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春风之乱】第4节(1 / 1)

扫冢赋 夫苏 2956 字 2014-10-24

他怎么躺在这?难道他也来听歌?他能听得明白?从众呆如木鸡,脸呈灰绿色。心想我骂的是越人歌而不是妓歌。若不喜欢听妓歌,我又怎会在这风月场所流连?不过他不屑与此类人争辩,转过头来一言不发地跨步往前,身后传来胡番薯喋喋不休的埋汰。

说真的,要不是看到卧娇楼旁新开了一家赌档,勾了心魂,从众可以选择把胡番薯活活打死。

他是谁?左耳吊着一只小金耳环,左手戴着金钏,脖子上拴了一把金长命锁。是古德县内曾经最大会党帮派——苦末社的开山元老,位至香主,人称“一哥”。连清廷都敢反,还教训不了一个乞丐?且不论他是帮派的大头目,就说他的妻弟——欧家安是知县石家鉴从十一都调来驻扎在古德县城内最大的武装民团团练长此一关系,杀人犯法吗?

回说自从苦末社这条船被陆荣廷一掌拍沉之后,从众就变成了游手懒惰、嗜赌成性的地痞无赖。曾经的兄弟早已各自分飞,他也再无斗志。不知那时妻弟相救是幸是不幸,直至今日,全然一副行尸走肉的皮囊,只有嫖娼和赌博才能让他为之一振。

按他话来说,世间财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在身上沉甸甸的倒不如去耍一把开心开心。别人劝他:“都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你要过过瘾,无须动不动就把自己的所有全压在赌桌上。”他答道:“错了,小赌只可以养妻活儿,大赌才能救国救民。”别人一听“救国救民”,虽说是玩笑话,但谁敢把“救国救民”挂在嘴上?想造反吗?就不敢再搭话。

大家还好奇,嗜赌如命的他就算赌得家徒四壁,负债累累,也不抵押身上这三件饰品。忍不住要问:终日游手,赌资何来?他只说人有三衰六旺,你看见我时我输,你没看见我时我赢而已。

可在赌桌上,他简直就是一本的通书,没有不输的。只要和他同台赌博,便以他为苦海明灯,他下什么,与他唱反调的都能赢钱。可以说他是古今中外唯一一个因为输钱输多了而被赌档赶出去的。说实话,从众偶尔还是能赢钱的,只是一旦赢了钱,他马上就请身边的朋友去搓一顿大快朵颐。而别人赢钱了,往往把“我上次输钱你都没看见,这回我是刚赚够本而已。”来拒绝别人分一杯羹。

赌场里的赌徒深知赌桌上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却以致别人于死地为目的,分出胜败贫富。从众喜欢这种感觉。正说时,赌桌上的番摊、山票、骰子、字花通通都涉足了,待发现手气不太行的时候,刚才进来时还哐哐当当清脆作响的银袋已然挥霍一空。不出大家所料,除了身上的金饰品,他把一切都抵当成了赌资,在赌桌上拼杀。

稍过一会,便撩开帘幕从赌档出来了。

两个百无聊赖的看门喽啰一见到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不免发笑。在他俩的脚边,是一条扁担和两个空竹箩。“笑什么笑?我输的钱就算是给你们老板买药的。”从众呲着他们,拿起扁担竹箩往家里飞跑。他在赌桌上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要在老婆和老母回家之前赶回去补救一下。出城回了家,眼前的现实让他苦不堪言:到处翻查后才发现家里连一粒存粮与银钱都没有,米缸里的米也快见底了。

鉴于此,容不得他多想,马上往竹箩里填土,然后将米缸里的米悉数倒出,覆盖在竹箩里的泥土之上,再用湿布将竹箩的外表擦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缺漏之处,浑然两担大白米的模样。这才让他舒了口气,急忙又飞身回到城中。老天爷的黑纱逐渐罩了下来,从众低头走着走着忽然狂风大作,吹得草木簌簌作响,其间还掺杂着隆隆雷声。他停下脚步望着周围的环境,心想就快要下雨了,得赶紧走。不料就在他把头仰起来看天色的时候,雨滴狠狠地砸在他脸上,大雨瞬间滂沱而下。

黛色石板路上,斑驳的老墙比比皆是。炊烟从老墙裂缝中钻了出来,起初如丝。在风里,在雨里,倏忽间被胡乱的风雨揉成一憧憧雾瘴,转瞬间又被撕裂。廛里林林里,陈腐的味道渗进烧柴而起的青烟中,夹杂着不知哪户孩儿的啼哭声,令人难受。但,也不乏见到一些敞门而食的人家,让人羡慕。

可谓一道屋檐,人生百态。

他浑身湿漉漉的,躲进一座雕梁画栋的门楼。那门前,两盏灯笼闪烁着暧昧的红光,一左一右写着“苏府”“宅邸”。身后的柳树被风雨吹打得摇摇欲坠,横生的枝桠像是无数的手;又因雨滴很大,打得它簌簌作响,仿佛在向从众求救。如果这棵柳树还年轻,倒像是在张牙舞爪。可现实是,它早已病入膏肓,但却老而不死。从众相信,它迟早会在人们不经意间轰然倒下。

灯笼的灯芯因风而忽明忽暗,他惴惴不安地转过头来,重重地敲门。

原来他不是为了避雨,而是到了。不一会儿,东叔带着护卫阿土、阿勇前来开门。从众一看是他,顿时缓了口气,俨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见是老相识,东叔毕恭毕敬的喊了声“一哥,恭喜发财”,招呼着他进门,又令阿土、阿勇搬“米”去称,阿土说米湿了,重了许多。东叔有些嫌意,道:“叫你称,你便称。”从众抱拳以礼,与东叔寒暄几句。此时在窗棂通刻、灯火通明的屋里走出一个高高瘦瘦的人,看不清楚模样,只见他锁骨深深,异常明显。两个仆女跟着在他身后,都直勾勾盯着从众。但从众显得很镇定,说:“刚才去赌,没了银子,一块银元的房租先欠着;田租我收成不多,暂时只交两担,可否?”东叔答道:“无事无事,其余的权当耗于雀鼠了。只不过一哥为何夜冒风雨而来?”

“赌啊!耗了许多时间。出来天又下雨,才这番模样。这些米,虽然不足须交,但我阿娘吩咐,无论多多少少今日都要交来。可我又不爱欠人情,余下的迟些时候悉数还你。”东叔有意避开租款有所欠缺的话题,笑着轻拍从众肩头,说:“哈哈,你还是老样子。”此时阿土、阿勇把两担“米”挑了出来,说三百三十七斤,东叔点点头,吩咐他们把“米”倒进粮仓。从众知道,为了防火,粮仓是不许明火照明进去的,无人会发现黑泥。东叔接着又说:“一哥,粮簿不在身上,我先给你记着,稍后给你划上。”

事已至此,从众借观天气,转过头来发笑,心想别怪我无赖,要怪就怪东叔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