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厚。然而不知为何。
当他染着血的右手。落在沙字卷上时。
这卷天似乎变得薄了很多。
云正铭把沙字卷塞进自己怀里。走出草屋。又望向其余几间草屋。然而就在他准备继续做些什么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股极淡渺的气息。正以极快的速度向着湖畔而來。他神情骤凛。不敢拖延时间。向着远处那座道殿奔去。
那座道殿是董事会的药殿。
这些天云正铭一直在药殿里炼药静修。对这里非常熟悉。直接跑到药殿最后方的炼丹房。从鼎中取出一直在冷煨的那炉坐地丹。
虽然他强行吸取了半截道人一身的修为。一位逾高级境界的天启境强者的经验意识和念力。可以想像是多么磅礴。以他此时的境界。根本沒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吸收。甚至还必须以极强大的意志压制这些修为在体内蠢蠢欲动的趋势。
而逃离洞窟时。他更是受了极重的伤。
按道理來说。他这时候应该毫不犹豫。把自己耗尽心血炼制的这炉坐地丹吞服下去。然后坐地运化药力。才能保证自己活下來。可奇怪的是。他竟是看都沒有看这些丹药一眼。而是直接跑到了前殿。
他推开那扇檀香木门。走到简单的陈列架前。
陈列架上。有一个晶莹剔透、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小药瓶。
为了抵抗住诱惑。这些天他沒有开过檀香木门。甚至沒有往门后看一眼。但在心里。他不知道幻想过多少次握住这个小药瓶的感觉。不知想像过多少次自己把这个小药瓶揣进怀里的感觉。
所以他把小药瓶的位置记得非常清楚。
他伸手时沒有任何犹豫。动作非常准确。
近乎无情无识、心境黑暗恐怖到连洞窟里老道士们都感到隐隐害怕的他。手指触到小药瓶的那瞬间。依然忍不住颤抖起來。
他的手指染着血。带着极浓的血腥味。
小药瓶透着淡淡的药香。
当这极淡的药香缭绕到他手指上后。所有的血腥味仿佛瞬间被净化。再也闻不到丝毫。云正铭甚至觉得自己体内严重的伤势。似乎都瞬间消失无踪。
他再难保持平静。灰暗的眼眸里骤然明亮。
……
当云正铭走出药殿。准备用最快的速度找到离开董事会道路时。有些意外却又并不意外地在那片草甸前。看到了那名中年道人的身影。
初秋的草甸。很奇异地沒有变黄。也沒有什么霜白之色。依然幽绿一片。中年道人穿着浅青色的道袍。站在草甸前。仿佛要融将进去。看着极不起眼。
这个画面。对云正铭來说意味着别的一些信息。
他一直不知道这位师叔的修为境界到了哪一步。此时看着对方若有若无地与草甸融为一体。终于确认。这位师叔早就已经晋入元婴境界。甚至有可能已经到了元婴巅峰。
云正铭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心想果然如此。董事会再如何孤独寂寥。依然是道门圣地。依然是世间修行者敬若神国的不可知之地。有资格独自打理这座道观的道人。又怎么可能是普通的人物。
中年道人静静看着他。说道:“为什么这样做。”
云正铭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回答道:“因为我想这样做。”
在南海舟中。那位青衣道人与云正铭有过一番很重要的谈话。云正铭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便是上天的意志。
中年道人常年在董事会里静修悟道。与南海舟上的青衣道人乃是师兄弟。自然明白云正铭这句回答的意思。
他看着云正铭说道:“师兄的看法。我这个做师弟的不见得赞同。但也找不到反对他的理由。不过就算我们的心意都是上天的意志。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能够在董事会里修行。能够看天。能够和那些道门前辈朝夕相处。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平静地修行下去。总有一天都能回复当初的实力。甚至会获得更好的境界。你为何要如此行险。”
“因为世上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修行。”云正铭回答道。
他这句话沒有说完整。他很清楚自己在董事会里静修的时候。那些人也沒有停止前进的脚步。李彤已经成为了副董事长。王雨珊已经晋入了元婴期。最关键的是那个叫秦杰的人不会等自己。
他需要时间。
他不可能在这座道观里平静修行数十年。
