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袤的荒山野林中,频频的脚步新踩出来了阡陌交通。
鲜艳的泥土散发着特有的芬芳,抬头望望乌云密布的天,仿佛有偌大的压力将泥土中的水分挤压出来,使道路泥泞。
泥浆粘在鞋子上,怎么甩都甩不掉,平添了重量。只好折下树枝,又撬又刮,这才将鞋底泥弄了去,双脚自在许多。
初接触到黄兴驻地的外围,就传来了震慑人心的响亮步操声。再走几步,只见战鼓齐列,旌旗旖旎,一派恢弘的门面,丝毫感觉不到他们才刚刚吃了个大败仗。持枪的小喽啰在不断梭巡、树上挂着正义旗帜和激荡人心的标语、成果,无不显示着他们的威武,但始终无法掩饰这是一个魔窟的事实。因为他们所说的赫赫战功只不过是欺负老百姓罢了,若不然为何一遇上苏仙就连吃败仗呢?这伙乌合之众有时相当滑稽,作战时一旦失去优势或出现僵持的局势,不是蛮干就是满脑子期盼对手出现失误、意外,例如对手把子弹打在了自家脚面上、战斗时毒蛇猛兽突然出现,扰乱了阵型……从而令自己获胜。很少思考通过自己的实力、调度、战术而取得胜利。
话正说着,来到腹地,懒散兵勇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堆交头接耳,毫无生气,羞煞了此前牺牲的英灵。弃在身旁的武器也无枪炮,净是长矛梭镖,看起来乏善可陈,比起先前所见,只叹虚有其表。这不,见有人来,且不说上前盘问,也不夹道站列,竟是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连眼前的这位老人家都比不上。
这位鹤发童颜、老而弥坚的小老头不疾不徐地支配着手脚走在颠簸山路上,脸不红气不喘。
看来,来者不善。
虽然消瘦而黝黑的脸上千沟万壑地布放着皱纹,但仍显得精神焕发。他身穿着短袄,佩戴着腰牌,左耳还戴上了小金环,像个人老心不老的风流浪子。但若不是身边围着这么多壮汉,他可真像是前来采青观光的。
他,名叫花宫英。属本县四十一都白马洲人。青年时跟随太平天国侍王李世贤征战大江南北,懋勋重重,骁勇善战,清兵拿他一点辙都没有。但由于大势所趋,败退后他随流直下回到故乡,保存并管理着太平天国遗留的一支武装力量,从一而终信仰“万古忠义”的李秀成精神和天父教义。
鉴于立场,他长年累月被骂土匪。被骂得多了,干脆就做起土匪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勾当。但这十年间,他已销声匿迹。有传言说他已经死了,也有传言说他退隐了。如今看来,答案是后者。
因为战事耗时太长对敌我都不利,所以敌我都想速战速决全歼对手。如今苏仙已经组织起压倒性的力量了,而黄兴却越来越羸弱。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花宫英此番前来,正由刘崛引荐,与黄兴洽谈接援一事。
其实在早些时候,刘崛就代为发言与花宫英谈妥了。花宫英在未动身前就已发兵,其部队一路顺手牵羊,抵达了县城周边。
他的部队实在强大,轻而易举地攻城拔寨,打下五乡十六村,对方连通风报信的人都没能逃出生天。而沦丧了这么多土地,县城竟一无所知,只道这些村落无了消息,是不是已经起了异心?真是可悲至极。此乃弦外之音,话归正题。
刘崛与花宫英商议时本言借兵接援,殊不知部队正半途时县城发生了地震,城墙破败,攻城的难度系数一下子降低了许多。花宫英得知后便马上拒绝了“借兵接援”这一说法,要分一杯羹!
这下,可真是引狼入室。
如今,走在路上的他们不知在谈什么,花宫英说了“生老病死成败得失,皆由天定难知何时”后,其他人就再也没有答话了,历经岁月的他便微笑着乐此不疲地给路边的喽啰一一抱拳许礼,样子特别慈祥可亲。
来到黄兴帐前,只见守卫百无聊赖,折断树枝树叶充当棋子,在泥地上划画棋盘,在下三子棋。除下棋者外,其他人有的在围观,有的仰躺在地上兴趣冲冲地端详手中的鼻烟壶,就是没有擦枪磨刀者。见有生人来,守卫迅速反应过来,把刀架在花宫英的脖子上。但他并没有惊慌,由始至终的笑容可掬。刘崛赶紧呵斥黄兴的守卫收刀,并安慰道:“花老伯,这里已是黄兴帐前,不得不盘查。”
“我手无寸铁,随便搜。只不过,刘会长,为何他们连你都要仔细搜身呢?”
刘崛附耳道:“唉,黄头领是义士不假,但刘家盛乃团教出身,官气颇重。无何奈何。”
“哎呀!你们再不来,我就有和官府和谈的念头啦!”营帐中闷闷不乐的黄兴闻声喜形于色,亲自出帐来接。安排诸人进帐安坐后,这才仔细打量桑榆暮景的花宫英。而在他身后,规规矩矩地站着两位风华正茂的青年,他们项戴红绳圣宝,左耳处佩戴了银制小耳环;头扎黄头巾,身着的黄色小短衫正面正中有黑线圆圈圈着金黄大字:圣兵,背面写着:太平天囯。还穿着红色扎脚裤,显眼得要命,无不显露出他们厚硕的身板,只是有些寒酸。这套衣服已经洗的发白了,可想而知其装已年代久远,恐怕丝质早已松脆,一撕就裂。
之所以都戴耳环,是因为道教风俗中认为苦命人命中必有血光之灾,而穿耳洞则可以代替血肉之苦,表示经已历劫,可避过大难。
相较于他们,黄兴倒是显得平平无奇。唯一一点引人注目的是他一点也不像战将,倒像个酸腐的穷书生,散发着酸腐臭味。连续作战的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仪表了,任由头发和下巴的胡须变得杂乱无章:“来人!给客人上茶酒和烟土!”
“免了烟土!老夫本已行将就木,再吃烟岂不死快些?”
“那两位后生呢?”
“他们也不喜烟土。老夫花宫英得知黄头领的威名,风雨征程地前来拜谒。”
这个老头真是平易近人,一点也无老气横秋的味道,黄兴寒暄道:“哎呀,刘会长不来书信,我不知花头领今日要来,否则一定下山迎接!”
闻言,刘崛详细地介绍了花宫英。
“什么?侍王?李世贤可是太平天国的叛徒!而且你们没出南洋,怎么可以逃得过清兵的围剿?”刘家盛随口而出,神情傲慢。
此情此状,令黄兴很是难堪,脸部神经不停地跳跃,像是在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