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翌星转身回到房间。爬上小床躺着。似乎这样才能让他感到舒服一点。墨先生犹豫再三。仿佛面前不是一间童屋。而是一只怪兽张开巨口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您实在不放心的话。可以先贴一张符。”白翌星又说。他闭上眼睛。小手点了点额头。
墨先生明白他的意思。若自己不放心。可以给他贴一张封灵符。无论你是人是妖还是大罗神仙。被封住天门。灵气无法运转发挥。如同将蛇口的毒牙拔去。也就不能伤人了。
“不必。”
他想了想。还是走进去。随手关上房门。
夫妻俩抱着还在抽噎不止的小儿子面面相觑。白嘉诚站起身。掂着脚走过去。耳朵紧贴房门。
里面隐隐有微弱的声音。却无法分辨是对话还是风声。好像离得很远。带着些许隆隆的杂音。就像用话筒传导过來的风声。不像从这间小屋里发出來的。
沉默良久。白妻忍不住问丈夫:“你到底怎么惹先生发那么大火气。”
“我沒有。”
白嘉诚回头生气的说。在妻子和孩子面前被那么个年轻小伙子一转手就扭翻在地上着实有些丢人。
不过。当时墨先生的反应也太夸张了些……
他回忆儿子和墨先生讲的每一句话。隐约觉得。墨先生开始对于儿子的反应很强烈。似乎是在惧怕什么。而自己那句“我帮你把墨先生带來……你就有救了”就像引着爆竹的火星。让他立刻转身逃之夭夭的。
难道大儿子白翌星。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么想着。白嘉诚不禁一个寒战。
自己那么懂事的儿子。怎么会是可怕的东西所化呢。凭自己多年看人经验。就算是有东西附身在儿子身上。他也不可能是穷凶极恶之物呀……
正在胡思乱想着。房门忽然打开了。
白嘉诚沒來得及跑。和正要走出來的墨先生打了个对脸。他不禁面上一红。尴尬搭话:“啊。真么快就谈完了。”
墨先生沒对主人偷听的举动有什么表示。他面色凝重。看起來忧虑重重。这样子令白嘉诚不禁想起妻子生产那天。让他签“生死状”的小护士。
“有些事。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讲。”
墨先生坐下來。示意夫妻俩也坐下。一副事态严重的模样。
“您……直说就好……”
白嘉诚一手搂住妻子肩膀。尽量作出什么结果我们都接受的态度。
墨先生动了动唇。良久才发出声音:“令郎的事。我是真的无能为力。”
“……”
房间中一时静的连呼吸声都沒了。夫妻俩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墨先生。似乎不肯相信这一事实。等着他继续说。
见他们这样。墨先生叹了口气:“你们不懂。方外之事。不是我这样的凡人可以插手的。”
“我不懂。还请先生说明白些……为什么我儿子沒救呢。他们才这么点儿。为什么老天爷就是不能开开眼……”
白妻已经忍不住啜泣起來。不解的问。
“之前的孩子因为风水煞主无法得活。这两个却因为不是凡人而活到现在……”
墨先生沉吟了一下。“泄露天机对我沒有任何好处。还请两位务必相信我的话。不然折损阳寿换一个真相给你们。你们还不肯听。我牺牲得未免太不值当。”
白妻听到这话。已经开始伏在丈夫怀中低声哭泣。白嘉诚搂住妻子。拍着她的肩头安慰着。他也觉得眼眶发热。自己的儿子必然沒有救了。可这位先生又无法指责。人家也是拼出命來才给自己一个真相。
但。人就是真么自私。明知道沒有用。可还是想要知道。
“还请先生明示……您说什么我们都信。”
“嗯。”
墨先生便开始娓娓讲述。“这样的。地藏菩萨座前有两位侍灯童子……地藏菩萨知道吧。佛家四大菩萨之一。”
夫妻俩点点头。有些迷惑的等待他继续说。
“这两位童子因为不小心打翻了菩萨的八宝琉璃灯。而被贬下凡间受苦。三年为限……就转为您家令郎。现在三年有半。菩萨要收他们回去了。”
“……”
白嘉诚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不信吧。大儿子确实太过特别。若要信。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他……实在太难接受。
不过既然家里都供上城隍老爷的神位镇宅了。那么这个菩萨的侍灯童子……也。也能接受吧。
他看向墨先生。见眼前这年轻人垂着双目。双手交叉在一起。尖长的指头相互纠缠。摩擦着。似乎很是焦躁不安。
妻子却哭出了声:“菩萨大慈大悲。既然都宽限了半年。何必又要收走他们。让他们给我家做孩子有什么不好。不比天天看着盏灯來的好吗。”
墨先生安慰了白妻几句。始终沒抬起眼來看他们。
“先生……您。您能不能和菩萨说说。我……我代儿子去侍奉他。好不好。”
白嘉诚忽然说。“我这命本來也早就不在的。要不是我儿子及时提点。我也活不到现在。让我代他们死行不行。”
“凡人也能替得了吗。”墨先生冷颜回到。白妻更是哭得伤心。跪下來抱住墨先生的腿跟着不住哀求。
闹了良久。墨先生叹了口气。低声说说:“我可以摆个香案。试着商量商量……”
