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礼》记载。方相士是一位身披熊皮。头戴面具的奇人。面具之上筑有黄金四目更显出他的怪诞骇人。
据传。他收服十二凶兽。并率领它们驱逐各种疫鬼精怪。
驱除疫鬼的仪式记载可以追溯到商周。汉唐时期发扬光大。流程更加详细。方相士自然一直是其中的主角。
这个风俗一直延续到明朝才逐渐落寞。以至于后來只能在少数民族等地方如妖巫邪术般存在着。再沒过去的辉煌荣光。而方相士这个神明。也随之销声匿迹。鲜为人知了。
而眼前这个附身于杜然身上的神秘人士。竟然就是调遣十二神兽的驱鬼神官。。方相士。
一时间。众人似乎都不知如何反应。因为方相士确实在地府退休很久了。他虽然是十二神兽的挂名主人。其实掌控权早已移交给地府。作为驱魔降妖的神将使用。
而他本人则因曾经劳苦功高而被特例批准找地方养老休假。沒想到失踪良久。竟然在阳间一个普通人身上出现了。
白翌辰愣了一会才惊呼到:“啊。你就是那个方相士啊。那去鬼宅的时候。明明有个小侧房里就供着你的神像。当时我还问你呢。你干嘛不承认。”
“不能承认啊。我是微服私访來着。都告诉你那还私访个屁啊。”
杜然摊开手。无奈的说道。“而且。穷奇他们在家里供我也是应该嘛。我是老大唉。”
“这有什么好自豪的啊。”
白翌辰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然而终究是在绝望当中又看到了希望的影子。他忽然紧紧握住杜然的手臂。仿佛这一刻。他就真成了众人的救命稻草。
可以活下去的。
他暗想。
“方相士大人……”
豹尾忽然开口。态度相较刚才面对城隍來说。明显多了几分恭敬。
“嗯。”杜然并沒将眼神转移过來。然而背后巨大的黑影。四只金色眼睛轮流一闪。却缓慢转向他。
被这样一个态度回应。豹尾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反而不敢开口了。
方相士离职太久。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他们这些阴帅极少接触。然而心里却明白。这位大神虽然并无实职。然而资历和曾经地位简直能与鬼王钟馗相提并论。只是名声沒有那么响亮而已。
他曾是阳间最为著名的捉鬼神官。随着时间的推移和风俗的改变。他被阳世所遗弃。被更为精彩的事物所取代。某种程度上來说。他倒和城隍的境遇有几分相似。只是他已经功成名就。不必苦哈哈的去卖命做地府公务员。
地府神明却不敢不将他放在眼中。十二神兽虽是为祸阳间的凶兽驯服。名声都不大好。但是每只都是彪勇强悍。身怀异能。比这些阴帅实力不知道要高出多少。更何况只听方相士一人调遣。
别说他们这几个阴帅。就是十殿阎罗见了。也要恭敬几分。
此时。豹尾和日游神倍感压力。方相士大人亲自开口要求放过腾根。他们又能怎么办。
“大人……地府为了阻止这次凶兽现世……本地城隍兢兢业业几百年的苦劳加之性命就这样丢在您面前了。您于心何忍。”
日游神却咬着牙开口了。“我知道。莫说一个小小城隍。就是我们阴帅的性命与驱魔凶兽比起來也算不得什么……可您归位仙班也是我地府中人。这样自相践踏。又怎么能让人敬服……大人。要么您押送神兽。我们一同回归地府。找阎罗王老人家评判此事如何处置……”
他顿了顿。接着加重语气说道:“要么请您亲自裁决腾根。我地府城隍为他现世阳间背负罪责。而后散尽真灵而亡。夜游神重伤……我们两个丢下已经无力反抗的腾根就这样灰溜溜回去。又怎么能跟阎罗殿下交代。”
这一席话说得密不透风。刀光剑影的。似乎有点破釜沉舟的意思。
杜然皱眉看着他。只见两名阴帅跪在面前。眼神虽然不与他相对。却都显示出意外的坚决。
他不禁冷哼一声。
平日窝里斗的厉害。就连刚才城隍自裁他们都当成活该的态度。此刻出现个会打破他们抢功美梦的人。就立刻不顾死活和脸面的坚决争起來了。
到底是对同僚城隍的同情。还是生怕自己失职。只怕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明白吧。
他叹了口气。接着看向了白翌辰。
白翌辰看看那两名阴帅。又抬头望向杜然。似乎是读出了他心中的无奈。
他已经不是一开始那个对于阴谋诡计人心险恶全然不懂的单纯学生仔了。经历了这么多。如此明显的弦外之音他还是能够分辨出來的。
他看向杜然说:“我们去地府吧。”
杜然摇摇头。
“又不是沒去过。我沒什么可怕的。”白翌辰又说。“跟他们讲讲条件。先救出大家。然后咱俩一起去。”
“不行。”杜然终于开口道。“去了你绝对就回不來了……我不是说了。你的肉体已经撑不住了。他的也是……我必须在他身上直到伤势愈合。这需要非常久的时间。否则气韵一散。他会被青金石的反噬活活疼死的。”
