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布施开始时,苏太公让女人和孩子先拿了救济品,再轮到男人们争先恐后地来讨,其中包括受地震和土匪攻城波及的胡番薯。
他可能是饿昏头了,挤不过别人就挥手打人。可打又打不过,心一急、肚一叫只好回头去抢孩子嘴里咬着的东西。饿鬼投胎似的吃了半个糯米糍,他觉得不饱,又变本加厉地抢别的孩子。东叔发现这一幕,让人去教训他一下。阿勇阿土钻进人群里,一手将他提了出来就打。难民们见状连喊打得好,他经常抢别人的东西吃。苏仙这才注意到这回事,赶紧制止了并吩咐送上五条粽子。东叔说:“会助长歪风邪气的,他只会越来越放肆。”但苏仙置之不理,看着胡番薯狼吞虎咽,劝:“慢点吃。”
胡番薯说:“你这个东西心里头可坏了,想打死我。幸好我不死,还有东西吃,就放长双眼等着看你怎么死。”
苏仙噗嗤一笑,问:“我要不给你东西吃你就得饿死,为何还要咒我死?”
“谁都冷漠对待别人的生死,不作思考,不动感情,而你却看不得别人死。可与你何干?贱!”
“是,我于心不忍活人被饿死。”看他一副傻里傻气的模样,苏仙也懒得计较了,回过身来继续自己的乐善好施。
可是,在百姓眼中,苏家是越来越为富不仁了。自苏仙开战至今,古德县柴米油盐的价格连翻数倍。大家都说根本就不是苏家出钱抗战,而是全县百姓。而对于苏家而言,最后战事能否取胜,功劳在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苏家向上向下都宣扬了他们的“义举”,获得名声。
而苏仙固有过人的聪颖和胆识,但所见的世面少,对人情世故只一知半解,便远远不及苏老爷。昨日刚由外地回来参加儿子婚礼的他问:“我从南洋带回来的奇珍异宝还剩几件?”
苏夫人答:“只剩六件了。”
“回家全拿了,再拿十斤装的大烟八十砖,好茶一百斤。悉数包装好,让苏仙带去拜访知县和县丞,请他们明日来吃喜宴。”
苏仙十分不解,问:“赴宴之事早已落定。我又没怎么样,为什么又要贿赂石家鉴和罗伟?”
“人情就是常来常往。爹能纵横商界就自有爹的道理,叫你怎么办你就怎么办。送到府上,你就说是咱父子的心意。”
“他俩不知拿了我们多少好处,却什么也没做,还一直在防范我!”
苏老爷细声道:“他们什么也没做,你是怎么坐上巡检司的位置的?虽然官阶低了些,可升阶还不容易?就怕你连门槛都摸不着!何况要不是有他俩,我们在古德县的生意早被其他商人插足了。”
“我再桀骜不驯,也终将被人情世故所磨灭!”苏仙只得随父意携礼走走关系。首先来寻石家鉴,他没在官邸,说是又下乡巡查生产去了,便来巴结罗伟。受人诟病的罗伟很自然地收下苏仙所赠的财物,说:“知府说本县匪情、烟毒严重,要调任邻县雷厉风行的县丞上任本县县令。你爹这个老财阀心想要是石家鉴一走他就又得重打关系了,还不一定打得通!所以替石家鉴走了关系,保住了他的官位,长期扶持着。”说着,罗伟回房换了官服,出来又说:“你老爹是富有沧海,仍把一粟贪啊!”然后让苏仙回去。苏仙向来反感与俗朋比为奸,所以也不啰嗦纠缠。而罗伟转身则带兵包围了县城里邓财主的酒店。
邓财主很是疑惑不解,问罗大人如此劳师动众所为何事?罗伟道:“缉毒!昨日你这里吃烟吃死人了!”
邓财主惊叹道:“没有啊!”
“还没有?你这就是毒窝!来人,进去搜查有没有大烟!”
“是不是平时小人所俸不合罗大人的心意?”邓财主细声道,奉上一袋金锭。
“我不是一生清贫的好官,你平日对我也够恭敬,但现如今风头浪紧,我是不得不为之,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
“是不是上峰下令的?”见罗伟点点头,邓财主奉上一沓银票,又说:“我现在存货很多,此事能否作罢?”
“人无事,但货必须全部拿走。”
“那苏隆生如何?”
“你先顾好你自己吧!他财大气粗,背景深厚得很,谁敢动他?”
邓财主无可奈何地沉默了,斟酌后又道:“货拿走,不要抓人。”闻言,罗伟才愿收下他所奉的金锭和银票。正想行动时,他又拦着罗伟,说要借一步说话。罗伟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但说无妨。”
见门外许多百姓在围观,他便晦暗地说着,“小店的两间上房,罗大人千万别打扰。”
“为什么?必须全部搜查!没商量。”
“有大老板在。”邓财主很是着急。
“哪个大老板?”罗伟不依不饶。
邓财主考虑过后终肯说:“是知县大人、欧团练和几个大族老在吃烟喝茶,玩女人。”罗伟心想石家鉴不是公干去了吗?见罗伟似是不信,邓财主又补了一句:“小人岂敢欺骗罗大人,杀鸡儆猴做做样子便可,何必大费周章触犯权贵。”
“你这是在教本官做事吗?”由于利害的面子关系,罗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遂吩咐巡捕们行动时注意不要打扰到向来自我塑造高大全形象的石家鉴。
将近两个时辰后,古藤驿又来货了,店里的员工对此都讳莫如深。从众心想罗伟那边刚高调地缉了毒,苏老爷这边就囤积货物,岂不是要垄断了市场?土匪已成围城之势,外货根本进不来,大烟的价格是随苏老爷之意去定的,其中暴利人人皆知。更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就是罗伟所缉的那批货。
话说官府撤销禁令后不久,城里的很多商铺就迫不及待地开门迎客了,全军除守阵的士兵外基本都在城里找乐子。
士兵在军营里空闲还能做些正经事,若是空闲在城,肯定就离不开吃、喝、嫖、赌,尤其是连续作战多日、疲惫不堪的士兵最是钟情于醉卧温柔乡。
城门打开有了人流,市集就喧闹起来,平时冷冷清清的古藤驿也随着变好。客人坐满店,厨房所备的菜料很快就消耗一光了,从众鄙夷地看着焦急等待上菜的士兵,说:“我不曾见他们在战场上也这么心急过。”往外看了看人来人往的大街小巷,拿了胡研生递过来的钱,从众带上两个兄弟上街去买菜。
虽然难民稍微减少了,但街上还是乱哄哄的:士兵在叫嚷在吵闹,乱拍着店家的门,直问为什么不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