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目前与同盟会划清界线比与官府划清界线对我更有好处,目前不必介怀同盟会如何看待我,终有一日他们会有求于我。”苏仙深思熟虑后,又说:“我知道刘崛与陈仙石的底细,要出口恶气,不难。还能向官府表忠,可谓一举两得。但必须假以他人之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得干干净净。”
东叔点点头,默不作声。因地滑而脏,扶着苏仙绕过一个个积水坑,冒雨去买裤子,然后回家换衣陪伴至衙门领命。
一路上二人郁郁不欢。
翌日天气变得大好,禽鸟与昆虫的和鸣十分响亮。刺眼的阳光穿透了从众的眼帘,他突然睁开双眼醒来,感到不适,又侧过身去慵懒地再小憩一阵。但不过一会儿,阿金便大声唤醒了他。仔细地洗漱后,他戴了顶瓜皮帽,穿着一袭新的黑布长衫,看起来精神抖擞的。于是,阿金把他推向人潮汹涌的街市。
小城虽小,但米铺、典押、绸缎、成衣、洋货、酒楼、茶寮、客栈、海味、水果、火柴油盐杂货、金属制品、竹木制品、首饰店、银号、生草药材、赌档、妓寨、大烟铺尽都有之。除此之外,街边还有与小摊贩纠缠的撒泼妇人,有带着随从匆匆走过的大老板,也有因为背痒而在路边树干蹭来蹭去消痒的闲散汉子。三三两两的人群里,偶尔传来嬉笑声。走得远了,忽然又有来历不明的辱骂声。从众悠然走在喜怒哀乐皆有的小城,关心着茶寮里衍衍惊奇的絮伦,又把不绝于耳的街头叫卖声听在耳中,似是忘了此程的目的。
虽然他戴了帽子,但难以掩盖光秃秃的脑袋。苏十四远远地看见从众,前来带路。
古藤驿作为衙门定点驿站,服务于来往客商、官员,颇有口碑。但因战乱连年,少有人走动,所以生意冷淡,不及妓寨。从众跨过脚下的沟渠,抬头一望,两层楼高的古藤驿装潢不赖,门面气派。挂花大匾额写道“古藤驿”,两边对联,左为:大显威武挫寇儿;右为:小酌一杯论世事。
那夜被苏仙所欺的这段恩怨难道就因此了了吗?但苏仙收买人心的这一招确实能起到一定的作用。现在从众别提报复他,就算日后大弟因自己再一次挑衅关边楚,让苏仙所得知,自己这张老脸也不知该往哪儿搁。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苏仙的诡计难以识破;阿金又一直把从众往火坑里推;大弟失踪后苦末社也没了行动和联络。自己的处境如何从众心知肚明,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他蔫蔫地跟在苏十四身后,见到胡研生。略微介绍、吩咐后,苏十四告辞,二人相送至店门。头部的伤淤还未消去,乍看来恍若戒疤,让人感觉从众乃僧人乔装打扮下山犯戒来了。但小城不大,人口不多,不识他者掐指可数。
所有的胡思乱想,全因自卑心作祟。
胡研生说:“一哥是掌柜,我是账簿,干活去吧。”
闻言,从众转过头来仔细打量他:相貌不差,文质彬彬,中规中矩的穿着打扮。相比于其他员工热情地给从众一一介绍店中分工,直至有客来才散去,这胡研生却显得闷闷不乐,不温不热。一问才知道,原来他本是此店的掌柜,从众被苏仙调配来后,他只得退位让贤。从众与他搭话,手无缚鸡之力的胡研生源源不断地倾吐着苦水,从众感到内疚。他并无犯错,自己不能喧宾夺主,况且还不知道在这干几天呢!干脆做个店小二吧,掌柜还是由他来做,免得不好相处。胡研生一听急了,以为从众是在怪罪自己,让苏仙得知可如何得了?所以连连推让。但无论他怎么说从众就是不肯就范,再逼就走人。如此一来胡研生更急了,不敢多言,只好依从。
从众微微一笑,看到大厅供奉着福禄寿三星,先是上了香,转身来到厨房。只见灶台贴着污秽不洁的******以防火灾,便去仔细观赏******。突然听闻燕子的叫声,抬头一看,原来是燕子在屋顶上搭了窝。不免感叹:燕子可是专挑好地方搭窝的,看来古藤驿是块宝地呀!灶里的柴炭在噼里啪啦地燃烧,从众给灶君上了香,然后四处拾掇、帮手。混熟以后,从众发现古藤驿应有尽有,青鱼、水鱼、鲟鱼、山鸡、斑鸠、鹧鸪、黄猄、果子狸、穿山甲都静待客人来点,真不愧是衙驿。员工自豪地说,一哥你要是喜欢喝酒,米酒、竹叶青、汾酒、双料酒、万寿酒、黑米酒、五加皮酒、蓬蒿酒、稔子酒随便勺来喝。但从众不喜酒,婉言拒绝。想起昨夜对阿娘说,我年纪也大了,是应该做点正事了。阿娘虽因中风难以言语,但笑的无比灿烂。厨房的工忙得差不多了,他便来到大厅,把一条抹布搭在肩头准备招呼客人。可一眼望去,客人寥寥无几。就算人多的时候,人手也足够了。既然铺面里打杂、地喱、写单、结账的人都有了,那就做个走卖吧。所谓走卖,是两广酒楼的一个特色。他们挂捧一个放着各种各样点心、卤味的托盘穿插在店内酒桌之间,大声兜售。若有人喜欢,便招手示意走卖停下,以挑选喜欢的菜式。
这些小菜式都是不入流的,所以菜单上没有写,唯有走卖者宣传。
每个行业都有难度,当走卖也不例外。从众双手稳稳地捧着托盘走来走去,叫卖声一气呵成:“酸木瓜、酸莲藕、酸鸡爪、桂花糕、马蹄糕、龟苓膏,有酸有甜任君选择喽喂!”喊了一遭,卖出不少。把余下的送回厨房保温,换上另一些菜式,出来又喊:“小笼包、豆沙包、叉烧包就是没有女人的肉包子哎!葱油饼、苞黍饼、金瓜饼就是没有天上掉的馅饼哎!丰俭由人,要吃就叫哎!”有人叫点,从众赶紧过去笑脸哈腰地询问客人要些什么?然后恭恭敬敬地给人家端上。有个别甚者难以侍候,对所上的菜叽里呱啦地埋汰个没完,从众默默忍受着,心里在想:不吃就不吃,不要吹毛求疵。
很快,喧喧闹闹的早市便过了,晌午时分正是揽客的好时机。从众来到门口大声叫卖揽客,与对面酒楼唱擂台戏。
远处正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待他走近,从众便没了笑容。原来又是胡番薯!他本没认出从众,可一看见从众的长命锁,便又指鼻大骂:“我等着你死,我等着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