。而在这份手稿上,周淮看到了格罗滕迪克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所进行的一些大胆的、甚至可以说是狂野的尝试。

看着看着,周淮都不由瞪大了眼睛,这里居然还能够有这样的构想?

实在是有点不可思议了。

“你看这一页,”就在这时,旁边也取出了一张手稿的塞尔指着其上的一个交换图对周淮说,“这是当年亚历山大当初试图定义“标准实现’(Standard Realizations)时画的。他想证明,所有不同种类的上同调理论都只是他那个终极的motive理论在不同“坐标系’下的投影。”

“这个想法,在当时看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周淮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在如今看来,也有点天方夜谭的感觉。”

塞尔哈哈一笑,“倒也是,不过不得不说得是,至少现在已经有人在motive理论上面做出过一些成果了,如此看来,未来的某个时候也许就真的能够实现也说不定呢?就像是孪生素数猜想那样。”周淮点点头:“是的。”

周淮又拿起另一份手稿,相较其他刚才看的格罗滕迪克的那份手稿来说,这份的字迹则更为清秀工整,是塞尔本人的笔迹。

上面记录的是塞尔和格罗滕迪克在讨论班上关于L-函数特殊值的笔记。

他惊讶地发现,其中有一页,塞尔推导出了一个关于某个自守L-函数中心值的非零性判据,其使用的方法,与自己在报告会上回答怀尔斯那个“二阶极点”问题时所用的思想,竟然有异曲同工之妙!“塞尔教授,这个……”周淮指着那个公式,有些惊讶地问道。

塞尔看了一眼,也笑了起来:“哦,这个啊,还真是让我想起来了。”

“这是我当年和亚历山大为了研究贝林森猜想时做的一些计算。我们当时就意识到,某些L-函数的中心值是否为零,与某个代数循环群的秩有着深刻的联系。”

“只不过啊,”他发出了一声感慨,“我们也从未想过,这个联系,竟然可以被用来解决一个解析数论筛法中的奇点。”

他看着周淮,眼中充满了欣赏:“你看到了吗,周淮,数学,很神奇吧?”

“不过数学一直以来也就是这样。我们每个人都在一片巨大的、黑暗的拼图上工作,可能穷尽我们每个人的一生,也只能摸索出自己手中那几块拼图的形状,却不知道它最终会放在哪里,也不知道它会和谁的拼图拼接在一起。”

“而你,”塞尔的声音变得郑重起来,“你所做的,不仅仅是找到了几块新的、重要的拼图,你却有着能力去俯瞰整张拼图的蓝图。你告诉我们,我手中的这块,和其他人手中的那块,比如亨利克·伊万涅茨、张唐、詹姆斯·梅纳德他们的,这些看上去没有联系的拼图,原来可以这样完美地拼接在一起。你让我们所有人的工作,都找到了它在更宏大图景中的位置。”

听着塞尔忽然的夸奖,周淮挠了挠头,“我距离这样的程度还远着呢。”

塞尔摇摇头:“我见过太多太多的天才,但你绝对是最特殊的一个。”

“所以,”他指了指整个收纳盒,“这些东西,我就完全交给你了。”

周淮顿时一愣,“都给……我?”

“是的,都给你。”塞尔点点头,“在数学上面,我没有什么能够馈赠给你的,哪怕是数学思维,现在的我,大概也实在远不如你,所以就还是将这些东西交给你好了。”

“这些东西,算是格罗滕迪克那个老家伙留下来的最值钱的东西,如果只是留在我这里,它们只是回忆。但交给你,它们或许能成为未来的种子,然后有那么一天就会茁壮成长起来,变成降临整个数学界的福泽。”

他顿了顿,用一种近乎托付的语气说道:“亚历山大总是在追寻一个统一的、能解释一切的数学“上帝’,但最终他失败了,因为他走得太远,太孤独。而你,周淮,你似乎找到了一条更务实、也更坚固的道路,你没有试图去构建整个天国,而是先在人间搭建了一座坚实的桥梁。”

