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正在从嘈杂的虚浮中慢慢沉静,身体各个部分,肌肉骨骼,连同血液当中每一个细胞,此刻都像刚洗过一个热水澡般,吸饱了水份,泡得涨涨的,带着慵懒,随意的闲置,
全身沒有一点束缚和痛苦,他觉得自己很像一张被铺开的床单,正接受着阳光温暖的抚慰,
这种感觉很熟悉,第一次腾根凡体觉醒时险些将他肉体撑破的那晚,莫名重伤的自己被拎回赵家治伤后,也是这种全身心放松般的惬意,一时间意识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温暖的夏末秋初,空气中带着未消的暑气,闷在这充满古檀香味的老宅当中午睡,身子都要懒散的融化了,
或许,睁开眼睛,就又能看到赵一凯无奈的神情和方琳月温柔的面庞了……
忽然心中一凛,就像被人狠狠敲击了一下,全身都是一震,白翌辰猛然睁开了眼睛,心脏随着他剧烈的动作而砰砰跳了起來,一口气憋在胸膛,良久,他才缓缓地开始喘息,
面前是一片通透,阳光并不刺眼,但是这样直接照在面门上,还是令他感到了一阵眩晕,
我活着,还是死了,
他暗自问自己,然而现实和死亡的界限在他的经历当中又是那样模糊,一时间他也无法判断,
随着意识的渐渐清醒,他感觉到了身体的重量,痛和酸麻也开始爬上肌肉,将之前的安逸感统统赶跑了,
他花了一段时间才搞清楚,自己正躺在一间安静的特护病房当中,这样看來,是活下來了,只是全身都缠满了纱布,双臂还被打了石膏,像一个木乃伊似的,根本无法活动,更无法确定自己的伤此刻呈现出的是什么样子,
惶惶度过两天后,他见到的第一个认识的人,竟然是派出所的警员小李,从这个爱八卦的小警察嘴里,他多少才知道了一点來龙去脉,
在他们下到八卦幻境救人的那天,宣武区一直有着微弱震感,一般情况來说,哪里如果出现地震,那么距离较远的地方有些余震也是正常,但奇怪的是,震中地带竟然是北京城心的一片区域,
要知道地震这种情况,要么是地壳运动,或者火山以及塌陷之类造成的,首都心脏绝对不会坐在火山或者断层上面,这一点老祖宗的眼光绝对沒有差错,而如果是施工爆破什么的就更不可能了,谁有这个胆子在天子脚下动土呢,
相关部门沒有任何预警,或者说根本就沒探测到任何地震反应,然而老百姓却人心惶惶,坐立不安,因为他们亲眼看着杯中的水,仿佛被无形的东西碰触着,不断出现涟漪,激烈的时候甚至水面如同鱼儿翻坑般,水珠跳跃不止,虽然对生活沒有影响,但是着实太过吓人,
这种不时的震感从头天深夜足足持续到第二天正午过后才算安定下來,
“我们走访的时候,还有信佛的大妈拉着我们非说看到赵家老宅子上面冒出七彩佛光,还有什么金龙现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呢,”
小警察把所见所闻当笑话讲给白翌辰听,白翌辰却笑不出來,
“因为地震……所以你们才去赵家调查的,”
“不是,怎么可能嘛,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他家再有本事,还能弄出地震么,”
小警察笑着说,“你看能影响到咱首都的地震,得多大才行啊,何况只有那小区里几户人家才能感到的……谁知道为什么,”
他自己也讲不通了,便撇撇嘴:“沒准真像那老太太说的,是什么金龙出世带动的吧,我们之所以去,是顾大队的命令……具体我也沒问,哪那么八卦,”
白翌辰虚弱的点点头,心里暗暗猜测,估计是老然或者古爷爷把所有事情搞定后联系的顾大队吧,以古爷爷的身份,认识个刑警队长也不奇怪,更何况他们两家之间的牵绊可不好说,
“赵家老宅真是挺神奇的,他们后院有个好大的鱼池子模型,可好看了……我们按着指示,从鱼池子下面找到你们的呢,”
小警察忽然满脸兴奋的说着,
“模型,”白翌辰问,“就是个鱼池子啊……怎么变成模型了,”
“是模型,那个池子里的鱼都是画的,上面弄些水,看起來鱼跟活的一样,好看着呢,”
“……”
后來,白翌辰才知道,阴阳池根本不曾有过鱼,而池子本身是一个大号的阴阳鱼形的脱胎漆器,放置在院子当中被他误认成水池的,鱼也罢莲花也罢,都是用特殊手法逐层画在漆盘底,凝固之后表面上附上一层薄薄的清水造成以假乱真的效果罢了,这种工艺有个美名曰“气死猫”,既是说漆盘中的鱼栩栩如生,猫儿看得到却吃不着,要活活气死的,
此时,白翌辰的心中比猫儿可要复杂得多,他明明看到过鱼儿在水中游荡,自己进入虚境前,将整条手臂都在这池子中沾湿过,根本不像小李说的那样,只有薄薄一层浮水嘛,
他不禁闭上眼睛,暗自想着,难道这阴阳池其实也只是障眼法而已,凡人眼中是个艺术品,而通灵者才能看到它真正的模样,所以,当自己试图穿越进去的时候,只有灵魂坠入,而身体却被隔离在池子之外……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古爷……赵老爷子怎么样了,赵一凯呢,还有……”
他急切问,
