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7月。我收到了四川大学成人教育学院新闻系录取通知书。要求9月23日到校注册报到。成都。对于出生山村的我來说。那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同时也是一个补充知识能源的地方。更是一个充满危险的地方。虽然沒去过成都。但因为生产队里曾经住过成都知青。知道那是一个古老的城市;从囫囵吞枣阅读的《三国演义》中获知。那里是三国时期蜀国的国都。可以想见。经过几千年的发展。那个古老的城市绝不是一个小县城所能比拟的。也不会像我独自闯过的乐山……因为沒有去过。意料中也知道那是一个大城市。也知道城市一大。里面住着的人未必都是好人。也未必都是坏人;也知道。那是一个人來车往的城市。有霓虹灯和琳琅满目的商铺。有机遇也有陷阱……总之。那里。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地方。
家里。除了父亲、母亲、姐姐、大嫂和还不大的侄女去过成都外。我和哥哥、弟弟对于这个城市只是一个意念。去成都读书。父亲是不可能送我去的。母亲虽然去过成都。但那是一个大城市。不认字的母亲是不可能找到我要去的四川大学的。姐姐正在准备嫁妆。大嫂对于那个城市的大充满着一种惊惧。小侄女更不想说。她去成都的时候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看來。要想读书。只有自己独自闯成都。而这次去成都。我是决心一边读书。一边打工的。
秋蚕下來的时候。天气已经很凉了。我卖掉了蚕茧。怀揣着几十块钱到县城给自己买了一个帆布行李包。买了一双廉价的旅游鞋和一些日常用品。母亲带着侄女和我的同龄女伴把我送到了县长途汽车站。并在车站外的照相馆里照了一张合影。我搭乘中午12点的班车去成都。望着车窗外母亲他们几个人的身影越來越小。从骨子冒出一种前途未卜的寒意。从脚跟直窜心脏。让人有些坐不住。但开弓沒有那回头箭。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必须咬着牙走下去。汽车除了站门往东而去。路并不顺当。可以用颠簸來形容。而整个汽车就像是一个裹了三寸金莲的大肚女人在风中疾行。摇摇晃晃。很多人脸开始由红变白。把头伸出窗外。哇啦啦地吐了起來。一股酒糟味儿灌入鼻孔。肚子里开始有些翻江倒海。一股东西条件反射地冒到了嗓子眼。我憋住呼吸。使劲让它回落。五脏六腑的那些杂碎似乎被撕扯得血肉模糊。眼泪花子顺着脸颊滚落下來。背心里。汗水似乎顺着脊梁往下流。湿了早上刚换的内衣。额头上也有了丝丝的汗珠。
看大家实在难受。售票员和司机让大家把窗门打开。在秋风的吹拂下。人们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有欣赏窗外风景的心情。我独自坐在位子上。听着人们东南西北的腔调。开着荤素玩笑。望着窗外熟悉而陌生的田野。脑袋里一片迷茫。田野也逐渐迷茫。山水变得模糊。田野上忙碌的人群犹如一幅动漫画……哦。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应该说是糟透了吧。
汽车就这样驮着我们颠簸着爬行了将近四个小时。把我甩在了成都。出了站门。四顾左右。茫茫人海。车水马龙的街道了沒有一张面孔是熟悉的。高楼大厦底层的商铺是一家接着一家。音箱里传出商家们招揽顾客的吆喝声。公交车站究竟是往左走。还是往右走。而我要乘坐的34路公交车在哪里。我不知道。涨红了脸。鼓足了勇气问了一位年纪稍大的阿姨。却不知道四川大学在哪里。而在一旁待客的三轮师傅很热心地说他知道。说是不远。既然是不远。那就不等那个公交车了。可等到三轮车师傅说到了的时候。我才发现。哪里是四川大学。那是成都大学。两个概念嘛。换乘了一个三轮。终于坐上了34路公交车。34路车停在了九眼桥。离四川大学还有一段路。我却不知道。在路人的指引下过了桥。顺着望江路一路寻过去。过了四川省棉麻公司招待所。终于來到了四川大学门口。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站在校门口的示意图前寻找我要去的四川大学成人教育学院新闻系。感觉这一切都充满了希望。在这里。我将起航我自己人生的另一艘帆船。