这一句话声音不大。夫妻俩却都听到了耳朵里。顿时安静了下來。
“求得求不得。确是最后的希望了。”
墨先生又说。
“是是。多谢先生……”
望着转忧为喜的夫妻俩。他抬起头。沉吟了良久。又说:“只是……也许求不下來两个。如果只能留下一个代为行孝。你们说。留谁。”
这话一出口。夫妻两个顿时傻眼了。
虽然大儿子白翌星早熟懂事。可小儿子白翌辰娇憨天真。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放弃哪一个。都无异是在心口上戳刀。
“不能我代替……”白嘉诚还想做最后的抗争。
“不能。”墨先生一口回绝。“你们好好想想吧。我回去准备下。一周后摆坛求神。到时候就沒选择余地了。”
墨先生走后。夫妻俩再度陷入了绝望当中。
明明有一个孩子活下去的希望。但是此刻面临的。却反而是比之前毫无希望时更为加倍的痛苦。
选择谁呢。
“不然……咱们问问孩子们……”
白嘉诚说。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建议太蠢了。因为大儿子明明什么都知道。大概也是因为什么该死的天规所以不能和自己直说罢了。现在去问他。简直是想逃避自己的责任似的。
妻子却呜咽着说;“小孩子懂什么。他们知道什么生死啊……能不能再求求先生。万一能留下两个……”
“够了。别再抱这种侥幸了。”白嘉诚抱住头。良久猛然站起身。推开了孩子们的房间。
两个孩子正靠在一起睡着。小儿子像个虾米似的蜷着身。因为病痛。眉头蹙着。哥哥抱着他。头碰着头。面前的场景简直像一幅双生天使的画像。
听到开门声。白翌星睁开了眼睛。
“小星。你跟先生讲了什么。”
白嘉诚蹲在床边。轻声问。
“就是他给你们讲的那些。”他回答。
“真的吗……可这种事。你让爸爸妈妈怎么选……”
白嘉诚说着。看着儿子憔悴的样子。泪水不断滚落下來。
“选什么。他让你们选。”白翌星似乎一时沒听懂。他微微思索了下。才明白过來。“哦。不用选……”
他看看怀中的弟弟。轻声说:“我去就行了。”
此时。妻子也跟了进來。听到儿子说这句话。立刻伏在床边抱住了白翌星:“瞎说。我要你留下來……谁也不能分开我们娘儿俩。”
白翌星也是一愣。他沒想到母亲的反应竟然这样激烈。他问:“那您不要弟弟了吗。”
白妻此刻已经哭得无法搭话。她收紧了手臂。紧紧将那瘦小的孩子禁锢在怀里。一个劲摇头。
“别这样……”
白嘉诚试着掰开她的手臂。生怕她在过于激动间弄伤了孩子。
白翌星有些呆滞。随着母亲的动作摆动着身体。渐渐泪水盈上眼眶。滚了下來。与母亲的泪融合在一起。
这个自从出生就不会哭的孩子。此刻却淌了泪下來。
“妈妈就要你……留下來陪着妈妈。我都就当沒有过弟弟。好不好……留下來陪着妈妈。我们不要弟弟了。”
都说孩子是妈妈心头肉。眼看乖顺的大儿子竟然此刻陪着自己掉了眼泪。白妻再无法克制情感。失声痛哭。
白翌辰从昏睡中被吵醒。他懵懵懂懂爬起來。就看到父母抱着哥哥哭成一团。母亲还说不要自己了。顿时也“哇”的一声哭了起來。
“妈妈为什么不要小辰了。小辰沒有不乖。”他哭着去拉母亲的手臂。母亲却像着了魔似的不理他。
“说什么呢。别瞎说。”白嘉诚一边呵斥妻子。一边抱起了无助哭泣的小儿子。
都说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可是面对这些常人想都无法想象的情况。白嘉诚除了落泪。也沒有任何办法。
这个家经历了太多不幸。如今这一次。几乎要将他们彻底击垮了。
那天开始。妻子变得魂不守舍。抱着白翌星不肯放手。似乎生怕一个沒留神。儿子就会悄无声息的走了。
白嘉诚无奈。但也劝不了。他找了个空。偷偷问小儿子:“小辰。告诉爸爸。怕不怕死。”
“死是什么。”白翌辰咬着手指头问。
“就是……”白嘉诚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是去一个黑黑的地方。睡觉。”
“不去。我怕黑。”白翌辰回答着。伸出小手拉住了爸爸的袖子。“我就要跟着爸爸妈妈。你们不能不要小辰……”
“嗯。乖……”白嘉诚抚摸着儿子的头。看他渐渐睡去。才将袖子小心的抽了出來。
那时候。白翌辰多了一个毛病。必须有父母陪着才能睡去。如果醒來的时候看到父母不在身边就会嚎啕大哭。这个毛病一直到父亲离开他和母亲后很久才改正过來。
因为那时的母亲已经将他无视了。任凭他怎样哭闹。母亲也沒去主动安抚过他一次。
同样的问題。白嘉诚也问了白翌星。白翌星边安抚母亲。边答道:“生死对我來说。不过是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罢了。爸爸妈妈沒必要为我伤心。”
“可是……”
“我知道天机太多。这对我。对你们都沒好处……弟弟什么都不知道。在这世上会过的很快乐。”白翌星说着。微微露出笑容。“这位墨叔叔也真是坏啊。竟然让你们选……不过。我知道你们选了我。这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