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楚歌的时运不济相似。钟秀文近來也连遭无妄之灾。驾车离店不远。由于头脑里构想着求租铺面的问題。精神无法集中。经过一个十字街口的时候。竟未曾留意红绿灯的转换。犹自加大油门行驶。当一辆旅行轿车陡然出现在眼前。早已无暇躲闪。相撞之后。虽有安全气囊保护。但由于车速较快。冲击力猛烈。一条左腿还是被挤轧骨折。在交通警察的协调帮助下。附近医院的120救护车赶來接走了她。
楚歌载着赵经理匆匆赶赴医院。钟秀文已经做过全面的身体检查。除却腿伤别无大碍。医生将她的断骨接好。打上石膏后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等待。
楚歌和赵经理分头忙碌。办理入院手续。把钟秀文推进病房。一路上钟秀文不停地问医生。“大夫。我的伤多长时间才能恢复啊。”
“这要以个人的身体素质而定。”医生说:“至少也得休养一个月吧。”
“嗨。來不及了……”钟秀文愀然轻叹。浓密的愁云甚至掩盖了痛楚的神色。原本自信坚毅的面容流露出颓唐与凄迷。更加惹人无限怜惜。楚歌似乎从未见过她如此柔弱无助的模样。惶恐不安的同时。脉脉关爱自心头汩汩涌动。
将钟秀文扶上病床。一切安顿就绪。趁赵经理外出领取膳食卡时。楚歌温言宽慰道:“秀秀。现在最要紧的是静下心來休息。千万不可有太多杂念。否则对配合治疗是沒有好处的。”
钟秀文依然纡郁难消。说:“都怪我太大意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楚歌婉转劝说:“你不必自责了。每天不知发生多少起交通意外呢。幸好吉人天相。不过落得一点轻伤……”
“我指的不是车祸。”钟秀文说:“只是为那爿店担忧。恐怕再沒有挽救的余地了。假如从市政府第一次公告时就做准备。也不会象今天这样毫无退路。”
“千金散尽还复來。”楚歌微笑道:“以你超凡脱俗的性情。总不会为了一些身外之物而闷闷不乐吧。”
“我可以不在乎金钱上的损失。”钟秀文楚楚可怜地说:“但是。总不忍心眼看着多年來的辛勤努力半途而废呀。”
楚歌顿口不言。感慨良深。钟秀文素來自矜于亲手创建的一番事业。并且倾注了无数心血。蓦然面临溃败的局势。实在是一件难以遣怀的憾事。
沉默了一会儿。说:“就算暂时不能身体力行。也不值得过分焦躁。赵经理机敏干练。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再说我也很愿意替你分忧。”
“小赵的确挺机灵。”钟秀文说:“不过。店里还有许多善后事宜需要料理。换了别人我放心不下。至于你。。隔行如隔山。更帮不了什么忙。”
“沒那么严重吧。”楚歌不以为然。“不就是在热闹地段找几间门面房吗。”
“仅仅热闹是不行的。”钟秀文说:“菜市场倒很热闹。能卖高档服装吗。还要将许多因素放在一起统筹考虑。比如整条街区的行业结构。附近居民的收入状况、着装品位、以及文化素养等等。”
楚歌暗暗泄气。不知是她过于挑剔。还是自己庸碌无能。难以胜任。这时候赵经理回到病房。提起了陪床护理的事情。
钟秀文在市内别无亲属。住院期间尤其显得孤苦无依。楚歌本欲自告奋勇。转念一想却踌躇不决。毕竟男女有别。彼此又无名分。每日盥洗更衣有诸多不便。赵经理必须看管店铺。平时更难分身。最后只得请了一名专职护士妥善照顾。当然。两人抽空也会常來探望。
次日上午。楚歌首先來到交易所。他已经沒有了具体的工作。呆坐于办公室里。连虚应故事也谈不上。只能是一种生活中的惯性使然。在公司老总李敬贤的眼中。无力招徕客户的经纪人如同一只不会捕鼠的家猫。除了糟踏食料外毫无用处。于是对待楚歌的态度越发淡漠。时常摆出阴冷刻薄的晚娘脸色。朱彦等三个年轻人还算客气。偶尔凑过來闲聊几句。却也不似以往那般恭谨。
盯着荧光屏看了半晌。始终沒有跃跃欲试的冲动。楚歌忽然发觉。变幻反复的期货行情和自己之间的距离早已遥不可及。此刻萦绕于怀的唯有钟秀文的伤势。便不肯继续耗费时光。伸手关闭了电脑。径直走向门外。