因为他虽然神情平静。心情似乎也平静。但还无法获得真正的平静。
在战胜李彤、杀死秦杰之前。
中年道人忽然闻到了一抹极淡的药香。神情渐肃。说道:“谋害道门前辈已然是极大的罪孽。你然还想窃取道门至宝。你然敢偷取天。难道你不怕被打入冥界。”
“我一直在思考。在我已然真正绝望。不再自暴自弃。不再于光明黑暗间摇摆。开始做一个普通商人。试图庸俗地、像个凡人一样度过这乏味的一生时。大董事为什么要來拯救自己。直到我來到董事会。开始修行灰眼。看到通天丸。渐渐无法压制洞窟里那些道门前辈身上气息对我的诱惑。尤其是先前半截道人死前对我说起强大与骄傲的关系时……我才逐渐明白。如果说大董事在我身上还能找到某些与众不同的地方。那便是我对这个世界已无眷恋。所以我可以对世间一切骄傲。又可以沒有任何骄傲。我可以抛弃一切。所以我最有机会成为最强大的那个人。”云正铭看着中年道人静静说道。苍白的脸上带着很诡异、却又格外坚毅的笑容:“只要能够重新强大起來。便是要在冥界永世沉沦又如何。如果我愿意付出在冥界永世沉沦的代价。我凭什么不重新强大起來。”
中年道人微微蹙眉。
他很清楚师兄把云正铭送回董事会的用意。云正铭说的沒有什么错。只是他更清楚。即便是师兄。大概也想不到云正铭此人。竟然胆大妄为狠毒如斯。想不到他竟然敢做出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
“如果这是师兄给你画的一条道路。那么你现在已经直过了这条道路的尽头。來到了悬崖之前。如果这是师兄给你安排的人生。那么你现在已经偏离了他的安排。超出了所有人能够忍受的底限。”中年道人缓声说道。
青幽的草甸在他的身后反射着天光。草甸后方是一片陡峭的绝壁。谁也不知道那片绝壁有多深。云雾之下的深渊究竟有多深。
“在洞窟里。在吸取半截道人意识的过程里。我很陶醉。陶醉里又夹杂着恐惧。因为正如我那时说的。不再有规则或底限能够束缚我。大董事安排的。不见得是正确的。因为只要有安排。那便有确定的规则。”
云正铭看着中年道人身上浅青色的道袍。想起南海舟上大董事身上的那件青色道袍。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惧色。然而片刻后。惧色变成解脱后的轻松。
“大董事大概也想像不到我身上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因为除了我们自己。甚至包括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意。那又怎么可能了解上天的意志是什么。”
中年道人叹息一声。说道:“即便是师兄和董事长。也不敢妄自揣忖上天的意志。这世间又有谁能够真正了解苍穹在想些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承载着上天的谕示。把自己的罪孽归于上天。”
“凡人眼中的罪孽。或许并不存在于上天的意念中。”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中年道人看着他。说道:“然而现在我站在你的身前。我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你沒有因为恐惧而下跪求饶。却与我侃侃而谈。难道你真以为这样的说辞便能让我放任你带着天书和圣药离开。”
云正铭平静说道:“如果我的心意真是上天的意志。那么上天的谕示必将由我实现。上天怎么会让我死。如果我今天死在师叔手中。便证明我的心意并不是上天的意志。既然如此。我便失去最后的希望。还继续苟活着也沒有任何意义。所以师叔。我真的不害怕死亡。至少暂时不会恐惧面对死亡。”
“依然说的有理。但言语于我。就如苟活于你一般。沒有任何意义。交出天书和圣药。至少我现在不会杀死你。”
“您自然不会杀我。因为大董事至少曾经在我身上寄予过某种希望。”云正铭看了一眼自己的道袍。感受着怀里的天书和那个小药瓶。说道:“沒有规则。沒有底限。那便沒有交易。我曾经失去过很多。所以我现在就像孩子一样贪婪。我拿到手的糖果。怎么舍得交出去。师叔。您看过那些穷人家的孩子抢糖吃的画面吗。我以前在神话集团里都沒有机会看过。但后來当乞丐的时候看过。那要比乞丐抢剩饭更加热闹。也更加令人心酸。哪怕那些孩子已经吃撑了。哪怕那些糖果如此廉价。哪怕那些糖果可能对他们沒有任何用处。但他们依然要拼命地吃。因为他们不吃。便可能被别的孩子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