“所以,继续走下去吧。”塞尔的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沿着你现在的路走下去,看看它还能通向哪里,或许有一天,你能抵达亚历山大当年只在梦中见过的那个地方。”

听着塞尔的话,周淮的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看着手中,还有面前那一整个收纳盒的手稿,他忽然就意识到,这大概就算是一种传承了吧?他突然明白了塞尔邀请他来拜访的用意。

塞尔,这位见证了格罗滕迪克时代辉煌的最后几位大师之一,正在将那份属于上一个时代的、对数学最深刻的洞察和最宏伟的梦想,交到他的手上。

而他所要继承的,除了这些知识之外,同样也有那跨越了几代最顶尖数学家们对于数学终极秩序的探索精神。

“我明白了,塞尔教授。”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谢谢您,我会尽我所能的。”

塞尔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离开了书房,客厅中,乌尔莫正吃着手中的苹果,见到这两人走了出来后,同时还看到周淮的手上多了一个箱子,不由疑惑地问:“那是什么?”

周淮笑着说:“塞尔爵士,和当年格罗滕迪克的手稿。”

乌尔莫顿时就呆住了,手中刚吃了两口的苹果顿时就从嘴边掉落。

“什么?!还有格罗滕迪克的手稿?而且还是塞尔爵士留下的?

能够让塞尔留下的格罗滕迪克的手稿………

这特么岂不是圣遗物级别的?

乌尔莫顿时就猛地站了起来,对塞尔说道:“塞尔爵士,这个东西……还有吗?我们IHES对这些东西非常需要啊!”

塞尔摇摇头,“我这边剩下的,都已经给周淮了。”

然后他指了指乌尔莫:“你可不准从周淮的手上抢!”

乌尔莫顿时就转过头看向了周淮,“周淮,把这些东西交给我们IHES吧!”

但周淮也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这些,算是塞尔爵士送给我的礼物,我没有理由就直接将它转手交给别人。”

乌尔莫顿时抱住了脑袋。

痛,太痛了。

确实,既然这是塞尔赠送给周淮的礼物,他也实在没有理由去要了。

不过,这时候周淮又说道:“当然,你们将这些手稿都复印一份出来,还是没问题的,另外如果可以,我也想请你们将这些手稿都进行一下保护处理。”

毕竟这些手稿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了,如果不好好进行一下保护,哪一天翻着翻着或许就给破坏了。而听到周淮的话,乌尔莫虽然还是有些惋惜,毕竟如果能够留下原稿的话,显然是要更加珍贵一些,毕竞原稿多少也代表着历史。

不过能够有复印件的话也还行,虽然没有把历史留下,但至少也算是把知识留下了。

于是他立马原地满血满蓝复活,郑重地点头道:“当然没问题!”

周淮点点头:“那么之后就交给你们了,等你们处理好后,还请你们帮我寄到华国。”

这一大收纳盒的手稿,此外其实还有一些书,这些书上面也都写满了各种各样当年格罗滕迪克和塞尔留下来的笔记和批注,同样珍贵异常。

不过,带的话肯定是不好带回去了,毕竟到时候是坐飞机,因此就只能靠邮寄了。

“绝对没问题!”乌尔莫再次点点头,保证道。

而旁边的塞尔这个时候也笑着对周淮说了一句:“如果到时候IHE$没有给你寄过去,你就告诉我,我去找乌尔莫麻烦。”

“好。”周淮点点头。

旁边的乌尔莫便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我们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哈哈哈!”