在楼下的大厅里。意外遇见了偷空从会场出來取水的凌娟。凌娟和庄世杰的交往日趋密切。交易所中有目共睹。楚歌也略有耳闻。却沒有产生丝毫嫉恨心理。相反地感到一份莫可名状的轻松与慰藉。默默地为昔日情人祝福。希望她能够及早摆脱惊惧和迷惘的束缚。友好而含蓄的寒暄里。楚歌谈起了钟秀文的事故。凌娟颇有忧色。托他先代为问候。自己择日去医院看望。
告别凌娟。楚歌又光顾了附近的一家甜品店。买了一些钟秀文爱吃的零食。如松子糕、糯米饼等。然后马不停蹄直奔医院。刚來到病房门口。里面传出一阵爽朗的大笑。侧耳倾听。知道是陈探长大驾光临了。
果然。推开房门。发现陈探长眉飞色舞地坐在病床旁。象是方才正讨论一个非常有趣的话題。床头柜上摆着一只硕大的水果礼盒。想必出自他的一片盛情厚意。楚歌的情绪立刻低沉。一声不响地将食品放在床头。找了张椅子紧挨门边坐下。
“小楚。最近情况怎么样。”陈探长热情招呼。
“唔……还好。”楚歌随口敷衍。悄悄察看钟秀文的气色。经过一夜安睡。她的神态稍显平静。只是双眼仍然黯淡无光。
“有沒有再接到骚扰电话。”陈探长负责任地询问。
“……沒有。”
“呵呵。我早就说过。”陈探长神气十足地说:“那些心术不正的人只是跳梁小丑。看看难达目的。也玩不出什么新鲜花样。或者通过其它渠道得知。在你的周围有警方密切保护。更不敢为非作歹了……”
楚歌禁不住嗤之以鼻。虽然许久不曾听到凄厉的鬼哭。内心深处却沒有任何侥幸的念想。并且有一种莫可究诘的预感。不远的将來又会突发横祸。既然苦无良策。只得闭目等待。面对从前的种种悬疑。陈探长同样茫然无措。如今却把短暂的宁静归功于他的威慑作用。未免近乎牵强附会。楚歌不便流露鄙薄的表示。轻轻干笑了两声作为回应。
由于话不投机。陈探长也懒得多费口舌。转身望着钟秀文说:“秀文。听说你急着找房子搬迁。我在工商局认识几个朋友。要不要替你张罗张罗。”
“不必麻烦了。大家都挺忙的。”钟秀文竟婉言谢绝。
“不麻烦。这几个朋友都很够交情。也乐于助人。”陈探长殷切地说。
“哦。是这样的。小赵已经替我安排得差不多了。不用再费心了。”钟秀文深闭固拒。
楚歌大惑不解。他清楚赵经理另有职责。租房子的事情至今毫无进展。钟秀文何以言不由衷。细细思量。似乎有所顿悟。也许摆在面前的难題太多。钟秀文早已万念俱寂。其一。服装业受季节局限。倘若天气转冷。“秀记”所进秋装便无人问津。其二。钟秀文为代理品牌投入甚巨。资金方面陷入了捉襟见肘的困境。即使亲自出马也未必力挽狂澜。更不愿徒劳无益的假手于人。
实际上陈探长也沒有继续慷慨请缨的机会。警局打來电话。有紧急公务命他速行。楚歌暗自称快。心想。司法界早该明正纲纪。凡警员工作期间访亲探友者一律严惩不贷。
钟秀文所住的病房并无其他患者。陈探长离去。就剩下她和楚歌两人。楚歌慢慢地把椅子挪至床边。犹豫了片刻。说:“秀秀。对不起。。”
“咦。为什么道歉。”钟秀文不知所以。
“关于那一夜对你的失礼……”楚歌嗫嚅着。
钟秀文恍然忆起遭遇强吻的情景。不禁满面绯红。立即打断他的话说:“噢。那件事情我早就不记得了。”
“但我时刻不能忘怀。”楚歌的神情相当激动。说:“每次回想都会觉得万分愧疚。其实我从未有过冒犯你的念头。却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荒唐行为。唉。或许是本身劣根性的一种体现吧……”
“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提了。好不好。”钟秀文淡然置之。并沒有为他的诚挚所动。眉宇间透出几许落寞。仍旧无法驱散拘窘困顿的阴影。
“不好。”楚歌却寸步不让。说:“如果不能取得宽恕。我的心里会长期不得安宁的。请你现在就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不料。他的偏执却无端地惹恼了钟秀文。骤然发出一声轻叱:“小楚。你不要逼人太甚。。”
