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仅认识我,好像对我还很有偏见,可我却从未见过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两人将一壶酒分个干净,彼此间的氛围稍微平和了一点,萧谷便将心头最大的疑问抛了出来。
少女的眼神很灵动,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今天要上沧浪阁?”
萧谷的直觉告诉他,虽然这个陌生的少女刚才与自己大战一场,但其中玩笑的意味更重,她对自己并没有特别深的恶意,便神态平和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沧浪阁的人只会躲在房间里不问世事吧?从你上沧浪山开始,阁中便注意到你的行踪,而且知道你会直接进阁,所以我便在这里等着你了。要知道,我和师尊从长安就一直跟着你,还猜不出来你的心思?”少女有板有眼地说道。
“你们跟踪我?”萧谷神色一冷,问道。
“我发现你真是自我感觉良好,要不是师尊和你家王爷有个什么约定,你以为我喜欢给你做保姆?真以为你是世间少见的美男子,我千里奔波只求一面呀。”少女毫不留情地讥讽道,咯咯笑了起来。
虽然只是初识,但萧谷已经大致摸清了这少女的脾气,所以对最后那句话自动过滤,只在意她前面说的那些。他之前所掌握的资料,只提及沧浪阁的位置、人员以及一部分历史,对于进阁的细节倒没说起,如今看来,这一路上恐怕还有不少玄机,否则以沧浪阁在江湖上的威名,早就被拜师学艺的人挤破门槛了,沧浪山再高再险,也挡不住那些人对提升武道境界的渴求。
“原来你是沧浪阁的人,还请姑娘带路。”萧谷很客气地说道。
少女站起身来,却没有动身,而是朝萧谷伸出一只洁白的手掌。
“做什么?”萧谷纳闷道。
“赔钱呀!”少女眼一瞪,理直气壮地说道:“你刚才跟黑熊一样压在我身上,不仅吓到了我,还坏了本姑娘的清白,难道你想跟个没事人一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萧谷一头冷汗,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可这少女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想了想才说道:“分明是你先袭击我,要不然我怎么会这样做?”
“我那是试试你的本事,怎么叫袭击!你现在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赶快赔钱,否则休想我带你去沧浪阁。”少女一脸严肃的表情。
“好吧好吧,我赔,要赔多少?”萧谷一看已经耽误了大半天的时间,实在不愿继续和这脾气古怪的少女纠缠下去,只得顺从她的意思。
少女摸着下巴想了想,带着一丝兴奋试探地问道:“十万两?”
萧谷差点没一巴掌把她扇到山下去,手痒半天还是强行忍住了,没好气地说道:“你也太狠了,我又不是猪,需要宰这么狠?我也没那么多银子,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你想都不要想了!”
“堂堂一个世子,身上连十万两都没有,你也太可怜了,说出去谁信呀”,少女失望地嘟囔一句,而后认真地思考一会,对萧谷说道:“那就一千两吧!可不能再少了。”
这跨度也太大了,敢情她刚才纯粹是在信口开河啊,萧谷感叹一句自己遇人不淑,然后无奈地从怀中掏出一千两的银票,递到少女手上。
少女接过银票,脸上顿时乐开了花,那双眼眸里笑意盈盈,对萧谷的态度明显有了好转。
原来是个财迷。
萧谷心中呼了一口气,见她还站在那里不动,只是一个劲地看着自己,便故作受惊道:“为何还不走?你不会还是想要钱吧?我可告诉你,我身上只有一千两银票,已经全部给你了,现在就剩下几两碎银子,难道你连这个也想拿去?”
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地在萧谷身上转了一圈,轻声叹气道:“早知道你这么穷,我就不来这里接你了。要知道,你刚才给我的只是赔偿,你还没给我今天的带路费,还有我和师尊从长安一路到幽州,暗中保护你的费用。算了算了,谁让我心软呢,碰上你这样的穷鬼算我倒霉。走吧,还楞在那里做什么,想喂山里的野兽么?”
萧谷在她连续不断的碎碎念中迈开步伐,跟在少女身后在密林中穿行,望着她清瘦的背影和那把与她身形相比大得有些夸张的长弓,他忍不住嘴角荡漾开一个笑容。
随着两人在密林中愈发深入,短短四百余丈的距离却走了小半个时辰,萧谷才明白这少女虽然是个财迷,却也没有骗他。这密林之中古怪得狠,看似杂乱无章的树木之间,隐隐包含着某种阵法。少女脚步轻盈,仿佛在林中乱窜,但是萧谷从她不断变化的行进方向中感觉到一丝奥妙,与自己以前所了解过的某种阵法相似,只不过一时之间还无法彻底参透。
终于走出那片密林,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出现在萧谷面前的是一片面积广阔的缓坡,上面坐落着大大小小数十栋院落,依山而建格局别致。萧谷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发现这些院落并不简单,坐落在外围的十余栋楼宇更像是碉楼箭塔,而在缓坡到密林之间数百丈的距离内,明显有数道暗哨。这里从表面上看是一片世外高人的聚集地,然而实际上跟一个守卫森严的小型堡垒差别不大。
他跟着少女一路前行,并未遇到任何盘查,便深入到那一栋栋风格独特的楼宇之间,两人一直走到位于缓坡最上方的主楼前,这是一处建有围墙的宅院,书写着“沧浪阁”三字的门楼高两丈有余,门口站着两个眼神锐利身穿黑色长袍的年轻人。
到了这里,那两个年轻人绕过少女,来到萧谷面前,其中一人问道:“阁下便是晋王世子殿下?”