小警察耸耸肩膀:“赵老爷子受了很重的伤,一只胳膊也断了,还在抢救,墨老师伤也挺重,你的两个同学也还好……不过,那间地下室只有你们五个人,你说其他人我就沒看到了,”
“哦,”
白翌辰呼了口气,“明白了……”
自己的双臂折断,还有古爷爷的手……记得当时城隍以地府冥气短暂的治愈了,看來当一切结束后,这效果也随之消失了吧,
这样说了一会话,已经足以让他感到累了,他闭上眼睛,回忆着那天经历的一切,
每个细节,每一个人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每一个眼神所表达的细微情感,都如同幻灯片一样,缓缓在脑海中闪过,
梅花形状的八卦幻境,巨大的梦魇展开双翅,猫头鹰一样的脸孔满带凶煞,锐利的嘴里咬着夜游神夜色的长袍,鲜血不断流淌,染红了所有记忆,
熟悉而顽劣的城隍大叔,第一次显现出他应有的力量,带着凌厉的气势与杀意,召唤出无数阴兵,以及态度傲慢而力量强大的阴帅,助我消灭了梦魇和伯奇,然而……随之却将矛头对准了我……他那双修长勾人的凤目宛若能将人心底看穿,然而我却读不懂,他最后时刻,眼神所流露出的落寞与不舍,
金色的龙灵将所有的黑暗羁绊尽数打碎,它最后望我的眼神中,包含了太多情感,我似乎都能读懂,又似乎还有许多不懂,赵一凯确实是化身龙灵了,他明明那么恨我,然而还是救了我……他那一刻,还是面对自己的心魔了吧,
难道,我是他的心魔么,
他是要逞强,还是在赎罪,
他的心魔,是自己的执念,还是那个只会给他惹祸的我,
然而,在想这些已经沒用了,
他们……都死了,我亲眼看到赵哥形神俱灭,亲眼看到城隍粉身碎骨,
我再也……无法见到他们了……
白翌辰苦笑,然而眼中却不禁再度湿润起來,
或许一切都是场梦,当我醒來的时候,他们又会站在我面前了,
似乎还有很多事情想和他们说的呀……
他朦胧想着,眼角却缓缓渗出泪,冰冷的滑进鬓边,只留下一道闪光的痕迹,
杜然就住在隔壁病房,他恢复的倒是快很多,一能下地就立刻跑來找白翌辰,看起來他很是憔悴,身上带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首饰也因为治伤被统统摘掉了,只留下赵纹古送的两个铜镯子,不知死活的套在他包着纱布的腕子上,
他身上的纱布不比白翌辰少,尤其肚子上弄得更是细致,幸运的是他沒有伤筋动骨而已,
“你是……谁,”
白翌辰小心地问,
“废话,”杜然生气的大骂,“才多久啊,连老子都不认识了,妈的,老子才多大一会儿沒出现,你就把我忘得死死的了,威震天那么好啊,你就记得他,现在他走了,你满意了吧,”
“好了,省点力气喊吧,”
白翌辰有气无力的说道,几秒钟后,他才忽然感到了不对劲,“哎,威震天走了,”
“是啊,他说纹身毁了,他也不方便呆在这里,就走了呗,”杜然似乎很是愤愤,“什么嘛,我还把他当成个多了不起的东西,说走就走了,”
“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你们这帮妖怪都不拿我当个东西看,他也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呸,”
杜然似乎火气特别的大,仿佛有一股邪火憋在肚子里,他找着茬的肆意发作着,
“你到底怎么了,他也不是什么妖怪,那是方相士……驱鬼神官,很牛逼的啊,”
“牛逼个屁,辰子你还挺向着他说话,真把他主子看啊……你看看你,不觉得少了些东西吗,”杜然气哼哼的指点着他的脑袋骂,一对儿镯子撞得叮当作响,
“啊,”
白翌辰下意识的向胯下摸了一把,
这个动作让杜然汗颜不止:“别这样天然呆好不好,嗯……你拿出斩妖剑來看看,”
“你说的话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白翌辰边说,边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做了一个冲天势,他缓缓运用灵气,集中精神,然而,在他的右手指尖,却并未出现白色的荧光灵焰,
他看着毫无变化的指尖有点发愣,随即再次试着集中灵气,然而,仍旧沒有任何变化,
莫说是斩妖剑的荧光,就是连护体真灵的气息,白翌辰也沒能聚拢起半点來,
他有些茫然,似乎不太相信面前所发生的事情,他又伸出左手,望向了掌心,
就算他如何集中精力,如何施展力道,手掌心中的金色“印”字,却始终沒有出现,
“为什么……”
他不禁自言自语,“哦,我累过头了,还沒能恢复呢……”
“什么为什么,这不是很明显吗,”杜然耸耸肩,鄙视的说道,“你的阴差之体被收回了,什么斩妖剑番天印,从此以后,就再也沒有了,你丫又变回个普通人了,明白了吗,”
“又变回普通人了……”
白翌辰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他的眼睛盯住了自己的双手,死死地盯着,
沒有半点灵气凝聚,沒有番天印金色的痕迹,沒有斩妖剑白莹莹的锋芒,
我……变回普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