楚歌愣住了。张口结舌。钟秀文象是忍无可忍地说:“你这个人看似宽厚。实则自私。平时的温和友善不过是一种掩人耳目的表现。你过分注重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刻意维持洁身自好的形象。但什么时候真心实意地替别人着想过。昨天还装模作样地劝我静养。今天却又來胡搅蛮缠。说实话。我早已筋疲力尽。再也沒有功夫应付你的无理取闹了。”
她的斥责近乎苛刻。甚至有些言不对題。却还是带给楚歌一份强烈的震撼。扪心自问。竟致汗流浃背。和钟秀文相识以來。一直怀有类似于依赖的倾慕。凡遇疑难惶惑总是向她求教。每每受益匪浅。然而仔细回顾。给予对方的关照却不够贴切。适逢钟秀文倒悬之急。自己不思扶危济困。反而为一桩小事剌剌不休。不但无聊。简直委琐。想到这里。耳根发热。羞惭地垂下头去。
一顿娇嗔发作。钟秀文的愤懑得以缓解。感受着屋里的沉闷气氛。多少觉得有点难堪。迟疑了片刻。以平和的语气对楚歌说:“柜子上有苹果。自己削着吃吧。”
那是陈探长的赠品。楚歌几乎脱口而出“我才不稀罕他的东西……”。却又强抑醋火。神志混乱地摇了摇头。呆坐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上午公司还有点事情……我先回去了。”
钟秀文自然听出是托词。也沒有挽留。望着他略显佝偻的背影。油然生出局促不安的感觉。懊悔方才的措辞严厉。好在了解他的为人敦厚。不致轻易心存芥蒂。
谁知楚歌一去杳如黄鹤。接连几天踪影不见。钟秀文试图打电话联络。却始终沒有应答。惘然若失之际。凌娟前來探视。结伴同行的还有庄世杰。
钟秀文对庄世杰并不陌生。细看之下。才发现其俊朗不凡。和楚歌相比。虽然少了几分庄重儒雅。却也多了一份练达明快。
察颜辨貌。钟秀文洞悉两人之间牵连不断的缕缕情丝。凌娟起初颇显尴尬。钟秀文却报以宽容的微笑。对她的忸怩之色视若无睹。
“早就想來看你。”凌娟说:“可是最近的行情格外火爆。成交量猛增。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从前你取笑我急功近利。”钟秀文笑道:“如今也尝到身不由己的滋味吧。”
“嗨。真沒办法。现在我才明白了‘小病是福’的道理。象你这样把工作暂且抛于脑后。安安静静地在床上躺几天。有多舒服。”
“想得倒美。”钟秀文忍俊不禁。“等到出院的时候发现两条腿长短不一。恐怕就该寻死觅活了。”
“不会的。骨折是小意思。”凌娟笑吟吟地说:“何况以你的天生丽质。就算跛了一条腿也依然风采不减。”
说笑了一阵。钟秀文象是心不在焉地问:“好久沒有看到小楚了。近來他也很忙吗。”
“他不忙。”凌娟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沉。说:“公司已经正式和他解聘……小楚失业了。”
“什么。”钟秀文骇然。“小楚在恒丰可谓劳苦功高。只不过一次操作失误。就被扫地出门了吗。”
“交易所里就是这么残酷。”庄世杰接过话茬说:“不过。我们几个同仁在一起商定。准备举办一次募捐活动。帮助小楚渡过难关。”
期货市场风云莫测。今天还是腰缠万贯。明日或许囊空如洗。庄世杰的建议不乏兔死狐悲的意味。钟秀文却暗暗冷笑。心想。假如不是你巧取豪夺。小楚也不会落魄至此。但见他满面真诚。不便出言讥讽。转向凌娟说:“如果遇到小楚。请他來医院一趟。”
“好的。有什么事吗。”
“唉。”钟秀文叹息着。毫不掩饰深深的关切。“前几天我心情欠佳。和小楚发生了两句口角。可能伤其自尊……真害怕他经受不住双重的打击。”
“这个无须顾虑。小楚并不是小器的人。”凌娟安抚道。又凄然一笑。“再说。对于各种各样的挫折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钟秀文痛心疾首。想到楚歌内外交困。已经将自己视作唯一可以倾诉衷肠的对象。嘘寒问暖之余。偏遭恶语相向。心境何其懊丧。她的神思恍惚。追悔不已。再也沒有从容闲谈的兴致。凌娟和庄世杰见状。知趣地提出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