塞尔和周淮都大笑出声。

最后,周淮和乌尔莫又在这里待了没多久,便准备离去。

就没有留在这里再吃顿饭的打算了,算是不给那位保姆增添工作量。

不过在周淮临走的时候,塞尔爵士的女儿,克劳迪娜忽然对周淮说道:“周先生,我代表总统先生也向你表示一下致敬。”

“另外,总统先生希望我转告你,若是你未来愿意留在法国进行学习,并且在毕业之后也继续留在法国工作,法国愿意为你提供最好的待遇。”

听到克劳迪娜的话,在场几个人顿时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纷纷看向了她。

随后,塞尔便皱起了眉头,训斥了一声:“克劳迪娜!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

而后他再次向周淮表示了道歉,“抱歉,周淮,我并不知道她还接受了总统的委托,你无需答应。”他邀请周淮来的主要目的除了是为了解释关于当初他的那个评价,以及给周淮带来的影响,还有就是将那一收纳盒手稿和书什么的赠送给周淮之外,就没别的事情了。

但克劳迪娜显然是让他有些措不及防。

而乌尔莫则就是吃惊了,他们的那位总统先生居然也注意到了周淮的事情。

当然也确实没道理注意不到,毕竞这两天在他们巴黎最大的新闻就是这件事情,就居住在爱丽舍宫当中的总统先生当然是能够了解到这些新闻。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还专门向周淮提出了邀请。

至于为什么是找这位克劳迪娜……大概也是因为克劳迪娜曾经担任外交官一职,虽然现在已经退休了,但依然和法国政府有那么一些联系。

总统先生的邀请啊,特别是还许诺了那样的承诺,乌尔莫不由转过头看向了旁边的周淮,脸上露出了期待。

他当然是十分期待周淮能够留下来的,这样一个已经展现出了无比可怕天赋的数学天才,天知道对方未来还能够做出多少伟大的成就出来,如果他能够留下来的话……

乌尔莫一时间甚至都有些不敢想,也许,到时候就能够让他们法国重新成为世界最重要的数学中心?他的心中已经抱着只要周淮同意,就立马邀请他加入IHES的想法了。

但这个时候,周淮却给出了回答:“首先,克劳迪娜女士,还请您到时候替我向总统先生感谢一下他的邀请。”

“但是抱歉,这个邀请,我无法答应。”

克劳迪娜这时候继续说道:“你也不要急着就给出回答,总统先生表示过,法国政府愿意给出的条件,绝对是最好,你不……”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的塞尔非常愤怒地打断了她,“行了,蒙泰尔!周淮已经拒绝了,你就不要再多说了!你要知道,周淮是我的客人,不是你的!”

随后他走上前,推着周淮向外走去,同时也继续表示道歉:“实在是相当抱歉,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之后会教训她的。”

然后他也对旁边的乌尔莫说道:“乌尔莫,麻烦你先带周淮离去吧。”

不过见到这样的情况,周淮和乌尔莫又哪能直接走人呢?

这要是他们走了之后,塞尔和自己女儿大吵一架,之后生了气,这两位一个七十岁,一个九十多了,要是发生点什么,可就不妙了。

于是他们两人留下来,好好劝导了一番。

当然周淮也相当郑重地对克劳迪娜表示了拒绝。

“抱歉,克劳迪娜女士,虽然总统先生的邀请让我相当的受宠若惊,但我对我的国家有着十分深厚的感情,因此也并不会考虑离开我国家的可能。”

此时的克劳迪娜刚才见到了自己九十多岁老父亲的怒气,此时也已经没有那么坚持了,她只能点点头,说道:“好吧,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么我如果再继续邀请的话,就显得有些不懂人情世故了。”她看了一眼那边被乌尔莫开导着,但依然完全不愿意看她的父亲,叹了口气,天知道刚才塞尔没有喊她的名字,而是喊她“蒙泰尔”这个嫁出去之后的姓氏时,她的心中有多难受。

她当年也得到过荣誉军团骑士勋章,而当时获得这个奖项的时候她是以自己的本名,也就是克劳迪娜·塞尔这个名字得到的。

“实话说,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在意总统的命令,也只不过是总统办公室的一个人给我打了电话,告知了我总统的意愿。”

“只不过这些天见到了皮埃尔因为你而那么高兴的样子,所以我想着,如果你能够留下来,平常也多来和他见见面,说说话什么的,也许就能够让他能够有更多高兴的机会。”