沿着林荫大道。行走在我向往的大学校园。这象牙塔下的青春该是多么美好。心情逐渐舒畅起來。心里还哼着得意的歌。因为我是提前一天到达的。学校还沒有开始报名。也沒有完全标注报名地点。我提着行李走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还是沒有找到一个可以让我住下的地方。
校园里的行人很多。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身后多了一个人。也不知道他观察了好久。他渐渐地靠近我。这是一个秃顶的中年人。他说他是來修研的。对这里很熟悉。可以带我去找我要去的那个地方。我有自知之明。我不漂亮。但有青春和气质;同时也很单纯。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还沒有丢掉起码的警戒。尤其是这个中年人自以为和我已经混熟了。说要请我吃饭之类的话的时候。我的第六神经告诉我。不能离开校园跟他到外面去。天色逐渐暗起來。我显得又累又饿。可还是倔强地不接受他的邀请。我要他带我到校园内的住宿部登记住宿。他带着我逛学校的每一个系的教学楼。还专走比较暗的地方。我开始冒火了。教训起他來。说他不是正人君子。不懂得珍惜家人……最后。我警告说。再不带我去住宿部。我就大声喊。也许是我的强硬。也许是他见自己的阴谋破灭了。他把我送到当时的四川大学专家招待所。自己灰溜溜地走了。
躺倒那张单人床上。接着昏黄的灯光。回想下午所发生的一切。感到无比的恐惧。同时也庆幸自己还算机智。沒有丢失一个女孩子的尊严。翻开日记本。我记下了今天。憧憬着明天的美好。夜半。秋雨簌簌而來。洗涮着城市一天的风尘。告诫像我一样的山村女孩应以崭新的面貌迎接明天。清晨醒來。雨还在下。我收拾还行李。走出房门。开始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城市憧憬知识海洋的生活。走在报名人群行列。我孤独地被包围着。衣服中年夫妇看我一个人提着行李。注册表、填写。奇怪地问:“你一个人來的吗。”我笑了笑。算是回答。“这表你自己能填吗。”这次轮到我诧异了:“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一张表吗。”
报完名。领了书。在班主任老师的指引下。我住到了省棉麻公司招待所。因为新闻系上课地点就在招待所的楼上。第二天。我拿到了四川大学学生证和校徽。摩挲着学生证和那校徽。在老师的指引下查看校徽的编号和学生证的编号是否一致。很快。我们几个年纪相仿的同学就钻到了一起。听说我已经在很多报纸上发表文章了。大家都比较羡慕。再仔细一打听。同学们还真不简单。都是新闻单位或各市县宣传部的。从农村來的。大抵只有我一个人。只是。发表文章的并不是很多。尤其是年纪小的。最后。大家摸底排了排。我成了同学们眼中的小丫头。成教院的一位负责人听说了我的情况后。找到我说:“小姑娘。不要怕。认真学。我相信你会成功的。”
听说学校对面有一个劳务市场。于是课余就想去那里看看是否找到我可以做的工作。也许是下课太晚。也许是我沒有找对地方。总之。我是沒有找到工作。我觉得这座城市不适合我久留。但要想读完三年的课程。我必须找一个地方打工。于是我决定回到县城再做打算。起码在县城。我还有免费吃住的地方。住下來再慢慢找工作也不迟。
我提着行李。带着从学校领到的书本。坐34路公交车到了火车北站。顺着人流寻找着长途汽车站。一个年龄跟我相仿的年轻人从我身边走过。我并沒有在意。等我走了三五米之后。一位阿姨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你的包被人划了。”放下行李包。行李包上那道三寸长的口子里。爆出了我的衣衫和书本。想必那小偷有些失望吧。只有几件不时髦衣衫的行李。我沒有停下脚步。也沒有检查藏在书里的几百元钱是否遭殃。镇定地走进车站。从衣兜里掏钱买了一张回县城的车票。检票坐到汽车上。我才仔细检查。还好。钱还在书里夹着。又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傍晚时分。我回到了县城。找到同学那儿蹭着住下。央求在山村当过知青的几位熟人帮我找工作。因为同学住的是集体宿舍。我每天进出也不方便。熟人让我搬到他家住。觉着实在不方便。也就放弃了打工的念头。回到山村。重复着原來的生活。所不同的是。我必须抽出时间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