“正是。”萧谷点点头。
“在下奉阁主之命在此恭候殿下,请进。”那两人侧过身子,对萧谷俯身行礼。
萧谷摆摆手,既然这少女说从长安便一直跟着自己,那么沧浪阁中人知晓自己的身份不足为奇,可是今日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出来迎接,是否有点过于托大?萧谷想到这种江湖宗门总是有些傲气,而且客随主便,便暂时压下了那一丝疑虑。
少女当先而行,引着萧谷绕过照壁穿过回廊,一直来到正堂门前,这时已经有两个中年男人在那里等候。
“爹爹!”少女一见其中一人,便欢呼了一声,直接将萧谷丢在原地,飞奔着跑到那人的身边。
“青女,咳咳,不……不要胡闹,注意礼数。”少女的父亲连忙轻声说道。
“青女见过阁主,见过爹爹。”本欲直接扑到父亲身上的少女连忙停住脚步,对两个中年男人依次行礼。
另外一个中年男人只是微微点头,然后便快步上前,走到萧谷身前,躬身行礼道:“沧浪阁柳沉星见过世子殿下。”
那少女的爹爹也连忙上前,站在柳沉星侧后方,朝萧谷恭敬行礼。
萧谷等他二人依次行礼过,但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对方二人。柳沉星这个名字曾出现在他之前看过的资料中,他还记得那份资料里对这位沧浪阁现任阁主的评价是“性狡机深,谦卑谨慎”,如今看见真人,萧谷的第一印象也相去不远。他如今应该近五十岁,但是保养得体,身形偏瘦,面上笑容如春风般和煦,面对萧谷时也是温和有礼,一身儒雅文人气息,很难让人生出反感的心思。
而站在柳沉星身后,自称柳文若的中年男人,给萧谷的第一感觉并不算太好,或者说很差劲。他与柳沉星相比,同样偏瘦的身形却给人一种病态的感觉,面色蜡黄,两鬓竟已雪白,言谈之间目光闪躲,不过是一句短短的场面话,他竟然结巴数次。要知道那个名叫柳青女的少女就是他的亲生女儿,在面对萧谷的时候可谓毫无顾忌,而且敢狠敲萧谷的竹杠,压根不畏惧晋王世子这个招牌。看见这一幕,萧谷不禁眉头微皱,从今日见面的情况来看,柳文若应该算是沧浪阁中有一定地位的人,可如此畏缩的人,凭什么在沧浪阁这种江湖大宗门里占据一席之地?
柳沉星,柳文若,在萧谷拿到的那份资料上,有说过这两人是亲生兄弟。
一个狡诈似狐,一个胆小如鼠,这便是太史台阁的密探给出的评价。
原本萧谷还不信亲兄弟之间的差别会如此大,可如今亲眼所见,他不禁信了七分。
“殿下来此,柳某本该下山恭候,怎奈阁中有事耽搁,所以失了礼数,还请殿下恕罪。”柳沉星温言请罪,神态间略带着一丝惶恐。
“无妨,我此番来到沧浪阁,还有事情想请柳阁主襄助。”萧谷平和地说道。
“殿下,请入正堂。”柳沉星侧身道。
萧谷颔首前行,与柳青女擦肩而过,这古怪少女趁另两人不注意,冲萧谷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很没形象的鬼脸。
萧谷毫不示弱,冲她凶狠地瞪了瞪。
三人进入正堂,柳沉星请萧谷入了首座,自己则在下首相陪,柳文若在他对面坐下,却不敢坐实,只将半边屁股放在椅子上。早有恪守礼数的仆人奉上香茗,另有温顺婢女在萧谷身侧伺候,至于那位财迷柳青女,此刻早就没了踪影。
“沧浪山风光雄峻,更有无数奇人异士,我很久前就想来此一观,今日见到柳阁主这般江湖中的高人,方觉不虚此行。”品了一口山中特有的炒制野茶,萧谷看着柳沉星,不急不忙地笑道。
柳沉星谦逊笑道:“殿下谬赞,老朽不过是山野匹夫,哪敢称作什么高人。”
两人言笑晏晏,显出宾主尽欢的气氛,而一直沉默的柳文若坐在这里,便显得格格不入,萧谷偶尔注意到他的表情,心中若有所思。