周淮笑了笑,说道:“您的想法是好的,不过在我们的国家有一句话叫做,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也并非是相处时愉快,就需要时时都能够相处才好。”

“有时候仅仅只是作为一个回忆的话,或许也会更好一些。”

听着周淮的话,克劳迪娜最后点了点头:“君子之交淡如水吗……很好的一句话,我明白了。”周淮笑着点点头,而后转过头看了一眼那边的塞尔,倒是没想到之前这位还挺和蔼的老头,生气起来也是这种样子,“塞尔爵士是我们数学界的宝藏,所以每个人都会希望他能够一直在那里,对于我们数学界来说就像是有一个支撑一样。”

“而照顾他的事情,也还需要他的亲人,也就是您来照顾。”

“这是当然。”克劳迪娜点点头。

周淮看了一眼那边的乌尔莫,乌尔莫向他耸耸肩,表示自己也实在是有些劝不住。

直到最后,周淮和克劳迪娜一起上去劝慰,才算是让这位数学大师平复了下来。

周淮也才算是和乌尔莫离开了塞尔家。

乌尔莫开着车,一直送周淮到了酒店楼下。

周淮也暂时将那收纳盒中的手稿交给了乌尔莫,委托他这边进行好保护处理后,再寄给他。对此乌尔莫也保证一个月内就会寄过去。

随后,周淮回到了酒店中,丘桐见到他回来的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一会儿,询问了一下原因,而后得知周淮居然还得到了法国总统的邀请后,更是惊讶,而周淮的拒绝,也让他感慨而又欣慰。

“不错,拒绝的好。”丘桐说道:“时代一直在变化,也许再过十几二十年,华国人就真的不会有谁再对外面有滤镜了。”

周淮点了点头。

“另外,明天就准备回华国了,你也尽早收拾收拾吧。”丘桐说道。

“好的。”周淮说道。

他这边倒是也没有多少要准备的,主要就是之前周游列国的时候买的一些伴手礼。

虽然当时和老姐说因为到处都是made in华国所以没买,但实际上他还是从其中挑选出了一些当地生产的礼品什么的,比如法国人手工匠造的服饰等等。

不过礼物也没有多少,一个行李箱就差不多能够装下了。

“对了,你做好回国的准备了么?”就在这时,丘桐忽然又笑着说道,语气中倒是颇有调侃的意思。而听到这个问题,周淮顿时就露出了蛋疼的表情。

他倒是十分知道丘桐的意思是什么。

毕竟,刚刚结束了孪生素数猜想的报告会,光是在这边就已经被纷沓而来的关注给弄烦了,就更不用说等他回去之后,国内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反应。

他仿佛都已经能够预料到相关的情况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就算这样,也只能回去了呗,还能跑了不成?”

丘桐哈哈一笑,最后点了点头:“行,有这个觉悟就行。”

第二天,他们就坐上了返回华国的飞机。

而在离开酒店之前,还能够看到有一大堆得到消息的记者跑上来堵门,询问他以后是否会回到法国,又或者是他有没有留在法国的意愿什么的。

对于这些问题,周淮自然都选择了回避,没有给出回答。

就这样,一直到了机场。

坐在候机大厅,周淮看着手机,忽然看到了一则新闻。

标题叫做:【塞尔论周淮:他不是下一个格罗滕迪克,他就是周淮】

周淮一愣。

这个标题……?

而后他点进了这个新闻。

这是来自《世界报》的专访,至于采访时间……似乎就是昨天他和乌尔莫离开之后没多久。而这篇专访,主要也是《世界报》采访塞尔对于周淮的孪生素数猜想报告会的评价。

在整体上面,塞尔自然也是给出了相当高度的评价。

而在过程中,记者却又问了另一个问题:您曾评价周淮是“下一个格罗滕迪克”,这个评价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在见证了他证明孪生素数猜想的全过程后,您现在还坚持这个看法吗?

而塞尔的回答是:他不是下一个谁,他就是第一个周淮。

看到这个回答,周淮露出了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