随即。他又压低声音。几乎嘴唇不动的说道:“而且。要是去了地府。很多事就由不得你了……”
白翌辰咬住嘴唇。他顿时明白。正因为是在阳间。地府动手才会诸多顾忌。否则莫说是他一个。就是四凶兽绑在一起。恐怕地府也早大刀阔斧的调兵遣将把它们消灭了。
“那我们怎么办。”
“唉……”
杜然长长的叹了口气。白翌辰发觉。老威这家伙竟然在短短时间内叹气这么多次。仿佛太多愁闷憋在胸前。无法抒发。
良久。他才幽幽说道。“恐怕。只能……杀掉腾根了。”
白翌辰的身子一颤。尽管明知道有可能会是这个结果。但他还是禁不住的感到失望。
人经历太久的绝望与希望的转变之后。感情已经疲累了。
白翌辰沒有力气再去难过恐惧。再如何挣扎。他只是感到了些许失望。
“唉。倒头來还是这样……早知道。还不如刚才我自己变成腾根大闹一番。让你们伤伤脑筋呢。”
他颓然坐在地上。看着手腕上仍旧在流血的伤口。那血痕像玛瑙一样正在凝结。被手镯轻轻一碰。便又开始迟缓的流淌起來。
“怕么。”
“懒得怕了。你要动手吗。”
白翌辰问。见杜然点点头。便说。“反正后事都交代好了。这样闹來闹去的跟唱戏的似的真沒意思。快些动手吧。别让我太疼。行吗。”
他说着。背对着杜然坐了下去。
他确实感觉到累了。不光身体上。更是心上。无论多少希望最后终成绝望。哪怕有再牛逼的人物出现。肯为自己保驾护航。结果都是一样。
或许。这就是命运了。
他闭上眼睛。眼中干涩涩。再沒一点泪水沁出。
泪早已流干。如同身体中的血。自己已经一无所有。除了这条命之外。再也不曾拥有任何东西了。
那么。命运……这命。请拿走吧。
“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了。”
杜然轻声笑着。然而他的手却抚摸上白翌辰的后颈。他感到手指下的人敏感的颤抖着。轻声安抚道:“别紧张。”
白翌辰摇摇头。他并不是害怕死。而是害怕死亡前一刻所将面临的痛苦与恐惧。
“对了。中途别睁开眼睛。多疼也要忍着。”
“……杀人还能这样啊。那你不如把我眼睛蒙上算了。”
“呵呵。”
杜然并不理会他的抱怨。看到白翌辰还是乖乖将眼睛闭上了。
然而。一旁赵纹古却忽然一动。睁开了眼睛。此刻。他的眼神中竟然满是暗淡。而外貌。竟然衰老到一个难以形容的极致模样。他竭力扬起头。干瘪的嘴唇对着杜然做了个唇形。似乎在询问什么。
杜然摇摇头。同样以唇形作为回应。
只见老人眨了眨眼。似乎表示认可。接着他伸出右臂。只见血纹身上龙影浮动。仿佛蓄势待发。
杜然也不迟疑。立刻用手封住白翌辰后颈。以指头点上大椎上下两点穴道。并沾着刚才流出的血。写了一个小小的“封”字在他后颈上。接着又在那后背上点了几下。
白翌辰紧闭着双眼。绷紧身子等待着巨大的疼痛传來。然而杜然的点穴手法却和赵一凯明显不同。力道轻柔飘逸。如同在长卷上題字。除了偶尔戳到伤口迸裂处。会令他悚然颤抖之外。并沒有太多异样感觉。
正在他有所放松的时候。忽然间。他感到杜然的胸口贴上了他的背脊。同时一双手臂从身体两侧箍住了他的双臂。
“忍着点。”
低沉的声音冰一般从耳边刺入。将鼓膜都震得一颤。
白翌辰还未來得及问出什么。只感到那双手忽然來到胸口。梦境中看到钻出小蛇的位置。他感到胸口一凉。接着。就有十指戳入肌肉的感觉。
那一刻他沒有觉得痛。或许是动作太快。他來不及感受到痛。当他恢复知觉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杜然那粗糙的如同十根小木棍的手指正深深镶嵌入胸口。在肌肉之间搅动着。似乎正在试图将伤口扩大。
随着他的用力。胸前的伤如同一块被撕开的柚子瓤。发出嘶的一声。皮肤伴着肌肉被整个撕开了。地下密室湿冷的空气猛然灌入肺腔中。冷冰冰的。
那个被开膛的瞬间。白翌辰长大了嘴巴。这种感觉非常可怕。如同被赵一凯撕开魂灵那刻。
他想深深吸一口气。然而随之而來的。却只有空洞的感觉。
喘不上气……
奇怪……分明能够感受到凉风吹拂过肺叶的感觉。但是他竟然喘不上气。
他正感到奇怪。接着。一团熟识的冷腻感。正摩擦着脏器向外探头。外面的世界。令那个东西有些惧怕。它探头探脑。接着。缓慢的蠕动起來。
怎么回事……是腾根吗。
白翌辰暗暗想。然而胸口的敞亮感却渐渐开始发涩。好像因为太久暴露在空气中而变干的蔬菜。接着。一种奇异的疼痛感开始蔓延。
最开始是肺腔深处。接着是外面的肌肉。然后是破口的边沿。它们快速风化着。变得干燥而脆。甚至正不断发出哗哗的破碎声。
接着。疼痛感也开始扩散。自内而外。就像皮肤里面有一个小人试图将整个皮肉翻转过來。疼得仿佛被冰霜冷冻。同时又被火炭烧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